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散了的恩人(二)
枣强县撤乡并镇之前,有26个人民公社,每个公社,都要停留四至五天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们要为为全公社的社员群众演出三场节目。
而每次转场,都要装卸和转运道具和器材,面对这样的体力活,云鹏哥总是冲在前头,脏话累活抢着干,即便是大汗淋漓,也从未听他叫过一声苦。
有时,他见我搬道具有些吃力,便会伸手拦住我说:“这些东西由我来搬,你只管把咱们的行李装到车上就行了。”生怕累着我。
自从下乡巡回演出以后,我隐约觉得云鹏哥有了变化,变得高兴了,变得快乐了,脸上经常堆满了笑容。
后来我才逐渐看明白,云鹏哥之所以高兴,之所以快乐,与朱姐经常找他说话,找他聊天有关。因为后来每次转场,云鹏哥都是让我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而让朱姐坐在后货架子上,俩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互相体贴。在外人看来他们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开心,那样的幸福,那样的快乐。
后来,我又仔细观察发现,凡是云鹏哥和朱姐在一起时,云鹏哥的两眼就会发亮,就会兴奋,满脸都是笑容。而朱姐不在时,云鹏哥就会发蔫儿,就会闷闷不乐。就连弹三弦,也好似心不在焉一样。
有一次朱姐请了一天假,说要回趟老家取点东西,傍晚才能回来。可痴心的云鹏哥,却像似掉了魂儿一样,一天到晚都是闷闷不乐,不时地望向朱姐回家的方向。仿佛整个心思都是对朱姐的牵挂和惦念。
当我们转场到了加会公社时,已经是夏天了。这里离我的老家恩察,只有8华里的路程,我想家,尤其是想我娘,便向领导请了三个小时的假,骑上云鹏哥的自行车回家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父母亲。
然而,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下午回加会的路上,却突然下起了大雨,衣服全湿透了,成了落汤鸡不说,由于那时侯还是土路,自行车是骑不动了。只能是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唉!虽然迟到了两个多小时,但并没有耽误那天晚上的演出。只是因为雨淋和劳累,再加上急火攻心,半夜里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难受发冷,神智也时有恍惚,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但云鹏哥为了照顾我,却是一宿没
合眼,一直陪在我身边。并用冷水为我搓身,一遍又一遍,直到次日凌晨,天蒙蒙亮时,我才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早晨起来,因为刚下过雨,道路仍是有些湿滑,云鹏哥不放心,便又带我去了公社卫生院,让医生给我打了一针。
不知是那一针神奇,还是云鹏哥一宿用冷水为我搓身的作用,当天就好利落了,以至在后来的十几年间,再也没发过烧。
自那次巡演结束以后,我们放了半个月的假。等回到团里时,却不见了云鹏哥,就连他那叠的如刀切一样的棉被也不见了。
我急忙问身边人,那人小声对我说:“他和女演员朱焕颖搞对象,违犯了团里的纪律,两个人都被开除了。”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我被惊呆了,愕然地瞅着云鹏哥之前睡觉的床位,心里非常难过,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时侯,我还没有能力寻找云鹏哥,更没有能力帮助他。不久,一个单位的领导找到我父亲,并许诺给我转正,把户口也给我转成商品粮。
于是,父亲便毫不犹豫地让我离开了文工团。十几年后,我在衡水站稳了脚跟,且事业已小有成就。我怀揣着300元钱,去寻找云鹏哥,我要实现少年时的诺言,报答他的恩情。
然而,几次寻找,都始终没见到过云鹏哥的身影。90年代初期,听说他跑玻璃钢发了财,在当地成了有名的富人后,我从心底里为他高兴,觉得他本该就是一个成大事的人。
因此,在之后的数十年间我没有寻找云鹏哥;一是怕给他添乱,二是怕让别人寻思我有攀附之嫌。
吃过午饭,我送走了刘师傅的儿子,便匆忙驱车去了云鹏哥的老家张郝村。
在街上打听,有说他早就死了,有说他去了外地,莫衷一是。就在这时,忽有一位村民凑近问我:“他也欠你钱吗?”
听了村民的话,我先是一愣,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反问道:“什么?他不欠我钱呀!”那村民听说我不是找云鹏哥要钱时,又问我:“那你找他干什么呢?”
我说:“早年云鹏哥有恩于我,几十年不见了,我是专程来看望他的。”村民听了我的话,又仔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若有所思,又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也太难得了!这几年来村里找他要账的人,足有上百人之多,像你这样专程来看望他的人,还真是有点稀罕。这样吧,即然你不是找他要账的,如果不嫌弃俺农村条件不好,就到我家里坐一会儿吧。”
我没有推辞,我想问明白云鹏哥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原因使他落到近百人向他追债的境地。
临锁车门时,又觉得大过年的,空着两手去一陌生人家里不礼貌,便顺手从后背箱里拿了两瓶白酒。
这是一座有四间北房,两间西房,东房是和大门相连接,即能进出机动车,又能停车的门洞房。院落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看上去是一个富裕而祥和的家庭。
主人热情地将我请进客厅,边为我沏茶倒水,边诚恳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叫张云志,云鹏哥是我堂兄,也是我们家的恩人,就连我现在住的这房子和院子,都是俺鹏哥给我出钱翻盖的。
那些年,俺这边院里穷,盖不起房。是他给了我五万块钱盖的这套院子,后来我娶媳妇时又给了我两万块钱。
唉!可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到啊!俺鹏哥居然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说这话时,见他两眼正流淌着一串泪水。
听他堂弟云志说,云鹏哥离开文工团以后,并没有和朱姐走在一起。
但他的婚姻还算美满,虽然是媒妁之言,他还是幸运地娶了小他三岁,漂亮贤惠而又持家的好媳妇,婚后为他生了俩儿一女。
开始那些年他在社办工厂跑业务,媳妇在家相夫教子的同时,还耕种着14亩责任田,日子过得辛苦却是风生水起,几年后,便成了村里有名的富裕户。
上世纪80年代末期,云鹏哥瞅准了时机,自己投资建起了玻璃钢厂,加之他原有的业务关系和人脉,天时、地利,人和他全占了。到90年代末期,他就挣了大钱,成了当地有名的富人。
那时,他的亲戚朋友,以及很多村民邻居,几乎都沾过他的光。村民如有急难之时,他都会出手相助;逢年过节,他都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和五保户发钱。
1998年,他又给村里修建了水泥路。
可自从城里有了kTV,有了洗头房,洗脚房以后,他回家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到后来,甚至一两个月都不回一趟家。
就这样,时间久了,和他妻子的矛盾也就越来越大。妻子在他眼里,甚至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其间,亲戚朋友多次劝阻,但他仍是执拗地于2009年秋天,与他相伴了30多年,从贫穷到富裕,再到大富的婚姻家庭解体了。
可他依然仗义,给了他妻子一大笔钱,那些钱,足够他妻子和孩子们在城里过上好的生活。随后,他妻子便带着俩儿一女远走他乡。
此后,云鹏哥虽然与他的“新爱”生活在了一起。但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福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正不知不觉地向他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