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下卷
二十四、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近期,林莺呕吐现象越来越强烈,从学校到村里,一下引起了人们注意。先是上课时打反嗝,撑不下去,紧跑出教室便吐了一地,只得让别人顶替代课。有一次,走着走着,闻到路边炸糖糕,油条气味,还来不及离开,便吐在人家饭桌旁。几个赶路吃饭的人,皱着鼻子捂着嘴,恶心地放下碗筷,逃跑似的到别人家饭馆,把这家的生意都搅黄了。后来,回到村里,她在厕所里呕吐的声音那么大,左邻右舍都伸着脖子拉长耳朵地听。没几天,村里村外街道上就传遍了林莺怀孕的事。
人们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话也说的一个比一个难听。有说是李世强或二胖干的好事,也有说是王高升的,还有人说是杨德祥养的小媳妇。杨老汉火烧火燎地再也坐不住。前天晚上,他就想向林莺问清事情原委,但转来转去,几次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问这种话,老汉感到异常的羞耻难为情,就像面对自己的女儿。陶丽只给他提供了一星半点的线索,不解决根本问题。她说伴陪林莺时,王高升确实去过几次,嘻嘻哈哈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就走了。杨德祥想,这事非得问清林莺,才能水落石出,再好采取措施。

这天下午下工后,香芹“噗嗒噗嗒”烧火做饭,杨德祥蹲在石凳上,喝着茶,修理一把损坏的镢头木把,等着林莺回来问她。没等林莺回来,他却被人临时有事叫走。等他很晚回来时,林莺却已睡了。这一晚上杨德祥又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杨德祥就起床了。他先沏上一壶茶水,坐在院中石桌旁,展开一包轧北旱烟丝,不紧不慢,一锅接一锅“嘶嘶”抽着。不时“啪啪”轻磕着烟锅,仰头朝天上望望。白鱼肚波纹的晨光,已在东方悄悄来临。他眯着眼,咳嗽两声,端起泥沙壶对着嘴,“咕咕咚咚”喝上几口,又回头看看几扇尚未打开的门窗。只等陶丽噗噗咚咚收拾完上工走了,老母亲杨奶奶弯着腰,蹒蹒跚跚从后院柴垛上抱了一把引火的麦草,开始拉起风箱烧开水,林莺也洗漱完毕,准备去学校的当儿,杨德祥才叫住了她。
“林莺啊,你这几天身体不好,今天就告假不去学校了吧。你坐下,有些事,我要问你,你得真真实实回答我。”
林莺看着像黑铁一样板着脸的杨大伯,心里“嗵嗵”乱跳,她红了脸,交叉着双手,低头怯怯地转绕了一圈,坐在对过。
杨德祥抬眼看着对面的女知青娃,心里酸不溜秋的。他微叹着气说:“你来咱这里几年了,我从来都是把你们当女儿看待。你们好,我从心里高兴;你们有病,我着急。你爸妈把你们托付在我这里,我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可是,我最近把你没有照管好,出了这么个大事,你也甭瞒我咧,该咋解决,咱就咋解决。伯心里实在难过地很,伯没有尽到责任呀!外边人说三道四不用管它,关键是你面对的问题咋办呀?咱不能再等,得处理啊!这是火烧眉毛的事呀?不要再害羞,瞒着伯咧,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给我说,那个人是谁?到底是咋回事?”杨德祥极其严肃、认真、语重心长。
林莺是第一次这样面对杨大伯,即羞愧,又痛苦。她知道,不能再继续掩藏下去了。她已听到一些议论自己的话,从人们的眼神中,猜出大家都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大伯这两天进进出出,心烦意乱的状态,她早就看在眼里。往后慢慢就开始显怀了,纸是包不住火的,真的有个解决的办法才行。事已至此,她豁出去,大着胆子,从头到尾的说给了杨德祥。杨德祥紧锁双眉,一会儿眯着眼睛瞅向一边,一会儿又紧盯着她,凸着红眼睛,他沉闷地抽着旱烟听她说。青烟在院中冬日寒冷的阳光中袅袅升起,他一锅接一锅,表情也一阵紧似一阵变化着;忽而怒目圆睁,忽而痛惜难奈,忽而阴霾重重,忽而雷霆万钧。当林莺哭诉完后,他把石桌拍地“啪啪”直响,愤怒地大骂开了。
“这个狗日的畜生,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是个人,谁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缺德事,除非他。亏了他八辈子先人,还充当是这一方土地的领导人,呸!连一脬狗屎都不如!娃呀,咱这亏可吃大了,唉!咱不能白吃这个哑巴亏,也不能让那驴日的捆绑着,牵着鼻子走,随他宰杀。咱人既丢了脸,不用再害怕,听他恐吓。你和李世强的那些诗呀,信呀,算个啥罪?纯粹是他狗日胡说放屁!再着,那是人家书上早就印着、写着的,和咱没有关系。谁是反革命?他就最革命么?我看他所作所为才是真正的反革命,反社会主义道路坏分子呢!他不堂堂正正把人往好里引,往光明处带,只是一个劲削着头,整人,害人,把咱农村往那坟墓坷垃子里拉。现在,又干下这作孽的事。”杨德祥说到这里,气愤地“呼哧呼哧”直喘气。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咱要叫世人知道,是他造了孽,犯了罪,理应得到惩罚!咱要告他,绝不能放过。我不相信扳不到这狗贼?让他还在公社领导位子上继续胡作非为,称王称霸。我在世间混了几十年,新旧社会都经历过,还从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狗日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咱这儿出了这个祸害,不除掉他,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杨德祥越说越愤恨,“啪啪”地磕着烟锅,青石板上冒着火星,出现了许多麻子白点,有一角被他用力磕飞,崩在土墙上,顿时打出一个土坑。杨德祥沉闷地思索后说,得做一个周密的计划。
从这一天起,杨德祥悄悄陆续找一些贴近的人,商量着怎样和王高升斗争的方法。有人建议直接到公社去闹,当面去质问他,把他先搞臭。让人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相信在铁的事实面前,他不低头认罪?有的说直接到县上告他,或告他到地委、省里去,比他大的官有的是。共产党总不会允许这样的人,长期横行乡里,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这期间有个人正了正帽子,提裤子紧腰带地站起来说:“你们这些办法也成,只是太慢,眼下伤不了他一丝毫毛。人家是谁?现今公社一把手!书记、主任一担挑,根茬子硬地梆梆响。我看,一时半会,谁也甭想拔掉它!忙忙活活整一河滩,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信,就等着看。要叫我说,最解恨解馋的办法倒有一个:把他绑了,整到马家壕后沟里,猛捶一顿,活了,算他命大;死了,罪有应得!不卸他一条腿,抠掉他一双眼睛,不解人心头恨。要么,就割下他那老二喂狗,叫他变成个太监。恁好个姑娘娃,生叫个驴日的踢踏咧,让人心疼。唉!还有李家巷李嫂的兄弟,白白被打死,就是这王八蛋整出来的事。公社赔了些钱,人埋过就算完。郑书记也被罢了官。老李家人为这事,后来想不通,告他又没告赢,讲理都没处讲去。气不成,还被村里治安处给监管强劳起来。这都是些啥事?唉!没权没势,只能受气受苦了。我说,要怕事,干脆就忍着受着,甭年(言)传。要整,就整大整猛,一下子把他整垮,弄死最好。算是为民除害,就搭上一两条人命也值。大家只要行动,我头一个报名,‘死’字算个啥?也就碗口大个疤么,怕毬!我这个人,不是啥好汉,闲人一个。平常稀松,散懒,是人都看不起我,咱知道。可真论起事来,关键时刻,我可是立着尿的。”此人露着一口黄牙,挥着拳头,说完坐下。
大家“哄”地一下都笑了。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村有名的“二癞子”黄土娃。这土娃子咋也参与了进来?原因很简单:杨德祥找人的事,不知怎么就被他盯上了。他两手奓着拦住杨德祥,死缠活赖“嘿嘿”地跟了进来,并保证绝不泄露机密。
说起这黄土娃,也算是个聪明人,可惜的是家中太贫,没上过学。父母死得又早,无人管教,自小养成些坏习惯,好偷摸吃喝,在村里野跑着长大。近两年来,他跟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远房大伯过着,才算是有了个依托。它本质其实并不坏,最看不惯谁欺负人,还好打抱不平。自成人后,也不断改着一些旧有毛病,还肯帮人,尤其是老人妇女。但因他太穷,至今已近三十,还是光棍一人。他自知自明,别人拿他这些逗趣开心,他一笑了之,并不介意。
听罢土娃子这番话,坐间有人就开玩笑说:“有尿没尿,光吹不成,站着尿一脬,让大家瞅着,才知道你那家伙粗细长短,硬不硬邦。到时候能成毬不成事,给你找个窝来,也好有个说辞吧。大家说对不对?”
“哈哈哈”众人前倾后仰地又一阵大笑,把个严肃的场面,一时搅得活跃起来。
“去去去!现在是说正经事,甭胡说咧。”土娃子歪咧着嘴,翘起几根稀疏的短胡子,瞪了那人一眼。
杨德祥坐在屋子正上方,眯眼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人声嗡嗡喳喳。他细听着大家又提出的几点建议,觉着有些话很有道理,却不一定合适,有些则根本行不通。他只留下二胖、小毛头、肖斌和两三个德高望重的人,又围坐着,仔细讨论了半天。最后,他们决定分几步走。第一,先利用大字报这种形式,揭露批判王高升的流氓行径及罪恶,贴到公社、县上。第二,写万民书,强烈要求县政府撤销王高升党内外一切职务,打倒王高升。这种方式,一是影响大,二是效果快。二胖、小毛头,肖斌三人主笔起草一切文件。

一时间,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的真正原因,妇女们嘁嘁喳喳咬牙切齿地咒,汉子们挽袖子瞪眼睛,集堆嚷着骂着。街道上一些流窜的猪狗,成了撒气对象,牠们不知犯了什么错,人们是怎么了,无故的蹭了人家一下腿脚,就被踢打的“嗷嗷”叫着,瘸着腿慌乱地逃跑。村民们都愿参加这场斗争,家家风风火火地窜来走去,传说这这件事。人们嫉恶如仇,万分同情林莺,再不说她一丁半点不好。
可是,风声露出的太快,一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中午,肖斌闹肚子,刚去茅厕,二胖、小毛头正闷头写着材料,倏地闯进来四个持枪荷弹的彪形大汉,二话没说,就绑了他们两个,并把材料全部卷起,一同带走。
二胖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摁住套上绳子,待要反抗,已挣不脱了。“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人?”二胖急红了眼,回头瞪着捆绑他的人。那人只顾忙和,并不理睬。
小毛头想溜掉,无奈人家堵着门口逃不脱,被挤在屋角逮个正着。他鼓着腮帮子骂道:“干啥干啥?一个个像土匪,大白天就来抓人,凭什么呀?你们是干啥的,证件呢?”
基干民兵硬邦邦地推搡着他说:“小崽娃子,还是块硬骨头。甭问,这是头头的命令。往出走,少说废话!有啥到了公社再说吧。”
民兵们把他们押上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大卡车上。杨德祥和几个重要商量事的人,也被民兵们带来上了车。只不过,他们没敢捆绑这几位村中的领袖人物。
小毛头拧摆着脸,瞅着老汉们,惊讶地叫了一声:“杨大伯,你们怎么也被逮捕了?”
杨德祥一只手背在腰后,一只手轮着烟包,轻蔑地看着民兵们,对小毛头说:“不用害怕,小伙子,他们不敢把咱怎么样。”然后,拿烟杆捅捅一个民兵的前胸说:“你们排长高泉呢?怎么把人都绑上咧,这是想干什么?赶紧松了他们,不然,看你这车出得了村?”
“你找高泉?他不得力,早被王书记换掉了。”那民兵怯怯看着大个子杨老汉,乖乖地说道。
村人围了汽车,男女老少,叫叫嚷嚷,吵吵闹闹,不让车走。小队长社娃子,大队长杨德顺都赶了过来。
社娃子叉腰单手挥着铁锨说:“把人欺负的还不够么?知青娃叫你们糟蹋咧,这会儿又来逮人?谁是罪人你们搞清楚没有?该抓的不抓,就知道欺负老百姓。今儿想从这村出去,我看手里的家具答应不?”说着,带领村民低头就在车前挖掘起坑来。
民兵们见众多村民义愤不平,事态有闹大的趋势。民兵小队长忙上前劝道:“乡党甭生气,俺是执行公务,咱们没有一点仇怨私结,事情到底咋回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公社领导让几位去了解情况,这是俺的任务,你甭怪咱。”
社娃子从车前跳出,仰着头指着二胖他们说:“你说得轻松,这人是那么随便就抓得么?”
“……俺没有抓,就是到公社问话。”那民兵慌乱地说。
社娃子瞪着眼道:“睁着眼胡说,没有抓,车上两个知青咋绑住了?还给我乱交代不成?”
“这……”那民兵小队长没了词,瞅着车上两个民兵说:“松开绳,谁让你们绑住人家?一起跟着到公社去就是了。他们是这村的人,还怕跑了不成?”
那两个民兵二话没说,低下头,灰着脸解了二胖、小毛头的绳索。
那民兵小队长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杨德祥说:“大伯,这是公社的命令,我也是没有办法,让车走吧?闹过火,我不好交代。我想,到了公社,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劝一下,让走吧?”
杨德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乜斜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道:“我料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说完对下面的杨德顺、社娃子一努嘴说:“让车走。我正要去找他算账,他倒先找上门咧?我也想瞅瞅,他想搞啥名堂。”
社娃子听罢,看着杨德顺默不出声的点点头,就说:“德祥伯,你们小心点,过一阵我派人去打探。他们敢把你咋一点,我都不答应。有啥事俺在外头接应。”

车开进公社后,他们分别被带进不同的房间审问。
这阵子,持长重权的王高升,又下狠心在公社机关内部猛抓了一把。各主要部门都来了个大换血,新纳入他自己得心之人。这样,大权独揽,办起任何事情就如顺水行舟,一泻千里。按他的说法,这是他“反修防修”的得意之作。那个正直端庄的大个子民兵排长高泉,他认为没有眼色,没原则,不会办事,一摆手撤掉了。治安主任严涛虽然聪睿精干,可惜是郑德民原先的得力助手,还是自己真正暗藏的竞争对手。那个人有头脑心计,还有魄力,敢作敢为,是个力腕人物,只是自己拿捏不住他,不能为己所用。王高升心下暗忖,如果让这个人抓住自己什么把柄的话,那就不得了,他的天就要塌了。赶紧找个理由,调离别的公社,打发他走了人。郑德民原先在公社机关劳动改造,打扫厕所、院落,给食堂买菜,早请示,晚汇报。王高升开始是怀着胜利者得意的姿态,来欣赏这一切。随后,他就感觉不对劲了。这样不但起不到愚弄整治老书记的效果,反而引起更多人对他的同情,对自己暗中的敌视。人们心里依然尊敬他,虽然没有人敢和他多说话,表情却明显的和颜悦色与亲切,似乎有朝一日,他还会是他们的上司。王高升转着他那贼溜溜的小眼睛观察到这些之后,思虑再三,终于把郑德民打发到一个穷困偏僻的小乡村去劳动改造了。新上任的治安主任车二,总务主任马三,都是他最忠实、最得力的帮手。学校校务主任老丁,因对王高升忠心耿耿,在查探林莺“敌情”的“地下工作”中,立下汗马功劳,被“荣升”为校长,而张校长那老头子因“年龄大”,则退为副校长。

审讯的第一庭便是杨德祥。
第二庭是二胖,第三庭是小毛头,接着是侯讯室的几个鲤鱼湾的老者。他们默默抽着自己带的旱烟,坐在两条细长的条凳上,皱拉着长瓢似的老树皮脸,偶尔阴翳地朝门口的民兵撇上一眼,那兵娃子紧缩下头,扭转身,背着他们面向门外,不敢多看。
杨德祥坐在一张条凳上,像犯人般被对面一张桌子后的人审查着。他身后,端端站着两个挎枪的民兵。那审查之人早就来到,他举止轻浮,神情傲慢,一顶草黄色军帽高高斜向上戴着,嘴皮上挂着一支似坠非坠的纸烟,不时被上嘴唇压着嘬吸一口。他坐在一把靠背椅上,斜斜的半躺着,把两只脚搭在桌上,一只压着一只。几口过后,他伸出两根焦黄的指头,神气十足地看着自己向上喷吐的连环烟圈。似乎在欣赏自己创作的精妙得意之作。那烟圈才出口时,如在空中逼真地画上了他的一张张“口”,形状,大小一模一样。随着时间的不同,先前的烟圈逐渐向上扩大,后出的依次跟进。力度、时间相连的这一组,便形成了一串串漏斗形套环。猛吸一口后,急快吐出的烟圈力度,比上一轮的大了许多,这些烟圈快速的穿进上升,在先前的烟圈里又形成了一个相套着的新的烟柱。他上翻着眼,一边欣赏着,一边翘着腿摇晃,不时又拉下眼皮斜睨着杨德祥老汉一眼,看他有什么反应。不知他是想得到别人的赞赏呢,还是想证明他并没有忘记眼前还有个人存在。但是,他似乎还没有
他似乎还没有表演尽兴,又连着猛吐了几口烟,随之仰头向上,转着脖子,快速在头顶吐出一园盘烟团,像西方教堂名画上人物头顶的光环。然后,又余兴未尽的在斜上方,吐出一串直冲云霄的烟圈后,这才罢休。
此人便是公社新任治安主任车二。车二过足了瘾,翘着下巴看看杨德祥,正儿八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然后端起一个粗大的搪瓷缸子,喝了两口,翻眼又瞅了瞅杨德祥,杨德祥正噙着烟嘴鄙夷地看着他无聊表演,不露声色,只轻蔑的在嘴角挂着冷笑。
车二也感到了自己也许有些举止不雅,忙放下二郎腿,正了正帽子,严肃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有啥事就快说,甭耽误我的功夫。”杨德祥并不顺着他的话回答,脸扭向一边,看也不看他,生硬对着他说。然后,慢悠悠从腰上掏出烟包,按满一锅,打上火,冒了一口。
车二见他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就有些怒气,横着眼,厉声道:“嗳,现在不许抽烟,工作开始。我问啥你回答啥,不许说别的。”
“那可不成!你把烟瘾过足了,花子表演也耍够咧。我的烟瘾才开始。再着,你问我啥?我还没有问你呢!为啥把俺抓来,你们到底想干啥?不说清楚,我还不答应呢!”杨德祥冷笑了一下,拿眼瞥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口音里软中带钢,噎得对面的车二放下笔,白愣着眼,张口结舌。
“这……叫你们来,自然有原因,到时,你就会知道。现在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工作程序,记录上必须这样记录么。好不好?你配合一下,速度快些。咱俩都省点事,说吧,你叫什么名字?”车二无奈地软下口气。
杨德祥翘着胡子,不耐烦地瞪着眼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啊,不知道我叫啥,就把我弄到这儿来?咋咧,吃饱撑的没地方消化,拿我们戏弄着耍?”
车二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说:“嗨,你这老汉就是倔,我不是说了么,这是工作程序,问你是为了写清楚。好吧,咱换一种问法。你是不是叫杨德祥?”
杨德祥轻轻吐了一口烟,接着说道:“嗯,就是么。明明知道,还要装模作样,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一段手续?”
两个民兵在身后都憋不住笑出声来,忙用一只手捂住嘴。
杨德祥又咂了一口烟,接着说道:“我在国民党大牢里,还没有这么罗嗦麻烦呢。”
车二没敢接茬,厚下脸继续问:“林莺是不是在你家住?”
杨德祥噙着烟嘴斜白着他。“对,在我那儿。”
车二抬眼望着,紧追着问:“住几年了?你家还有谁?”
“从开始来时,就在我家,两年半了。我还有个老母亲和侄女,与她们房子连着。”杨德祥正经回答着,看他还要问些啥事。
“噢,没有别人了?”车二似乎笑了一下。
“没有。两个知青女娃娃,加上俺家三个人,总共五个。”
“为什么你家不住几个男娃,只住两个女学生呢?”
杨德祥立刻感到他话里藏着东西,瞪着眼呛白道:“你说的这是屁话。村里头分配的,我能管了恁多?”
车二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法燥。“好,算我说错。那你对林莺平时好不好?”
杨德祥说:“好,当然好!毛主席派这些娃娃来帮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再着,又住在我家里,当然要好!你又想放些啥豆子屁了?端直喷出来,小心窝在肚子里生了蛆,憋死你咧!”
车二听了骂他这话,脸色气的像秋末冬初的霜一样蜡白。他转而阴冷地狠狠哼道:“嗯,这么说,林莺自然对你也好喽?”
“你的屁放完了么?不会说些人话吗?”老汉迎脸瞪着他。
“你甭着急,人话当然还多着,慢慢会让你消受。”车二又晃着头冷笑一声,突然变了脸,一股阴冷邪恶表情挂在嘴角。
“岁数这么大了,多半截也入了土,真想不到吔。到头,老牛还嚼了嫩草,你这艳福可不小啊?!”
杨德祥听出他话里的险恶用意,涨红着脸,一下子蹦了起来,指着他道:“放你妈的驴屁!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敢扇烂你的嘴!”
车二挤巴着眼,一伸手挡着,干笑着说:“甭恼,也甭骂,这都不是我的原话。别人状告了你。你却不高兴听。我也不相信你强奸了人家女子,这把年纪了,就是想办那种事,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你能力毕竟有限,对不对?不过话说回来,通奸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这谁也说不准。你对人家好,人家高兴,两好各一好吗!学生受活咧,你老人家也得了甜头。虽说你老人了,但是心不一定老吗?也有对性的要求?嘿嘿,这是好事,好现象……”车二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用讥讽、诬陷、侮辱的口吻揶揄着杨老汉,带还要说下去,就被怒不可遏的杨德祥一步跳过来,一拳打在他嘴鼻上,顿时酸的、辣的、苦的、咸的什么都有;又一捶砸在眼上,黑的、花的、红的、热的,五光十色。车二满嘴流血,牙齿该掉的掉了,该活的活落了,疼痛地捂着嘴巴转圈,“嗷嗷”地叫。
两个民兵强忍着笑,赶忙从身后拉住了杨德祥,把他重新摁回条凳。他们其实也看不惯车二的作派,心想:“这不是发贱,自找挨打。哪有这样作践人得?打得好,活该!”
车二没法再审讯下去,捂住脸,匆匆逃出去。过了一阵,又换上一个人前来问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