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的火焰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下卷
第二十六章
呀——呦——嗨哎——
山下头我的那个妹子哟,
哥咋这么心焦恐慌?
为何双飞的鸟儿呀——
如今却南北各方 ?
冬天的那个山风呼呼吹过,
为什么我心里头比它还冷?
不见了夜莺鸟的翅翼闪过,
悬宕的心呀像没有了魂灵。
路边上没有鸟叫,
空漠漠只留下苍穹。
靠谁来传递信儿呀,
安慰我苦闷心情。
昨夜里梦见你冰冷笑容,
醒后我依然草庵孤灯。
不知前程的哥哥哟,
此时为啥这样不宁?
李世强背着一捆柴禾,从山上哼哼吃吃下来。和他一起看林子的那个大脖子小老头病倒了,他就不得不一个人经常住在山顶。支部书记又让陈自晰补了这缺。李世强只让他照看巡查附近的林子,远处都是自己跑。陈自晰的身体一直不好,而且还有个小妹妹得照顾,那些气力活,李世强一点不让他沾边。他们学习、研讨的习惯依然还照旧,加上有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在身边,生活总算不那么寂寞无聊。但当李世强一人独处在山上时,他内心总是那么凄凉。有时他感到自己永远像朵云,漂浮不定,眼前的一切只像是一场梦,一个个梦中的场景罢了。待醒后,这一切都会消失似的。但他又不得不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林莺近两个多月很少来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本想写信去问个清楚,或下山去看一趟,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和林莺相处的日子毕竟只有半年,自己的状况又是这么一种情况,让林莺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和选择,李世强想,这样做应该是对的。但这种熬炼与思念毕竟太痛苦,尽管它含有更多地浪漫幻想色彩。把生活的全部意义,寄托在这种情感和理想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又美好亲切,又痛苦遥远。清晰和模糊共存,真实和飘渺互换。情这种东西,他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把握它,吃透它。他凄凉地高唱着自己独创的山歌,背着沉甸甸的柴禾,从蜿蜒的山道上实夯夯下来,心里十分阴郁而沉重。
当看到他们的柴院,打住脚,用嘴在冻僵的双手上哈着热气,他才又露出笑容。伸手摸摸揣在怀里的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把脸伏下去微笑着亲了亲。这是他从半山腰里一处人家,给人家要的一个活宝贝。随后他用口哨轻快地吹起了《游击队之歌》,迈步向亲爱的“家院”走去。
这已是中午时分,陈自晰正“哐当哐当”扯着风箱杆,在柴棚里烧水做饭,陈晓蕾梳着整齐的两个小辫,蹲在一边,拿着小棍往地上画着什么。看见世强哥哥回来,她扔下棍棒,起身跳着喊道:“强哥哥回来喽,强哥哥回来了!”
陈自晰忙放下风箱把,迎上去,帮世强把柴禾卸下来,抬起摞好,才亲切地说:“少砍点,别累坏了身体,像我一样,整天病病歪歪,还得人来照顾。”
李世强堆着笑容“嘿嘿”地说:“没事!你看,我现在多强壮结实。”说着,他抹起袖子,胳膊打弯紧攥拳头,上臂中凸了两块硬邦邦的肌肉疙瘩。
李世强又说:“啥都是锻炼出来的,习惯就好了。别看我只吃玉米面窝头、土豆稀粥,干起了活,饭量也增大,吃糠咽菜都长肌肉呢。”陈自晰点头哈哈笑着,转身又去烧锅做饭。

李世强弯下腰,向着笑眯眯看着他的小姑娘说:“蕾蕾呀,强哥哥今天要送给你一样好东西。不过,你得先猜猜看是什么?”
小蕾蕾歪头往旁边看着,机灵的眼球转来转去,最后又害羞又欢喜地合着掌嗫嚅道:“是……小鸟!”
李世强摇头说:“不对。”
“是野花?”她咧着小豁牙嘴说。
“也不对。”李世强眨着眼摇头笑笑。
“那……”小蕾蕾鼓起了嘴,抓腮挠耳地思忖着,突然转头冲李世强一笑,拍着小手喊道:“是吃的……核桃?大枣?”
“错错错!越说越远。”李世强摆着一只手,背着一只手,左右走着。
“那是什么呀?”小姑娘翘起嘴,摇着羊角辫,无可奈何地说:“强哥哥呀,我猜不着吗!要是猜不着,你就不给我了吗?”
“小脑瓜,小心计!”李世强笑着用手指着,轻轻捣了捣她的脑门说:“先闭上眼睛。”
小姑娘喜滋滋地闭上眼睛,露出一双长长的睫毛。
“好啦,睁开眼。”李世强笑呵呵地捧着从怀里掏出来的小东西,站在那儿看着她。
“哇,小兔子!”蕾蕾睁大了她那惊喜的双眼,兴奋地伸出手想去接住,但又害怕地缩回了手。
李世强哈哈笑了,把一个手指放在兔子嘴边,说:“不要怕。你看,牠根本不咬人,只吃青草。”小蕾蕾这才笑眯眯伸出红扑扑的手,接过了小灰兔。
李世强弯下腰指导她说:“来,看,像这样,抓住耳朵,别让牠跑了。强哥哥再帮你给牠找个屋子住。”
陈自晰边拉风箱边拧头笑着说,“蕾蕾呀,看强哥哥多爱你呀,快说谢谢呀?”
蕾蕾只管绷着嘴笑,却不说话。
李世强摸着她的头,领进了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一件合适的东西,便领她到老乡家借了一个藤筐,临时先用。又在路边拔了点草放在筐里。
李世强擓着框子,边走边对小蕾蕾许诺说:“蕾蕾呀,等强哥哥有时间,砍点荆条,给你的小兔编造一个漂亮的小屋。还有内外间,有睡觉的地方,有喝水罐,你看好不好?”
喜得小蕾蕾像个小马驹似的活蹦乱跳,连声叫好。一路上甩着小辫,尥着蹶子唱个不停。
吃过饭,李世强背着空筐,拿了绳子砍刀,正准备上山,突然看见小毛头扑趴在篱笆门上,一脸土灰,颤颤巍巍地,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倒。李世强、陈自晰都猛吃了一惊,忙把他扶进屋里坐下,递上一碗水,让他不要急,歇会再说。
小毛头喝了几口,端着碗喘着粗气。眼睛突突地像冒了火,张口想说什么,只空张着嘴没有声音。
世强着急得紧问:“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呀!”陈自晰按手制止他道:“让他歇会吧,他可累得不轻。”
稍停片刻,见小毛头换过气来,陈自晰才问:“你是怎么来的?”
“……连跑带奔。”小毛头靠着被子,挤着黏糊吧唧的眼,疲乏地说。
“天哪,真要命,几十里路,你慢着走吗?”陈自晰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李世强瞪着眼,急切地摇着他的胳膊问,他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了。而且,他预感到和林莺有绝大关系。
小毛头断断续续刚讲了个大概,李世强就坐不住了,一股怒火猛冲心头,他把牙咬得“格崩格崩”直响,聚着浓眉,拳头握得像两块铁疙瘩,站起来,在屋内转着圈。他低头从墙根顺手抄起一把砍柴刀,用手滗了滗,蹲下在磨刀石上磨起刀来。
“李世强,你想干什么?去杀了那书记吗?那样你反而会坏了事!他这罪孽该审判、坐牢!咱不能把有理的事变成了无理,正义变成了行凶,那反而荣耀了他王高升。他该被彻底打到!咱不能连自己也搭进去,快把那砍刀扔下。”陈自晰双眉紧锁,他虽然异常愤怒,但还是沉着的说:“唉,想不到林莺、二胖他们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是个非常糟糕、非常严重的事情。咱们一定得要沉住气,头脑不能太热,不能冲动。先把情况全搞清楚,整理成材料,再上告就有把握了。这样吧,快给小毛头弄些饭吃,等小毛头歇过来劲,你和他先下山。大阳今晚从县里办事回来,我把蕾蕾叫他看管,明天我也下去,这场官司打定了。记住,先忍住一口气,千万不要莽撞,把事情搞砸了。”
李世强按捺着强烈愤怒带来的杀气,接受了老陈的嘱咐,一刀砍在脚底下一块木头上,“啪”地把它劈成了两半。他要攒着劲一并和他算总账。
李世强和小毛头下山时,陈自晰领着蕾蕾送他们到坡路口。小姑娘脸上挂着泪,不舍地拉着李世强的手问:“强哥哥,你还回来不?”
李世强鼻子一酸,抱起她,在脸蛋上亲了一口,说:“强哥哥还回来,一定回来。”
小姑娘信任的点点头笑了,她嫩声奶气,一字一板切盼着轻轻说:“那你说话要算数,我等你回来。你还得给我编兔笼笼呢!”
“对,强哥哥记着,回来一定给你编小兔笼,一定不会忘了。”李世强看着可爱的小蕾蕾,听她说的这些话,隐隐感觉到一种神秘不可测的东西,一种悲沧的生离死别,一种凄凉之感,顿时热泪盈眶。他与陈自晰拥抱后,擦掉眼泪,咬着嘴唇说:“你们回去吧,别把蕾蕾冻坏了。”
但他们走了很远,回头还看见陈自晰抱着小妹在和他们招手。李世强一手圈在嘴上,一手摇着喊:“快抱蕾蕾回去吧,上面风大,别冻着她。”

小毛头、黄土娃那夜被基干民兵追散了,小毛头迷失了方向,在荒野里转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回到村里。他身体弱,回来就感冒发烧。病刚轻些,便奔向毛山坳去找世强想办法。黄土娃则在村里躲藏着,生怕公社民兵来抓,不敢露头。杨德祥和林莺知道了他们的事情,更是坐卧不安,打听了几次,都没有二胖、肖斌一点消息。只知道王高升被他们打成重伤,脸也肿了,牙也掉了几颗,住在县医院里。公社大门紧闭,谁也进出不得。
林莺如霜打过红薯秧子一样,精神恍惚,身体憔悴。她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吃,吃不下;睡,睡不着;自身的苦且不必说,现在又加上对二胖、肖斌的担心,心里七上八下,一刻不宁。她要自己去公社找他们,闹着也得要回人。杨德祥说什么也不同意。可二胖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咋能把他们弄出来?老汉一时也没更好主意。他一方面让小毛头赶紧去通知李世强,一方面火烧火燎般在院里走来踱去,转着圈子想办法。他下定决心,准备发动村民和知青去公社要人,就是攻打也得把人抢回来。这次他豁出去,不怕把事闹大。
刚找来几个人正商量,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推开门跑了进来。这男孩转着一双机灵的眼睛,看着四五个老农伯伯、叔叔,便先问清楚谁是杨德祥。然后他快速地附着杨德祥的耳朵,告诉了二胖的情况就走了。杨德祥问他是谁,谁让他来的,小男孩只笑笑,什么也没说。杨德祥看他白白胖胖,一双大眼和公社吴科长有点像,心想他很可能是吴鸣的儿子,内心涌出一股感激之情。
杨德祥又气愤又痛恨地告诉了大家这孩子带来的消息。“这娃娃说:二胖昨天被公社那些人吊在树上,打了一天,又不给吃不给喝,已经昏过去了。一条腿可能被木棍打断了,站不住,撑不起。醒来后,那条退不能动,一动弹就疼得大喊大叫,一头冷汗往下直掉。今天,他的腿肿得更厉害,浑身多处有伤,要是不抓紧解救治疗,他的腿不但完蛋咧,怕命都难保住。现在民兵看管着,公社一般干部谁也不敢过问。他们不但不送医院治疗,还说打死活该,谁让他对王高升下了死手,说这是给书记报仇。这些驴日的看门狗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肖斌因没有参与打王高升,倒少受些罪,少挨些打,关锁在房子里。大家说咋办好?”
杨德祥一只脚踏在石桌上,一只手插在腰上,脸色紫红,长眉竖立。
小队长社娃子尖着嗓子叫道:“这还有啥说的,欺人太甚,官逼民反么!把咱全村人都吆喝去,人多势力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就不相信他们敢不放人。要实在不放人,就砸了他的大门,把人抢回来。”
大队长杨德顺也愤愤地举着拳头说:“对!不能再延迟,咱的知青,就是咱的娃娃,咱不管,谁管?不下狠不行!把农具家伙什带上,先文后武。乖乖放人,啥事没有。不然,不把那些狗日的屎尿打出来,还想着咱鲤鱼湾人好欺负,我豁出来了,就是不当这个大队长也罢!不然,还不知咱杨爷爷有几只眼睛!”另几个人也应声赞同。事不迟疑,大家公愤高涨,便分头去召集人,组织社员群众。鲤鱼湾一时沸沸腾腾,男女老少,长叉短棍,锄头銑把,一些练武人三节棍,九节鞭也挥着上得阵前,几十年没有过的一场大行动一下子掀起了。老人们捋着长须弓腰评议,当年打土匪胡子时,才闹出这么大的动作呢!

吓得大队党支部书记杨德柱披着棉大衣到处跑着阻挡,可此时他一人咋能挡住已被激怒的群众情绪呢。直慌得他帽子也掉了,仅有的一双皮鞋也崴破了。只好回家又换了一双黑窝头棉鞋,撵着村民跟到了公社。
黄土娃也听到消息,他从家里操了把三齿铁叉,跟着乡亲们一直涌到公社大门前。
突然来了几百个村民一起呼喊,声势浩大,吓得民兵们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并用五六根木杠子顶着。群众愤怒的敲打着大铁门,骂着、喊着,往里扔石头。杨德祥忙制止了大家,他知道,不能再发生李嫂兄弟被枪打死的类似事件。静下来后,他拍着铁门对里面人喊道:“我是杨德祥,叫你们的头头来说话议事!”
马三、车二等公社干部,早就来到了大门里门房,见外边静下来,就答应放杨德祥和另两个上年纪的人进来商量。他们从小门进来,来到一间办公室里,教育科张吴鸣也跟着进来。车二有点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啥。
杨德祥开门见山的说:“今天大家来,是为了把俺村的知青要回去,他被你们在树上吊打了一整天,人都快打死了,腿也打断了,有没有这回事?”
“谁给你说的?没有!”车二脸上的横肉突突跳着,矢口否认,死赖着不承认,并疑问地瞟了吴鸣一眼。吴鸣不理睬他,装作没看见。
“现在甭嘴硬,你不认帐不要紧,出了事,我看你们咋交待?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崽娃子,我先拿你开刀!”说着,杨德祥攥起拳头,在车二脸前晃了晃。
车二神经质地用手挡住脸,向后退了两步。他又是怕,又是恨得气鼓着一双蛤蟆眼,“你……你说啥?反革命气焰也太嚣张了吧!这里不是你们村,是在公社,我马上叫民兵把你抓起来。”
杨德祥冷笑着说:“来么,我等着。我看你崽娃子几天没打,还长能耐咧?”
车二瞪着眼还想说什么,马三朝他压着手说:“甭吵甭吵,都甭心急成不成?咱这是说话,商量事情,不是来吵架的。大家也都较量过,知道彼此谁能吃几斤干饭,能喝几两清油。喊叫着就能起作用,解决问题么?”马三瞪完车二,转身苦着脸对杨德祥说:“我说老哥,你能不能也把你的火压一压?我好像今生注定要和你多打交道。我刚上任当了这个烂熊总务主任,就被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头昏脑胀,不知东南西北,真不知道拿你们怎么好?”
杨德祥不满意地瞪他一眼说:“咋?听你这话,倒怪我太多事,做的不对?给你找了麻烦是不是?你咋没想你们都干了些啥事?你们是帮谁干坏事?一个学生娃娃为了正气,就算犯了点错,冒失了点,你们也不能把人吊起来往死里打。人家知青娃大老远到这儿给咱种田,你就这样残害人家,还有天地良心么?告诉你,今儿不处理好,你就等着看。”
马三忙递过来一杯水说:“老哥,你这话说的在理,有些事情咱也不愿做。可这个二胖和几个小伙子偷着跑掉也就算啦,却非要把王书记打了个半死不活。那王书记正闹着肚子,整的满裤子稀屎烘烘的,受罪不说,那脸咋能挂得住?咱不收拾他几下子,也交代不过去呀?”
“哪有你们这样教训人的?这不是想往死里整么?你是拍着胸脯答应过我,说没有事,问完就放走。现在连腿都打断了,你说咋解决,还撂着不管么?”
马三一脸愧色地说:“噢,我原本是那么打算的,这事没办好,怪我。这两天我在县医院没回来,也是今儿回来时才知道。底下人下手是重了点。那人家王书记的牙不是也掉了,胳膊腿,身上到处都有伤?这也算扯平不是?”
杨德祥生气地说:“我现在没心情再和你扯淡。小伙子已经伤成这样子,现在,全村人都来咧!是放人,还是让乡党们砸了你的铁门,进来抢人回去?你们看着办!”
马三犯愁地皱眉说:“让你们领回去?不行!抢就更不能了。王书记还在医院里,最起码得他同意才成。书记伤成这样子,现在谁敢给他提出?还是等上几天,他出院好了再说,行不?”
“他好咧?二胖咋办?这么冷的天,就让你们关在黑房里?也不治疗不看病,等着活受死么?”杨德祥愤怒地瞪着眼说。
马三眨巴着眼,慌乱地、忧心忡忡地说:“这……倒真是个问题。咋办呢?”他看着车二。
“不行,不能放他。死了活该,谁让他不听话。上个礼拜,好话把我的嘴都说烂了,敬酒不吃,硬要吃罚酒,那有什么办法。谁也帮不了他。老汉,我劝你也少管点事吧,自己的闲话还少么?还想再添些新闻得是?”车二好了伤疤忘了疼,接上话,尖刻地说。
杨德祥狠瞪了他一眼,猛扬手,吓得车二忙紧缩脖子。杨德祥的手掌却落在桌面上,“啪”地一下,震得桌子上的茶缸子跳了起来,茶水漾了一桌面。
“你驴日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忘了嘴疼得是?叫我把你的牙再敲下来几个,就舒服咧?少放些臭屁,多学着说些人话!今天明着说,你们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走着看。我今天豁出去了,有本事,也拿枪把我打死?不然,看你们谁出得了这院子?不想答应也成,看你们这大门还立得立不住?我再说一遍,答不答应,快给个痛快话。门外现在有几百号人等着,没工夫和你们磨牙。”杨德祥说完,稍等片刻,见他们不语,瞪着眼转身就往外走。
马三慌忙拉住他,按着肩膀让他坐下。“甭急,甭急吗……老哥,咋说这样话呢?咱不是正商量……”
杨德祥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抖着手说:“这还有啥好商量的?你们不答应,我就只有出去……”。他伸出一只胳膊,把马三隔向一边,又要起身。
吴鸣却先站了起来,他见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便挥着手说:“大家都坐下,我说两句。现在事情都明摆着:第一,王书记还住着院,问题没有解决,谁也负不了责任,不能放二胖回去。”他稍一停顿,看大家有什么反应。
马三、车二连连点头称道。杨德祥抽开旱烟,不露声色地眯起了眼。
“第二,”吴鸣接着说:“二胖的腿已经断了,也不能再耽搁。时间一长,病情恶化了,不但是腿保不住,怕命都难说。等王书记批准后再治疗,怕就来不及了。到时,咱是给王书记惹下了乱子,公社无法向县上交代,县上领导也会头痛。甭忘了一点,这知青可是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伟大号召下来的。要是真不管他的死活,那就成了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治问题,追究起来,后果就严重了。不是你我能担当起的。所以,我提个建议,你们看成不成。马上把二胖送往县医院治疗,咱公社卫生院不具备条件,骨折是看不了的。可以派民兵跟着看护,村里也可去人照看。公社出钱出人,也算人道主义,大家就都没有话说。这样,对公社,对他本人,都有好处,咱的责任也算尽到,不用担沉了。”吴鸣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一心为着马三、车二着想的样子。“也避免了一场政府与群众的武斗冲突。”

马三拉车二出屋,蹲在一棵掉光叶子的大树底下,低声嘀咕了半天。他们也害怕到时把事情都搁在自己头上,那绝对不是好吃的米饭馍馍。他们知道二胖的腿确实肿得厉害,现在又已进入冬天,再不管,连伤带冻,真要出大问题,而且,好几百人在门外都像疯了一样,要打进来呢。说到此,两人都有些心惊胆战,便堆着笑容进屋说:“那就照吴科长说的办法,咱和这学生也没仇没冤,放他一马算啦。”
说完,马三讨好地靠了过去,手摸着杨德祥的肩膀问怎样?杨德祥揉着他那直楞楞的大鼻子,侧脸瞅着他,问道:“那肖斌呢?”
马三说:“放!本来就没有他啥事。年轻人嘛,是个跟着凑热火的,留他干啥?还得叫人管吃管喝,让他回家吧。”
杨德祥这才点点头闷声说:“那就这样咧!”
先放出了肖斌。肖斌身上没有一点事,但脸色非常阴郁难看。他瞪着公社里的人,听着他们说也放二胖,到县上去给他治病。又见杨大伯在门口招呼着他,脸上气色才舒展过来。但她并不知道二胖腿的事。
打开黑屋,民兵们弄了副担架,抬出二胖。杨德祥与肖斌看着浑身是伤的二胖,心里一阵阵痛楚。肖斌抢向前,一把抓住二胖的手,含着泪说:“对不起,没有救出你,反叫他们把你打成这样。”
二胖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说:“不怪你们,我撑得住。你让他们不要冒险了。”
肖斌斜眼瞪了在一旁的车二,说:“先攒着,早晚要给他们算老账。”
民兵们听了,个个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车二听着极不顺耳,也回瞪眼说:“算老账?你给谁算账?便宜了没收拾你,得是皮痒咧?”
“你才皮痒呢!记着,这事没完。”肖斌指着车二,怒目相视。
“你……你……”车二张了张嘴,气得不知说啥。
马三用手一拦,说:“行咧,都少说两句。先把二胖安顿好吧。”
二胖被抬上那辆东风大卡车上,杨德祥对二胖轻轻说:“娃呀,甭想别的,好好养伤,早些把腿治好。俺过几天再去看你。”
二胖含泪眨了眨眼,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额上的冷汗一直冒着。
杨德祥忽然发现了什么,拧过脸,威严地对马三说:“这么冷的天,也不给盖床被褥么?”
马三拍着脑袋,忙说:“忘了,忘了。”立即命一个民兵跑着回去拿了一床公用被褥,给二胖铺好盖上。
杨德祥给马三说,让司机路上开的慢点,并让黄土娃也跟着去,陪伴照顾二胖。肖斌攀着车也要去,杨德祥怕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拦手挡住了。马三带着会计并两个民兵也一同上了车。杨德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朝吴鸣暗暗点了点头。村里和村外的知青和老乡们目送着汽车开出镇子,才都转身回了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