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七
作者:一愚
方七姓胡,方字派,叔伯兄弟排行第七。七十年代初期,他和我初中同学。他心聪,心善,与我脾性相投。他的家住在襄河边上,好像我还到他的家里去玩过。
几天方七都没有来上学。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多次对我说,恐怕他和我会做不成同学了。果不其然,他患上了青光眼,两只眼睛,只有右眼还能看见一点微弱的光。他辍学了。我到他家里去看望他,他的母亲泪流不止,他却没有表现出十分悲伤。
初中毕业,我们各奔东西。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和中考,我外出读书又分回家乡工作时,专程打探过他的消息,得知他已成为了我们这一方,远近闻名的胡半仙。开始感到诧异,转念一想也正常。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总算生计有了着落。怕见面后他不好意思,我就没有去看他。
十多年后,应该是我到市民政局负点小责的第二年的一天,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一位姓胡的盲人想见我。我先是一楞,马上反应过来,快速赶到传达室。只见二十多年未见面的方七,已经有些发胖,尽管面色憔悴,双目失明,但还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影子。他拄着拐杖,拉着我的手说,不好意思,讨上门来了。我急忙打断他的话,老同学说什么话,先到我办公室里去吧。
在我的办公室,方七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找上门来。他告诉我,他双目失明后,想到过死,本着试一试的念头,选择了算命和占卜的职业。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还能养家糊口,小有积蓄。他把钱没有存在银行,藏在两只竹篮里,吊在屋梁上。没想到这一次发大火,屋也烧了,钱也烧了。儿子还在上高中,老伴也是个残疾人,这没有屋住怎么办呢?
我没加思索,问了一句:你替别人都算得很灵,怎么就没算准自己的这一劫呢?
他立马涨红了脸,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办公室里一下子静得有点怪异。
我感觉自己话说过了。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解释,开玩笑的话,请不要当真。
他喝了一口茶,慢慢缓过神来,说,我从事算命和占卜,是万不得已,但凡有点办法,都不会吃这碗饭。请老同学不要见笑。你说我给别人算得准,那是玩了些小把戏。比如孕妇来问男女,我都说是男丁,并言明不准不要钱。自然规律,男一半女一半,女一半不准没交钱,人家也不说什么。男一半说准了,自然是又交钱,又放鞭。名声就有了。又比如学子问功名,我也是都说能考中,不准不要钱。像生了男孩的客子一样,榜上有名的,又交钱,又放鞭。如果是两个或三个学子一起来问功名,则更可故弄一下玄术。只举一个指头,言明天机不可泄漏,到时自然分晓。这一个指头,其实含概了所有结果:一齐上,一齐下,一个上,一个下。这样名声就更大了。还有问什么时候转运的,能否化解凶疾的,都是一样道理。这些年来,我虽是在信口一说,但说的都是好话,没有害过人,或许还起过一些好的心理暗示作用。
听了方七的话,我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一个残疾人的生活,与一个健全人的生活,是无法比拟的。他属于一个特殊的困难群体,于公于私都应该照顾。我给他所在镇的民政办打了电话,叫他们核实情况后,打一份报告,按当时农村危房改造6000元的上限标准,给予救助。我自己也掏出1000元钱表示了一下心意。我说,这也许是杯水车薪。他说,村里本家和乡亲还有帮助,已经非常感激。
大约是在我退休之后的第三年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胡方七已经不行了,希望能够见上我一面。
我赶到襄河堤边,一棵高大的栁树上,有两只乌鸦在叫。我的心不禁一沉。估计凶多吉少。等到我紧赶慢赶与他见面时,他已永远停止了呼吸。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停在堂屋东侧的一块门板上。他的老伴,静坐在一旁,像一尊石雕,没有哭。左邻右舍,有几人在帮着张罗。见我去了,一人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我说,方七的儿子前年出了车祸,儿媳也走了。留下一个十一岁的孙子读小学,现在在上初中一年级。他感到自己不行了,让我把这张银行卡交给你监管,里面有三万多元钱,是他留给孙子读书的专用经费,希望你不要推辞。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这些都是我不曾想到过的,怎么屋漏又遇连阴雨呢。在简单办完丧事后,我在他的坟前鞠了三躬,对他说,从今以后,你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了。晚风把一座新坟的花圈,吹得呼呼作响。与同学的一生相比,我是应该感恩的。同学的托孤,是对我莫大的信任。我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开朗了许多。
癸卯年八月于三丰鼎城
【作者简介】
鲍厚成,笔名一愚,湖北仙桃人。长年从事文字和文史研究工作。有若干诗歌散文见诸文学期刊报纸副刊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