翡翠胸坠
作者 刘锡宏
一
“桂花,咱们不看了,咱们回家吧。”出了省城人民医院的大门,王桂花扶着妈妈坐在了繁花似锦的医院前广场的树荫下,妈妈一边对着王桂花说着,一边用衣袖擦了一把从她那双无神的双眼里流出的浑浊的泪。她仰头望了望天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低头喃喃接着说:“妈妈认命了,认命了。”
“不!妈妈,这里不行,我们去北京。北京有全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一定会治好您的眼睛的。”王桂花心想,妈妈是为了我,累瞎了双眼。我决不能让妈妈的下半辈子生活在黑暗中,一定要治好妈妈的眼睛,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
王桂花五岁时,一场大病夺走了爸爸的命,撇下了没有生活来源的孤儿寡母。妈妈为了能使王桂花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成长,接受同等的教育,她背着王桂花去捡垃圾,打零工,甚至还去要过饭。她风里来,雨里去,年复一年地在生活的苦海里搏击着。再苦再累,当她面对王桂花时,她的眼里除了痛爱,就是那种满足的微笑。每当王桂花问起妈妈在哪里干什么工作时,妈妈总是说,妈妈的单位可好了,你就好好学习给妈妈争气就行。直到王桂花上初三时的一次课外活动,她意外地发现妈妈在高耸的垃圾堆上,勾着身子在吃力地拖拽着一根铁丝,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摔了仰面朝天。她不顾同学的嘲笑,跑上去抱起妈妈痛哭了起来。从此,她就更加努力地学习,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她谢绝了学校和城市的挽留,回到了乡里,成了乡里的公务员。她回乡里,一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妈妈,二是为了报答曾经帮助过她的乡亲们。
妈妈就是用她那瘦弱的肩膀和粗糙的手,挣来的一分一分的钱,把王桂花抚养成人。现在妈妈老了,本来应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她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看到妈妈的眼睛一天天的失去了光泽,王桂花心急如焚。她带着妈妈四处求医,县里、市里、省城;中医、西医、偏方,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带着妈妈去尝试。这次,是再一次被被省城的眼科专家给出了无法治愈的结论。王桂花面临着又一次的选择:是放弃,还是继续?
“哎,孩子,这都是命,咱就别跟命挣了……”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妈妈,您不是常给我说要坚持,再难的事,只要坚持就会有成功的希望,您忘记了吗?”说着王桂花拉起了嗓子唱起了每当她遇到困难时妈妈总爱给她唱的段子:“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挺然屹立傲苍穹。 八千里风暴吹不倒, 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烈日喷炎晒不死, 严寒冰雪郁郁葱葱……”每次王桂花听着妈妈这一半京剧一半评剧的调,总是笑得肚子痛,一脸的愁云顿时烟消云散。
“这孩子总说我走调,你的调都跑到上海去了。”妈妈伸手摸着王桂花的脑袋,咧嘴笑着说,“唉,这孩子,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妈,咱们到了黄河,心也不死,您的眼睛一定会治好的,咱们向着北京前进,前进!”扶着妈妈提着包袱,王桂花逗着妈妈向火车站走去。
妈妈在王桂花的搀扶下,下了从省城到北京的高铁。
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桂花呀,现在北京是个什么样子呢?你看看,从省城到北京比咱们从乡里到县里用的时间都短,还这么舒服,一点颠当的感觉都没有,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呀!”妈妈抬头四处张望,试图一睹北京的三十几年的变化——三十几年前,她是和桂花的爸爸一起来到北京看望二爷的。那时二爷是个大干部。二爷家里没有女孩,二爷就把桂花妈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二爷听说他们定了婚,就专门给他们打了个电报,邀请他们来北京玩一玩的。二爷本来是要亲自带他们游览的,无奈临时有任务,离开了北京,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秘书小高。
二爷参军前是个玉器手艺人,玉器雕刻在当地小有名气,二爷就把他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块上好的玻璃种翡翠,雕刻成翡翠胸坠,委托小高转交给了桂花妈妈。胸坠的正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天安门城楼,背面用极其漂亮的行书雕着“春花结婚纪念”(桂花妈妈的大名叫张春花)。小高拿着那个翡翠胸坠,在手里反复地看着爱不释手,张着嘴傻乐。二爷看出了小高的心思,拍着小高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快点找媳妇,赶明你娶媳妇时,我也给你雕一个。”小高兴奋地一个劲的点头。可惜,还没有等到小高娶媳妇,二爷就生病去世了。
当桂花妈妈第一次在宽阔的天安门广场上,看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两腿一软就跪下给毛主席他老人家磕头。桂花妈妈一边磕头一边说着:“毛主席呀毛主席,是您老人家把我们一家从地主老财的压迫下解放了出来,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好日子。我们一家永远也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说着看到还傻愣着站在一边桂花的爹——那时还没有桂花呢,说,“你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毛主席他老人家磕头。”陪同他们游览的二爷的秘书小高赶紧过来拉起桂花妈说:“大姐,现在不兴这个了。我们只要念着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听他的话就行了。”
“哦,哦……”桂花妈望着毛主席慈祥的笑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一幕,桂花妈还在脑海里放映着,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三十几年过去了,当她再次来到北京,她多么想再看看毛主席,看看天安门,可惜自己的眼前已经永远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桂花妈用手摸了摸胸前的翡翠坠,只觉得眼前一亮,天安门的映像出现在她的眼前,但是映像忽明忽暗,没过多久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
王桂花把妈妈安顿到了离北京共仁医院最近的一个地下室的旅馆里。虽然是地下室,条件比她在乡里住的旅馆还要差,但是旅馆的要价却比乡里的旅馆高出近十倍。为了给妈妈治病,王桂花咬了咬牙还是开了一张床。店家看着王桂花娘俩有些奇怪,就问了王桂花一句,几个人,她说两个人。店家说,那可是七十公分的小床,王桂花说我知道。王桂花追问了一句,那你们有凉席出租吗?店家说有,五十一张。她想自己就在妈妈的床边铺上一张凉席也就凑合了。但是,五十元可以在老家可以买十张凉席呢!王桂花心一横说,那就租一张吧。
安顿好妈妈,王桂花就来到了共仁医院的门诊挂号处,当她满头大汗地挤到了挂号的窗口,她看到挂号窗口的标价,主任、教授的号也不到一百元,心里宽慰了许多。心想,都说北京挂号贵,看来都是传说。她擦了一把顺着脸流下的汗水,递进去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随后说了一句:“挂眼科主任、教授的号。”不想,却被冷冷地扔出了一句话,噎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没有号了。随即“哐嘡”一声挂号的小窗关上了。
王桂花转过身来,望着雾霾中的北京,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影子,自己的心仿佛也坠入到了这漫无边际的雾霾之中,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光头男子,悄悄地贴到了她的身边说:“大姐,你要号吗?”
王桂花听了很不舒服,明明这个人比自己大很多,怎么还叫我大姐呢?我有那么老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号室上面的电子钟显示是二0一四年六月二十日。也就是说还有二个月才是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呢。
在她们当地一般应该叫大妹子。怎么到了这里自己的年龄一下了老了那么多。也许自己是在农村长大显得老气些吧。她心里自己给自己解释着。王桂花虽然是大学毕业,但是,她从上学到工作都是在县城和市里,就连省城也就是去过有数的几趟。北京这是她第二次来。头一次是开会,连来带去总共也就是五天。就是去过一次天安门、人民大会堂和毛主席纪念堂,至于北京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除了天安门、人民大会堂,其它的就是在电视里偶然看到的有些支离破碎的镜头。
“大姐,要号吗?教授的。”那个光头又一次呼唤着她。听到有号,王桂花一下子兴奋起来,她连忙就伸手去接捏在光头手中的号。“要,要。”说着就把手里的一百元钱递给了光头,接下来王桂花伸手就去从光头手里拿号。光头并没有给她号的意思,而是把那一百元捏在手里,乜斜着眼睛望着王桂花,他见王桂花没有继续掏钱的意思,阴阳怪气地说:“大姐你不是在开,开玩笑吧?一百元就想拿教授的号?”
“哪,哪大哥,多少钱?”
光头把一百元还给王桂花,伸出一只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在王桂花的面前比划了一下,接着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紧接着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
“六百五十元!”王桂花张大了嘴。
光头认真地点了儿点头,接着脑袋往王桂花的耳朵边凑了凑,一股厌恶的烟草夹杂着口臭的混合臭气在王桂花的四周蔓延:“看在你第一次来北京的份上,我少挣点,五百五十元,一分不能少了。”
“一个号就要五百五,这也太离谱了吧。”王桂花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骗子,于是她收起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得嘞,那你就自己个儿来排队吧。”光头在王桂花的背后用纯正的北京腔送给她一个“建议”。
三
为了第二天能早点起来,王桂花到旅馆的服务台问值班服务员:“服务员,明天早上能叫俺一下吗?”
“几点?”服务员代答不理继续在玩着自己的手机。
“三点,四十一床的。”
“好嘞,五元钱。”说着服务员伸出了手。
“叫醒也要收费。”
“要服务,就得缴费,你到底要不要叫?”
“要要。”王桂花掏出五元钱放在了服务台上。然后自言自语道:“真是头一次听说。”
王桂花三点准时起床,出了混合着各种臭气的地下室,被清凉的夜风一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北京的夜,没有了白天的喧闹,雾霾也褪去了不少,远处的天空可以看到几颗稀疏星星在夜幕里忽隐忽现。当王桂花来到挂号处时,挂号处已经有二十几个人在那里排队,王桂花心里一紧,赶快排到队伍的最后边。心里想还有这么多比我起得早的。
王桂花在半睡半醒中,从三点熬到了九点半,她的前面的队伍往前行进了一半,她就听到挂号室的窗“呱嗒”一声关了起来。“看来明天还得早点来。”王桂花摇了摇头,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奈回到了旅馆,紧接着又开始为妈妈准备早餐。
在焦虑中又度过了一天,王桂花服侍着妈妈睡下后,她想,我今天不到十二点就去,看还有谁比我来得早。
当王桂花夜里十一点四十到达挂号处时,挂号处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排队了。王桂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来到了队伍的最后边,悄声问那个五十岁左右的一个老头:“您是排队挂号的吗?”
“嗯哪。”老头看起来显然不是北京当地人,张嘴就带着东北高粱味。
“家里谁病了?”
“孩子,啊不,老伴,啊……”老头说话含含糊糊。
因为离挂号的时间还很久远,排队的人东倒西歪地用不同的方式占据着自己的位置。王桂花把从旅店租来的凉席铺到了地上,盘腿坐在了席子上。
夜逐步的深沉了起来,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变得越来越稀疏。人休息了,蚊子开始了工作。成群结队的蚊子轮番地在排队的人们的四周盘旋,在寻找着战机。从人们“劈劈啪啪”的响声,就可以知道蚊子进攻的密集程度。不一会功夫,王桂花暴露在外边的身体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包块。王桂花用带来的花露水,把身体的外露的部位擦了一遍。不知是北京的蚊子特别钟爱这花露水的味道,还是她买了假的花露水。当她擦完后,不但没有起到驱赶蚊子的作用,成片的蚊子呼呼啦啦地把她围了起来。她顾不了许多,挥舞着巴掌就是一顿乱打,直打得她浑身血肉模糊。经过一阵搏斗,直到她的身体麻木了,她也累得筋疲力尽,歪在凉席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原来的队伍已经挪了地方,她看到一个光头的中年人正在拿着一摞钱,给排队的人每人发一张,领到钱的人懒洋洋地一个个消失在黑暗中,另外的一拨人接替了原来那些离开了人的位置。
那个光头看起来怎么那么面熟呢?哦,对了,那个人不就是前天给她卖号的光头吗?王桂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不就是票贩子吗?王桂花再去找排在她前面的那个人,找了几遍也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踪影。王桂花只好又排到了队伍的最后一位。那个光头经过王桂花的身边,看了她一眼,很关心地说:“还没有拿到号呢?再耗几天,连吃带住又得花多少钱呢?”
第三天夜里,王桂花排到了前三名。王桂花心想这一下应该是有把握了吧。尽管是又累又困,但是王桂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三点左右,来了几个警察模样的人。他们在队伍的四周转了几圈,抽查了几个人的身份证。对于几个穿着比较差的还仔细地盘问了家人什么人生病,生的什么病。几个人对于警察的盘问,对答如流。警察查了半天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其中一个警察把手一挥说了声:“收队。”一会功夫,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就被黑漆漆的夜吞没了。警察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几个拿着酒瓶的醉汉厮打着朝着挂号的队伍冲了过来,一会的功夫把挂号的队伍冲得稀里哗啦乱了套。一阵打斗后,人们想回到自己排队的位置,都想争往前排,一时间连吵带骂乱得不可开交。这时光头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开始维持秩序,维持来维持去,又把王桂花维持到了队伍的后面。王桂花想和他们讲理。“谁能证明你排在了前面,谁?”他们一个个横眉立目哪里还讲什么理?王桂花只好含着眼泪由他们安排。上午不到十点,挂号处又挂出了“今天的号已经挂完”的牌子。十点钟,她拖着一身的疲惫和失望回到了旅馆。她没有直接回到妈妈的身边,而是在旅馆外边转了很久,她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狠狠地大哭了一场,算是释放了这几天内心所受到的折磨,她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一切,她不愿意再看到妈妈难受的样子,妈妈受得苦够多了。
第四天晚上,王桂花用两盒清凉油战胜了蚊子。可是,后半夜的一场瓢泼大雨把她淋得透心凉。在光头的操纵下,乘着大雨,把王桂花又挤到了队伍的后面。熬到上午十点,依然重复着前几天的情景。王桂花想哭,已经没有了眼泪。王桂花恨透了那个光头,光头控制了挂号的全过程,也就等于垄断了号源。她除了在自己的心里不断地咒骂和痛恨,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四
王桂花带着通红的双眼和一身雨水回到了旅馆。旅馆老板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道:“是看病的吧?”
“嗯。”王桂花默默地点了点头。
“挂不上号吧?”
“嗯。”王桂花鼻子一酸眼力在眼眶里闪烁着。
“我说,你就别费那个劲了,这钱花哪儿不是花。”老板娘吐出瓜子皮,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上个月,一个愣头小伙子,不信邪,非得自己去挂号,结果你猜怎么着。”老板娘故意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了?”王桂花很想知道结果,追问着。
老板娘一看王桂花着急的样子,得意地在空中吐了个烟圈,优雅地把夹着烟卷的手做了个造型,“那小子折腾了半个月,愣是没有拿到号。”
“真的。”
“不信?那你就接着试呗。”老板娘一转头对着她那台模模糊糊的电视机,“这年头好人难当哪。”
“桂花,挂着号了吗?”王桂花还没有走到妈妈的身边,妈妈从脚步声中辨认出了自己的闺女。
“哦,妈妈,这不是北京吗,全国人民都到这里看病,人太多了,明天吧,明天我早点去,一定,一定会挂上号的,您就放心吧。”王桂花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尽管这样还是被妈妈听出些问题。
“我就说嘛,不要来,不要来,你看我们住到这里,看不成病还要住旅馆,下馆子,这一天得多大的开销呀。”说着妈妈又开始流起了眼泪,“桂花呀,这北京不是我们看病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去吧,啊。”
“妈妈,您别着急,我呀,找到了一个老乡,他说能帮着我们去挂号,他说了,明天一定会给我们挂上号的。”王桂花一边给妈妈按摩着后背,一边给妈妈编着谎话。
“伍佰多元,自己的工资有多少个五百元呢?妈妈要捡多少废品才能挣到呀,就这么便宜的光头,自己的心好痛呀!哎,就当是伍佰元给光头偷了、抢了。可恶的光头,你不会有好报的!”王桂花一遍遍地在心里咒骂着光头,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王桂花最后咬着牙决定去找那个光头买号。
第二天,王桂花找到了光头,掏给他了五百五十元,光头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他瞪着一双贼溜溜的小眼装出了很无奈地说:“大姐,你这几天也看到了,现在雇民工的工钱又涨了,那个价钱我给不了了。”
“哪,多少?”
“六百最少了,看在咱们是老主顾的面子上,大姐,你总不能让我赔钱吧。”光头一脸无奈。
王桂花恨不能把这个可恶的光头给嚼了。王桂花曾经想到过放弃,这个念头一闪,她在心里就狠狠把自己骂了一顿:王桂花,你还算人吗,妈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成人,现在妈妈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要放弃!王桂花银牙一咬,掏出了六百元甩给了光头。
光头把一个被他捏得湿漉漉的号递到了桂花的手上假惺惺地对王桂花说:“我看在你们从乡下来不容易,我给你说,现在这个行情可是一天一个价。今天,我可从来没有卖过这个价,你得给我保密,不然我的这口饭可就吃不成了。”最后,光头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我们也是又搭精神又搭本钱,这年头吃什么饭都不容易。”
王桂花拿着沉甸甸的号,带着妈妈在共仁医院的二楼的一个不大的诊室里的一个带着金丝眼镜、一头花白的头发、面色和蔼的李教授面前坐了下来。李教授仔细翻阅了王桂花妈妈的厚厚的一摞病历,又用仪器在妈妈的眼睛上照了一会,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王桂花的心跳频率随着李教授脸上的表情变化而改变着,每当李教授的眉头拧起时,她的心跳频率就会剧增,每当李教授的眉头舒展,她的心才慢慢恢复到了正常。好一会,李教授抬起头来,用手扶了扶他的那个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我先给你开几个单子,再进一步检查一下,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说着拿过来了几张单子在上面写了一会就一一递到了王桂花的手上。
“我妈妈她……”王桂花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教授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对着她摆了摆手,“等检查后再说。”
当王桂花把有几张检查单交给李教授时,李教授脸上露出了些微笑,他举着单子对着王桂花说:“你妈患的是一种很特殊的眼底疾病,普通的手术风险很大,正好,我们医院上个月,新进了一套设备,对你妈妈的病还是很有帮助的,你先办住院手续。”说着大笔一挥,就将一张住院单交到了王桂花的手上。王桂花把单子贴到了胸口兴奋地说:“这么说,我妈的眼睛有救,太好了,太好了。”
“现在设备只是试验阶段,对于你妈的病到底能治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只能说可以试试。”医生的话总是给自己留有足够的余地。
五
王桂花先把妈妈扶回了旅馆,自己就拿着住院单来到了写着“办理住院手续”的窗口,把单子递了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在单子上写了几个字又扔了出来,顺口说了一句:“交两万押金。”王桂花盘算着,她一共带了三万元,这三万元是她参加工作六七年的全部积蓄。七七八八花了一些,现在还剩两万七八,这么说资金还能够用,想到这里心里宽慰了许多。
回到旅馆,她一层层的打开了包袱,从包袱的最中间拿出了一个红布包,打开红布包,她拿出了两个整捆的钱,剩下的又包了起来,把包袱重新放回到了妈妈的枕头下面。她把取出的钱装进手提袋里,匆匆忙忙地就来到了办理住院手续的窗口。窗口前挤满了人,等她满天大汗地挤到窗口时,觉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来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餐呢!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只手把住院单递了进去,另一只手去自己的手提袋里摸钱。手没有摸到钱,反而从手提袋的一侧漏了出去。王桂花心里一惊,把手提袋提到自己的眼前一看,手提袋被割了一个十几公分长的一个口子,手提袋里的钱,早就不见了踪影。王桂花看到这里,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窗口的前面。
王桂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急诊室的床上,身边几个医生和护士看着自己。其中一个男医生对一个护士交代道:“是由于过度的刺激导致的暂时性休克,这一瓶液体输完就让她回去吧。”男医生说着伸出了一只手,对着那个护士加重了语气,“记住了,别再忘了结账的事,否则你们几个这个月的奖金就悬了。”几个护士都使劲地点着头。
听到了一个“钱”字,王桂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惊恐地睁大眼睛:“钱,钱,我的钱。”说着一骨碌就从床上翻了下来。由于动作过猛,再加上还连着输液器,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紧接着输液器、急救床都被弄翻了。稀里哗啦把急诊室弄得一塌糊涂。
王桂花不仅丢了二万元住院押金,还支付了四千元的急救费用。王桂花再也撑不住了,回到旅馆抱着妈妈就痛哭了起来。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她想,一般的问题是不会导致于王桂花如此的悲痛的。她摸摸索索地一边抚摸着王桂花的后背,安慰着王桂花:“桂花呀,妈妈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再大的事都不如我们母子平安,你能平安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像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在安抚着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王桂花抹着眼泪给妈妈叙述了今天发生的事,妈妈没有责怪她,反而安慰她说:“桂花,钱没有了可以再去挣,等钱挣足了咱们再来,你可不能因为那点钱想不开哪。”
王桂花在妈妈的怀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惊悸的心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妈妈说得对,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母子平安地相互依偎更值得依恋的呢?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妈妈的怀抱更安全的呢?没有,绝对没有!妈妈的爱,更加坚定了王桂花为妈妈治好眼睛的决心。可是王桂花转眼一想,现在没有了钱,妈妈的病该怎么治呢?想着想着,王桂花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些天,王桂花确实累坏了。
六
王桂花不知在妈妈的怀抱里睡了多长时间,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她觉得身心都是舒展的,尽管丢钱的事还在她的心里隐隐作痛,但是她已经能够承受了。妈妈了解桂花的心思,桂花想做的事是拦不住的。妈妈从自己的胸前摘下了那块伴随了她三十多年的翡翠坠子递到了桂花的手上慈爱地说:“桂花,听说现在翡翠挺值钱的,你把这个拿到市场上看看能不能卖点钱,如果能够做医药费的更好,如果不够,咱们再想办法,你看行吗?”
王桂花把那个翠绿的翡翠胸坠紧紧地攥在手里,她知道这个胸坠在妈妈心中的分量,她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妈妈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舍得去卖自己的胸坠,她把胸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现在,为了安慰桂花,为了怕桂花想不开,妈妈什么都舍得。妈妈用手抚摸着王桂花的头说:“桂花呀,妈妈用一个翡翠胸坠换妈妈的眼睛,你说值吗?”王桂花知道妈妈心里很痛,知道妈妈在宽慰自己。她把妈妈搂得更紧了。
王桂花拿着翡翠胸坠来到了古玩市场。她走了几个门店,他们给出的价格从几千到几万,弄得她心里一时没有了主意。
当王桂花进到一家比较大的门店,她看到一个秃顶的老者正在用放大镜对着他眼前的一件古董愣神,王桂花在柜台前站了许久,他都没有发现。王桂花觉得这个老者很面善,就故意大声干咳两声,才把老者的注意力从古董上吸引了过来。老者放下放大镜摘下花镜,抬头望了一眼王桂花,声音慢条斯理地从他那敦厚的嘴唇里发了出来:“姑娘,有事?”王桂花这才看清老者的一张胖乎乎的脸,虽然头已经完全秃顶,但是看起来岁数并不算太大。王桂花看到老人深邃的眼里好像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学问,顿时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意。她怯生生地掏出了妈妈的翡翠胸坠说:“老先生,您看这个能值多少钱?”
老先生又重新戴上了老花镜,拿起了放大镜把翡翠胸坠拿在手里反复地端详起来。看了一会,老先生抬起头仔细地端详起王桂花起来。老先生一遍遍地端详让王桂花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老先生要在她的脸上要找到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有摸出什么东西。这时老先生发话了:“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我妈妈的。”
“你妈妈叫张春花。”
“是啊,您怎么知道的?”王桂花虽然看过妈妈的翡翠胸坠,但是从来也没有仔细看过坠子背后还有字,还是妈妈的名字。
老先生突然涨红了脸,从柜台的后面三步两步地走了出来。一把握住了王桂花的手,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三十几年了,真是太巧了。”接着他把王桂花按在椅子上,“来来,坐坐,我给你说,三十几年前我见过你妈的,你妈是王老将军的侄女,我还带着你妈和你爸去过天安门广场呢。”说着他把那个翡翠胸坠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对王桂花继续说,“这个翡翠胸坠就是王将军让我送给你妈的结婚礼物,这个胸坠是王将军亲手给你妈雕刻的,是件稀世珍品,你怎么能拿出来卖呢?”
王桂花隐约听妈妈说过她曾经有个二爷是个大干部,妈妈也从来没有细说过这个二爷的事。她还知道妈妈的翡翠胸坠是她最为钟爱的宝贝,从小到大,妈妈从来不让她去碰这个它。至于翡翠胸坠和二爷的关系就从来也没有听妈妈说起过。今天,当她听到老先生的讲述,她觉得像是在听故事。
“老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孩子,一点都假不了。”老先生说到这里神情突然凝重起来,“你二爷是我一生最敬重的人。他不但作战勇敢,为人正直,还身怀玉石雕刻绝技。他的师父是我国近代四大著名雕刻家之一。”说着老先生抹了一把眼泪,“哎!只可惜,他老人家去世太早,留下的作品太少。”
老先生望着外边灰蒙蒙的天空继续说,“自从王将军去世后,我就无心留在军界,转业后就开始从事玉石收藏和研究,想尽可能地收集、研究王将军留在世上的雕刻作品,能使得他的绝技不至于失传。”说到这里,老先生突然一拍脑门,看着王桂花满眼的泪水,关切地说,“你看你看,我光顾了唠唠叨叨,你妈还好吗,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快说给叔叔听,叔叔一定帮你们解决。”
七
在高老先生的帮助下,王桂花妈妈顺利的做了手术。当王桂花在万般的焦急中看着妈妈蒙着双眼被推出手术室时,她上前一下子握住了跟着出来的李教授的手,瞪着一双焦虑的大眼望着他,急切地想要从他眼睛里知道手术结果。李教授摘下口罩,对着她微笑着说,不用担心,手术是成功的,好于我们的预期。听到这些,王桂花揪着的心放松了许多。
拆绷带那天,王桂花 是在黑暗里生活了大半年的妈妈还是被这突然到来的光明兴奋得浑身发抖。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看到了久违的女儿的那张熟悉的脸庞,激动地热泪盈眶。妈妈一把抓住了李教授的手,使劲地摇着:“谢谢您医生,谢谢您们护士,谢谢我的好女儿。”
李教授习惯地扶了扶金丝眼镜,微笑着说:“你们还算来得及时,如果在耽误一两个月,恐怕就难说了。”说完李教授用赞许的眼光看了一眼王桂花。
王桂花含着泪水,把站在人们身后的高老先生推到了妈妈的面前说:“妈妈您最该感谢的是这个高叔叔。没有高叔叔,您还不知道能不能做这个手术呢。”
“大妹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三十几年前的王将军的秘书小高呀。”说着高老先生握住了妈妈的手。
“哎呀,你要是不说,我就是在大街上碰到也不敢认你呢。”
t“三十几年,我们都老了。”高老先生用手摸了摸眼睛里溢出的泪水,“大妹子,你养了个好女儿,没有她的执着,你的后半生恐怕是永远生活在黑暗当中了。”
王桂花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娇嗔地说:“我的执着是继承了妈妈的基因。”
高老先生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他神情庄重地打开盒子,妈妈的翡翠胸坠闪着茵茵的绿光。高老先生把盒子递到了妈妈的手上:“大妹子,这是老将军的一片心,好好珍藏着吧。”
“这,这怎么可以,高老先生,这翡翠胸坠是我们卖给您的呀。”桂花妈推托着不肯接。
“那钱算是我还老将军的。在工作之余,老将军给我传授了玉雕技法;在工作和生活中老将军对我的恩情和教诲,我是无法用价钱还清的。”高老先生说着一滴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了桂花妈的手上。
桂花妈一辈子要强,更不愿欠着高先生这么大的情,她把翡翠胸坠攥在手里把手放在胸口贴了一会,然后拉过高先生的手,把胸胸坠连同盒子重新放回到了他的手上说:“高先生,我不知道这个胸坠能不能值了住院治疗费的六万元钱,但是它终归是个值点钱的物件,这个就先放在您的那里,等桂花攒够了钱再从您那里赎回来,这样的话大家都安心,您说是吧?”高先生有点为难地望了王桂花一眼,王桂花肯定地冲他点了点头说,“高叔叔,我会努力赚钱,不出三年我一准连本带息换给您,赎回妈妈的翡翠胸坠。”说着,王桂花把翡翠胸坠轻轻放进了高叔叔的提包里。
窗外一群鸽子拉着响亮的哨子在离窗户不远的空中掠过,为屋里的兴奋和轻松增添几分祥和,屋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了过去。王桂花望着远去的鸽子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爱北京也恨北京……”
“闺女,你是不是高兴糊涂了,怎么说开胡话了?”妈妈疼爱地用指头指了指王桂花的脑门。
“妈……”王桂花紧紧地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一年后的一天,王桂花收到了一个快递。她以为是自己为妈妈网购的生日礼物到了,她兴高采烈地一层层打开盒子,一个闪着翠绿光泽的翡翠玉坠跳入她的眼中。“翡翠胸坠!”王桂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叫出声来。办公室的同时纷纷围了过来。
在翡翠胸坠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王桂花拿在手里读了起来:王桂花同志,我爸爸昨天走了,这是他临走时的遗愿——请你把翡翠胸坠转交给你的妈妈。高杰的女儿高茵茵。
王桂.花紧紧握住了纸条,对着北方连鞠了三个躬,喊了声高叔叔,就大声哭了起来。
作者简介:刘锡宏 笔名 车前子,喜欢文学,有着丰富的经历和阅历。本人先后在西藏阿里、新疆、海南、秦皇岛、上海等地工作谋生。退休后定居天津,并开始在天津老年大学学习文学写作。先后写了长、中、短篇小说、散文百万字。本人就是想通过文字来表达,自己几十年的人生的经历和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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