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蒋力为的脚受伤了,确实伤得不轻,在生产大队的医务室上了点药。徐队长考虑到他的生活和休息都不方便,于是准了他一个礼拜的假,让他回去一边养伤一边休息。蒋力为今天又回到了爸爸妈妈的身边。
蒋力为的妈妈谢苹是省工矿公司劳保科一普通职员,他的爸爸蒋向东先在市委开小车,两年前调进了省革委会汽车队,开着二号车,一号车员黎军长的军车,他不要地方司机。为着儿子能回到自己的身边,谢苹在丈夫耳边不知唠叨了多少次。
今天,谢苹在办公室接到儿子从火车站打过来的电话,叫她去车站接他。儿子回来了她非常高兴,但怎么叫她去车站接呢?在电话里没来得及问便离开办公室爬上了公交车。
这时,蒋力为早已坐在车站广场的台阶上,他见着妈妈忙大声招呼:“妈妈,我在这里咧。”
谢苹见儿子在叫她,忙跑过去,看到儿子的脚上裹着绷带,心里一惊,说:“力为,你的脚怎么啦?”说着忙蹲下身去看儿子的脚。
“妈,你不要动它,我是在割青草时不小心划了条小口子。”蒋力为本来想说是割了一刀,但他没有这样说,他只是说划了一条小口子,他低声地对妈说,“队长准了我一个星期的假,叫我回来休息。”
谢苹蹲下身来,本想解开绷带看一看,但让儿子止住了。她也知道,绷带现在是不能解的,要到换药时让医师来解。她心痛的摸了摸儿子的脚上没有裹绷带的地方,说:“难怪叫我到车站来接,肯定伤得不轻,还说是只划了一道小口。我的天啦,你怎么不小心啰。”说着站了起来,说,“来,让妈背你到公交车旁边去。”
“妈,我怎好意思让你背,我能走的。我不是已从火车上走到了这里吗,您只帮我拿一下行李就行了。”蒋力为说完用手支着那只没有受伤的脚站了起来。
是的,已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怎么能让妈背着走呢。
谢苹一手提着儿子的行李袋,一手扶着儿子的胳膊,向停在车站广场中心的公共汽车走去。
傍晚,蒋向东下班回来了。还没进屋,妻子谢苹就说开了。“我说,老蒋啊,你看我们家谁来了?”
“哪个来了?”蒋向东的话音刚落,儿子蒋力为忙说:“爸爸,我回来了。”
“啊, 力为回来……” 蒋向东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苹带着生气的口气抢着说:“嗯,力为回来了!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想点法子将力为弄回来,你总是不听,说什么要让他在农村锻炼锻炼。这下好了,锻炼成伤员了,你满意了吧!”
“怎么?力为受伤了,怎么伤的?”蒋向东吃惊不小,忙走到儿子身边要看他的伤口。
“爸,莫听妈乱说,我是在帮队里割青草时,不小心在脚背上划一道小口子。”蒋力为望了一眼自己的脚抬起头望着他的爸爸说,“没有关系的,我在生产大队的医务室上了药,回来再换几次药休息几天就没有事了,又没伤着骨头。”
“还说没事,你刚才走了几步,伤口不又渗出血来了吗?”谢苹还是生气地说,“我说,老蒋啊,我们都是四十多的人了,儿子也有二十岁,已经不小了,总不能让他在农村待一辈子吧。”
“谢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毛主席的号召。像我天天待在领导身边的人,能不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何况力为他们去农村还不到一年,现在就叫他回来,你说我还要不要工作?”蒋向东无可奈何地也是诚恳地说。
“要么这样噻,你跟黎军长说说,让力为回来参军,这样一不影响你的工作,二不让力为继续待在农村,你跟黎军长又不是不熟,那还不好说。放在他的身边,做个警卫员都可以。”谢苹说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好倒是好,”蒋向东慢条斯理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还要到什么时候?”谢苹听丈夫这一说又有点生气了。
“好, 好,我来想办法。” 蒋向东的话说完后, 谢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
蒋力为的脚受了伤在家休息,还没有归队,农村里一年一度的春季插秧又开始了。
天还只有蒙蒙亮,老队长就吹响了出工的哨声。他一边吹哨子一边大声地喊:“今天开始插田了,男女老少都早点起来,除了要在家做早饭的妇女外,一律全部去扯秧,五分工扯一百只。”
徐队长从上屋喊到下屋,喊完后来到秧田边,放了一挂长鞭炮,按当地的老习惯叫做开秧田门。虽说现在正大搞破旧立新,但燃放一挂鞭炮也并不意味着是搞四旧,放鞭炮至少也代表着喜庆祥和。
方志一个早上的功夫,就扯了两百只秧。回家吃过早饭后,便来到曾静茜和余芸的住处。她们正吃着早饭,方志立在门口,身子靠在门框边,对她们说:“你们扯过秧吗?”
余芸睁着她那双特有的大眼睛,望着方志微微地笑着没有说话,曾静茜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哪里扯过!”
方志也作古正经地说:“你们快点吃饭,吃完后,我来告诉你们怎么扯秧,怎样绑秧。”
余芸斜着她那双大眼睛望着方志笑着说:“那我们又得拜师啰。”
“拜什么师?哪个认得他是师傅。”曾静茜起身边往灶台上的空铁锅里放自己刚吃完饭的碗,边说,“要拜,你去拜,我是不拜的。”
“好,我看你不拜我为师啰。”方志还是靠着门框说。
“生产队那么多社员,我非得拜你为师啰?” 曾静茜面带笑容有意地顶着方志。
“那随你拜谁为师,反正今天你不好好向我们贫下中农学习,今天的事你就做不成器。”方志也笑着说。
“臭美, 还你们贫下中农。” 曾静茜向着方志扮着鬼脸, 双手抵着方志的背膀边往外推边说,“还赖在还里不走,人家早都到秧田里去了。再迟了,队长会刮我们胡子的。”
“怕刮胡子?你们有胡子吗?”方志反过头来望了一眼后面的两个知青,继续说,“我不怕刮胡子,我的胡子我自己刮,不要队长刮。”
曾静茜知道自己的话说走了嘴,用手在方志的背上轻轻地搥了两下。
余芸跟着曾静茜的身后轻轻地笑个不停。
他们三人说说笑笑来到了生产队的秧田边。
嫩绿的秧苗,就像绿色的地毯一样,一垄一垄一块一块地整齐地铺在水田里。生产队的社员早已聚集在这里,有两人占一块秧的,也有一人占一块的。方志早晨扯过的那块秧没有人,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洗秧的击水声和社员们的笑语声,汇成了一支早春的交响曲。
素梅要比方志他们三人早来一步,她高卷着裤筒站秧田中不停地扯秧洗秧,见知青们来了便说:“小曾,快下田来,我告诉你扯秧。”
“好,我来了。”曾静茜回完素梅的话后望着方志笑了笑说,“怎么样呢,我说不拜你为师吧。”
“那好吧,我又不霸蛮。”方志边卷裤筒边说。
“怎么? 你们说好了要拜师呀。” 素梅手里拿着刚扯好的秧直起腰说。
“没有那回事咧。”曾静茜朝方志眨了眨眼,然后朝素梅说,“水里冷不冷啦?素梅。”
“不冷嘞。” 素梅说完将绑好了的秧苗往曾静茜的身边丢来, 秩苗落在秧田中溅起的水向着曾静茜和余芸扑来,方志忙将二人推开,水溅了他自己一身。
方志拍了拍身上的水,说:“你这鬼妹子,等下看我不收拾你啰。”
余芸伸了伸舌头,用她那双大眼睛望了望方志,将卷起了裤筒的脚趾试了试秧田中的水,脖子一缩脚又收回来了。
曾静茜见自己的同伴将脚缩回来了,问道:“冷吗?”
能不冷吗?现在还是农历的三月初,早上的气温还非常低。脚泡在秧田的水中似刀割一样,尤其是刚下田的那一阵子特别难受。要到晌午气温才有所回升,能等到中午吗?社员们的劳动是不能由时间和气温来支配的。何况农村的每一天虽说不上是争分抢秒,至少也是在和时间赛跑。特别是插秧要赶节气,如果赶不上节气,就会减少田里的产量,减少社员们自己的收获。更何况还有生产大队的那面春插的先进红旗,还等着各生产小队去抢。
冷,还是不冷,社员们似乎不太理睬和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节气和工分。
方志三下两下就卷好裤子,下到秧田中,首先他将早上社员们扯的秧数点好并记好数。因为早上扯的秧是按数量记工分的,扯得多就多得工分,扯得少就少得工分。白天就不按数量记工,只要你出工了,就是一天的工分,也叫吃大锅饭。虽然工分值不了多少钱,但社员还得靠工分吃饭啊。作为一个记工员是不能错了人家工分的。这也是一个记工员应尽的职责。
他做完手头的事后,见曾静茜和余芸两人还紧挨着身子站在田塍上没有动,便说:“你们俩人下田来试试吧,看看别人是怎样扯秧和绑秧的。”
曾静茜笑了笑挽起裤筒下到了秧田中,当第一只脚踏进冰冷的泥水中时,她的双手猛地往外一伸,脖子一缩大声地叫了起来:“哎呀,我的妈呀!”
余芸站在岸上伸手抓住了曾静茜张开的一只手,曾静茜才没有倒下。但她还是咬着牙将自己的另一只脚也接着伸进了泥水中。她那只曾经受过伤的脚,踩在刺骨的冰冷的泥水中感到钻心入骨的痛和痒。可她没有将脚提出水面,而是使劲地踩在泥地里。
“冷吗?”余芸轻轻地问了一句。
曾静茜缩着脖子,牙齿咬得咯咯地响,而脸上却露着笑容说:“不冷是假的,下来吧。”
无奈,余芸赤着脚只好和曾静茜一起下到水田中。顿时,全身的皮肤紧缩,并起着无数的鸡皮疙瘩。一只脚踩下去,另一只脚又从泥水中提了出来,反复着好几次,口里像吃了辣椒似的不停地吸着风。
“你们一对鬼妹子,磨磨蹭蹭搞了半天,还不快来和我一块扯秧。”素梅见两个知青终究下田了,忙招呼她们过来和自己一块干。接着她又说,“后生仔的身体可以烫得水热,有么子冷咧,等一下就适应了。”
曾静茜和余芸两人的口里不停地吸着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素梅的身边。
刚好立定,余芸后退一步大声地惊叫起来:“血,血!素梅,你的脚上出血了。”
曾静茜见状,也吓得后退了一步。
素梅却漫不经心地望了望自己的脚, 从容地将一条伏在脚上的蚂蟥捉下来,在两个女知青的面前晃了晃,说:“怕吗?这是蚂蟥,专吸人血的。”
素梅这一晃,吓得余芸直往曾静茜的身后躲。
这时,也有社员在大声地逗知青们玩,说:“小曾,小余,蚂蟥不但咬人的血,它还会钻进皮肉去吃你的肝脾心肺,你们怕不怕呀!”
余芸翻着她那双大眼睛,望了望在扯秧的社员们,赶紧往自己的脚上瞧了瞧,接着又瞧了瞧曾静茜的脚。这一瞧不要紧,吓得她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曾,曾静茜,你的脚,脚上……”
曾静茜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上真的伏着了一条寸多长的蚂蟥,只是还没有像素梅那样出血,她的一双脚不停地在原地跳了起来,脚激起的水向周围四溅。自己身上也溅了不少的水,余芸的身上也溅了不少的水。
曾静茜吓得连忙大声地喊道:“素梅,快!快帮我捉一下啰!”
“你自己捉啰。”素梅口里说着,手正在用绑秧的稻草绑刚才自己捉住的那条蚂蟥。
“做好事啰,素梅!”曾静茜急叫着。
“你看,我的手不得空啦。” 素梅根本就不着急地说,她是在有意地逗着曾静茜玩。
“快些啰!快些啰!”曾静茜双脚不停地跳着,口里不停地喊着。
“快打嘴巴,蚂蟥咬了只有打自己的嘴巴它才会掉下来。”有人在这样吆喝着。
秧田里一片哈哈声。
方志三步两步赶了过来,说:“这真是怪事了,蚂蟥只咬你们,你看大家都没有事。”说罢便俯下身来帮曾静茜拔下了那条蚂蟥。
“这水肚里还有蚂蟥吗?”余芸再次瞧了瞧自己的脚,也瞧了瞧眼前几个人的脚,很担心地问道。
“你问谁?问我们还是问秧田。喂,秧田,里面还有蚂蟥吗?”素梅风趣地说着笑话。
扯秧苗的社员们又是一片哈哈的笑声。
“我说,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活耶(耶,音,伢,方言,爹的意思。) 叫你们拜师学会扯秧,师也没拜,秧也没扯一只,倒被蚂蟥咬了。算了,算了,我带你们去插田。”方志弄死了刚才从曾静茜脚上捉来的蚂蟥,边往箩筐里装秧苗边说,“还有谁去插田,和我们一块走。”
“那里有蚂蟥吗?”余芸缩着脖子又很担心地问道。
“那里没有。”方志的语气很肯定地说,“大田里都撒了石灰,蚂蟥都被石炭给呛死了。”方志认真地解释着。
曾静茜听方志这么说,她牵着余芸的手,飞快地从秧田中跑上了田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