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西海
——往事琐忆之七
■文/彭宇文
汽车沿盘山公路蜿蜒而上。一堵堵黄褐色的绝壁迎面扑来,擦窗而过;左侧暗绿色的深渊悠悠旋转,令人目眩。虽是炎炎夏日,心底里却已渗出丝丝凉意。初到武陵源,便让我们小心翼翼地领略了它的险峻风光。
武陵源横亘于湘西北的武陵山区,古称“南裔荒服之地”,如今是我国著名的自然风景区。清晨,我们从长沙出发,驱车颠簸近400公里,抵达索溪峪风景区已是暮色茫茫了。
索溪峪居武陵源之东,北与天子山风景区遥遥相对,南与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山水相连。这三大名胜构成了武陵源的奇特风光。一位画家如此描述,武陵源“有泰山之雄,华山之险,桂林之秀,黄山之变化,诸山之美兼而有之”。我以为,在千姿百态的武陵源,“层岩涌塔”的西海则是她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
走西海,百丈峡为必经之处。翌晨,我们寻羊肠小道向百丈峡进发。沿途古树翠竹参天蔽日,阵阵清风凉爽宜人;路旁绿草野花竞相争长,隐隐幽香沁人心脾;林间不时传来鸟声低语,婉转动听,更显出深山幽谷的恬静与邈远。
百丈峡陡立于淙淙作响的索溪源头。“壁爱双屏列,天看一线通”,果是“危峡啼猿”之境。早在600多年前,明太祖曾于这一带设立永定卫,在百丈峡修筑百丈关,屯兵戍守,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明九永兵备右参政胡桂芳,在戍旅倥偬之中路过百丈峡,留下至今依稀可辨的摩崖石刻:“峡高百丈洞云深,要识桃源此处寻。戍旅徐行风雪紧,谁将尽兴类山阴。”我们过百丈峡时,虽风和日丽,但峡边石径仍滑溜溜的,侧身挪步无不提心吊胆。当年胡桂芳风雪之中独闯百丈峡,其险状可想而知。难怪他发出“峡高云深”之叹了。
1986年春,著名狼牙山五壮士唯一幸存者葛振林云游至此,无限风光令他壮心不已。在离百丈峡不远处石壁上,须发斑白的老英雄挥笔题写下了“江山多娇”几个苍劲大字。在历经生死之关以后,万般险峻亦成平步轻云,映入葛老眼中便惟有“江山多娇”了。
出百丈峡,峰回路转,我们来到“奇甲天下”的西海白云台下。白云台是诺大西海唯一可攀制高点。抬眼望去,高高的白云台陡峭如剑,直插云天,似鬼斧神工随意劈成。我们越过一座山涧石桥,再攀援78级垂直云梯爬向白云台顶。人悬云梯间,头上是人脚,脚下是人头,晃晃悠悠似蚂蚁上树。登上山顶,眼界豁然开朗。从这儿鸟瞰西海,万千景象尽收眼底。西海并非真海,却尽占海之气势,海之神韵。你看阳光下成团成簇,高低错落的石峰,一层紧接一层,以奔突之势由远及近涌来,似波涛起伏,壮阔非凡;又见千山万壑之中,层层叠叠的绿色植被如云似带,紧紧缠绕赭白相杂的座座石林,犹如海浪簇拥小岛,明快而又和谐;那石峰塔林之间,不时泛起片片白色薄雾,飘渺如烟,变幻莫定,将环抱西海的一带远山也悄然隐去,使人难辨天上人间……恍然间,你会油然而生一种投身其境、失有所得的奇妙幻觉。
白云台南端绝壁上,凌空突出一块危岩,约两个桌面大小,名为“断桥”,但比起杭州西湖的“断桥”来,却不知要险峻多少。同去一位老兵,也算经历过一些惊险场面。此刻他也不敢踏上岩头,只能来一个“就地卧倒”,小心翼翼地探头下看。据说在葛振林云游西海的第二年,一名身患绝症的湖北女子,千里迢迢来到这儿,只身立于“断桥”之上。举目远眺,天风吹拂,宇宙茫茫,云带荡于胸前,万山列于脚下……不知她是受当年葛振林英雄壮举的启示,还是被眼前的万千气象所吸引……总之,她飘飘然跳下去了,回归于孕育万物的大自然,与苍茫西海融为一体了。从此,“断桥”易名为“舍身岩”……
站在白云台极目北望,云雾缭绕的天子山巍然屹立。山顶贺龙元帅的巨尊铜像依稀可见。从这个角度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当年,贺龙勇敢地举起两把菜刀闹革命,在湘鄂西边界燃起了星星之火。他为人民建立的不朽功绩,如巍峨的天子山千古长存。英雄魂归故里,生者思念故人。他身后层岩起伏的西海不就像当年的百万雄师,依然跟随他呼啸前进么?
从白云台拾级而下,我们沉入西海谷底。一座数百米高的孤峰上,“宝塔峰”三字撩人兴致。打眼一望,此峰显得头重脚轻,四壁无援,没有直升飞机相助,谁人敢上去刻石留字?我们请教当地山民,方知是两位土家人所为。他们凭借常年掏燕窝练就的飞檐走壁功夫,攀上峰顶,然后用吊绳拴住一人凌空滑下,整整凿了三天方才离去。
这位山民笑笑说,不怕死是土家人的天生秉性。很久以前,这里的土王手下有一员名叫惹其八的猛将。一次,敌军漫山遍野袭来,惹其八奋起率众与敌拼杀,连战三日,水米未沾。后来他被敌人包围,中箭身亡,但他仍怒目圆睁,不肯倒下。敌头领见状,大吃一惊,慌忙跪下谢罪,惹其八这才倒下。他身上流出的鲜血,落地变花。后来,人们称这些花为“惹其卡普”——美丽的红花。
(1989年7月,原载《洞庭湖》杂志,题《峡高云深走西海》)






贺龙元帅雕像
(图片来自百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