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下卷
二十二、
林莺这一阵子非常想念李世强,他们的恋情关系还处在初期阶段。在刚从朦胧转换为清晰的时刻,就被王高升硬扯开了。由于分离而产生的焦虑、痛苦,一下子袭击着这个初恋姑娘的心灵,使她内心深处一刻都不能平静。这种牵挂、思念、像魔咒似的,从此再不能消失,时不时会蹦跳出来,显示一下它的力量。她现在才知道在人生中,爱和被爱是多么幸福的事。原先被二胖所爱时,她完全不能理解爱者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狂躁与不安。现在,只有当自己去真正爱一个人时,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深邃,美好的情感世界!又是一个多么让人不安的痛苦世界。真是奇妙,同样的存在,却产生了天地般感觉不同的差距,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摸样。它或者风光无限,或者阴霾沉重,全系于心灵此刻所处的状态,所在的位置罢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真谛!有了此种感情,人生的意义几乎也发生了根本改变,它很像一块发酵的面团,又很像一杯香醇的美酒。在这种春风荡漾的状态下,林莺怀着美好的情感与热情,对待当时的一切,一切人和事。青春在此间放射出最美好,最瑰丽、最浓郁的芬芳,它们是诗。

林莺在学校的工作很顺利,一切都步入常规。沿着四季青小道去上课,被月季花般的孩子们簇拥着下课,老师们对她也都有礼貌又尊重,又热情又亲切,校长也非常关心她。备课、教课、开会学习。学校比在村里的事物确实少了许多,也有意义了许多。她可以自由地安排一些时间,可以多看书,进修一些东西,还有时间给李世强写信传情。清幽的环境,小知识分子的文化氛围,每月少量的工资收入,在这种贫穷的黄土地上,确乎算得上一个小天堂了。
这天,传达室人递给她一封信,是李世强寄来的。她拿着信激动地心里“突突”跳着,红着脸直奔宿舍。虽不能常见面,有信件往来,也算是一种补慰,而且成了她精神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项。这种交往,比直面更容易了解对方的心灵和精神状态,更深挚亲切。一进屋,她关上门,闭了眼,把信封贴在胸口前静默了一会。稍顿,坐在桌前,捧着脸又静默了一分钟,然后,喜悦地打开信封。
李世强的字迹并不怎么整洁,甚至还有许多错别字,用得纸也是粗糙的黑白格学生作业本。但这一切,对林莺来说并不重要,关键是他的那一颗心。信是这样写的:
“林莺你好!
接到你的信,因太忙,没能马上复信,请原谅。这会儿在山中歇息,就想起你,心中本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拿起笔,却像是捉着一根烧火棍。
我在这儿很好,说实话,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太多太多。我们常蒸煮红薯,烤土豆吃,还有山芋头熬得粥,又黏糊又好吃,香极了。有时放上夹子,还能逮住个野兔野鸡什么的,就改善一次生活。对了,我又下到沟底抓过螃蟹呢。你们什么时间再来,我提前做好准备,美美招待你们一顿。就像梁书记说的,这里虽然行走不便,劳动辛苦一些,饿不着人的。现在,我越来越能吃,壮得像块铁疙瘩。
那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我的精神世界得到重大开发。这里有两个绝好的老师,我想你也猜到了,他们一个是艺术的儿子,一个是思想的儿子;一个以图画为命根,涂抹着山和人的形态、灵魂;一个以哲学为武器,以整个历史为课本,来研究社会发展,认识现代社会,以便达到建设改造和促进它的目的。这些,对我这个文化不高的人来说,都是不可企及的。但是,我看到了生活真谛和理想的道路。他们走的是一条艰辛、美好的路,境界很高,却也有政治风险。但真理应该是所有热血青年为之追求的目标。
我虽浅薄,也受到极大感应,或许,多年以后,我也会成为一个夫子。那时,我会变得让你大吃一惊。
这里最近发生了一些变化,陈自晰的小妹妹来了,她是个学龄前儿童。他们父母都被迫害致死,哥哥只得承担起这个抚养重担。人生现实的残酷和美好同时展现在我眼前,使我更深地了解认识了社会。
非常想念你,见不着面,就像没魂一样,心里常空荡荡的,可是没办法。但又想到咱俩的今后,心中就像冬天里屋里烧起了盆火,又温暖又幸福。我想,好日子一定会来到。而且,每天可以看见大阳给咱们画的那些画,有两副你最突出,十分清丽、美好,我每次看得都入了迷,爱得不得了。
不说怪话了,你还好吗?学校工作还习惯吗?你太单纯,脑袋应该复杂丰富一点,多观察,多思考周围所发生的事物,遇事多打几个问号,要提防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这是实话。保重自己,代我问候二胖、肖斌、陶丽他们好,代问杨大伯好。他是个很好的老人,我这个干儿子,只当了一晚上,大亏了他,不多说了。最后,送你一首诗,是老陈教给我的。这是艾青在一九四零年写的,现摘如下:
树
一棵树,一棵树,
彼此孤离地兀立着,
风与空气,告诉着它们的距离。
但是在泥土的覆盖下,
它们的根伸长着,
在看不见的深处,
它们的根须纠缠在一起。”
林莺一连看了两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艾青的诗上。她不由自主地朗读起来,细细品味思考着。
“嗯,很有意思呢,诗味很浓。它有两种意象呢:一是可以理解为两个事物,两个人之间客观的独立和内在紧密联系;二呢,又可象征两个分离的恋人彼此相通的心灵。妙,诗的作用真妙。”她抬眼看到桌上圆镜里,自己那羞涩秀丽的脸庞像涂了一层胭脂,想起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真的吗?真的!自己确实成人了。这种情况不来则已,一来就那么凶猛,势不可挡!她想立刻就给世强写回信,但开了几个头,都不满意,撕掉了。她觉着不够味,不够浪漫,想写诗歌,一时又没有好的词句。推开门,她信步走到花园旁,突然看到一盆含羞草,机灵一动,弯腰采下一枝。四处再望,又找到一束矢车菊摘下。回房后,她马上剪裁好,夹在信纸里装入信封,写上地址,飞快地投进校门口邮箱内。她一路飘飘荡荡,几乎是一阵风吹了回来。她着实为自己的创意高兴,这种方式何尝不是一种完美寓意呢?他接到信后,会有什么反应呢?他能理解我搞通我的意思吗?她偷偷笑着。给点难度,看他懂不懂。但是,他将怎样答复呢?她又笑了笑,推开门进去,躺在床上想着。

几天后,林莺果然收到李世强一封回信,有趣的是,信内也没有一个字,代之的是一幅速写画:一条弯曲的山路,有个青年背着行李,手握一束红玫瑰,朝山上艰难地攀去,并回头笑着,身前道路两旁铺满了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矢车菊。回赠品是一对硕大的彩色蝴蝶标本。林莺轻轻取出,把它们平铺在玻璃板下。这样在桌旁看书写字,随时可见到它。
他们就这样玩着游戏文字,每次都以新的形式提出问题或答复对方,语言像是多余的东西,被抛在一边,只有通感和意会。而且,也带给双方更大兴趣和想象空间。或是送一片别致的树叶,或是在树叶上题诗、画图,像小孩子玩游戏,过家家一般。
这天,她又接到了李世强寄给她的艾青的另一首诗。李世强在信里说他们几个都特别喜欢这首诗,这杯甘露般好的东西,理所当然该她分享到一份。她极喜欢的念道:“《黎明的通知》,好明朗的标题,内容一定不凡。”。接着她就往下朗诵起来。
“为了我的祈愿,
诗人啊,你起来吧。
而且,请你告诉他们,
说他们所等待的已经要来。
说我踏着露水而来,
已借着最后一颗星的照引而来。
我从东方来,
从汹涌着波涛的海上来。
我将带光明给世界,
又将带温暖给人类。”
“多么质朴,热烈的感情!多么清新,扑面的晨风……”她不由赞叹道。接着又念。
“通知的眼睛被渴望所灼痛的人类,
和远方的沉浸在苦难的城市和村庄。
请他们来欢迎我——白日的先驱,光明的使者。
借你热情的嘴通知他们,
说我从山的那边来,从森林的那边来。
请他们打扫干净那些丽场
和那些永远污秽的天井。
请打开那糊有花纸的窗子
请打开那贴着春联的门。
请叫醒殷勤的女人,
和那打着鼾声的男人。
请叫醒一切的不幸者,
我会一并给他们以慰安。
请叫醒一切爱生活的人,
工人、技师以及画家。
请歌唱者唱着歌来欢迎
用草与露水所渗合的声音
请舞蹈者跳着舞来欢迎,
披上她们白雾的晨衣。
请他们准备欢迎,请所有的人准备欢迎,
当雄鸡最后一次鸣叫的时候我就到来。
请他们用虔诚的眼睛凝视天边,
我将给所有的期待我的以最慈惠的光辉。
趁这夜色快完了,请告诉他们,
说他们所等待的就要来了。”
“写的真好,这是黎明的召唤,伟大的号角哇!”林莺被这些火热的语言,挚诚的情感所打动,震撼。这首诗所包含的意蕴,已远远超过了作者写作时所处的那个时代范围,在现时代也具有光辉的意义。但她立刻明白了,这种诗如果放在现实,定会把它当做反动诗来批判。她明白世强为什么一再告诫她小心收好,不要叫别人看见。她咂着嘴,赶紧关上门窗,想到刚才情不自禁地大声朗读,不由打了个冷战。谨慎地把诗夹在一本书里,藏在书堆最里边。
林莺躺在床上,睁着眼思索着。“世强遇见了文化和思想境界都高出一筹的人了,这样真好。总比跟着自己这伙人瞎搅混有出息多了,将来说不准还真能倒腾出点名堂。说起来,自己还从他们那里学到不少东西,新思维方式呢。虽然我从不注重政治,可现在,哪一样社会活动不和政治紧密挂着钩?谁都躲不开呀。用新思维去分析眼前发生的许多事物,还真能看出点不同的色彩,似乎自己的眼也亮了许多。李世强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小群体,它无疑是当代青年中最优秀、最有代表的一个群体,将来一定会成为社会的栋梁、中流砥柱。”林莺欣喜地细细揣摩,深入思维着。
这天,林莺再想看看那首《黎明的通知》,却发现不见了。她疑虑重重的翻来倒去,搞得满桌满床乱七八糟。忽听有人敲门,林莺一惊,问道:“谁呀?”
“我,陶丽!大白天的,又关窗户又上门的,在屋里干嘛呢?”陶丽亮着粗壮的嗓子,咋咋呼呼叫道。
“别喊,你这疯丫头。怎么又窜过来了?”林莺一边打开门,一边抱住她,拉到床边,把床上的书往里推了推,让她坐下,忙给他倒了杯开水。
陶丽左右看了一回,嘻嘻笑道:“你在忙和啥呀,这翻箱倒柜的整一大堆?”
林莺皱着眉说:“怪了,我明明加了一首诗在这本书里,却像长了腿跑了似的,咋也找不见了?真见鬼!”
陶丽哈哈笑道:“你这么细心的人,也有粗枝大叶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关门,哪位老师串门,见诗好,拿了去看?或者遭了贼,看还丢了什么没有?”
林莺仰着脸想了一下,摇头道:“不会的,我从没忘记过锁门。可单就几张纸,别的什么也没少,贼要那东西干啥?唉,算了,先不管它。你来有事么?”
陶丽撇着嘴,“哼,还说呢,昨晚你没回去,杨大伯一晚上都没睡好觉。这不,今儿非让我来一趟,看看你这林大小姐少胳膊缺腿了没有?唉,说来也怪,你不在家,我连觉都不会睡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昨晚还失眠了呢。不知咋的,心里就是不踏实,还有点害怕。这在过去,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我在香芹房里还呆了半宿呢。今后不允许你夜宿学校。”
林莺边听她说话,边收拾好书报材料,然后与陶丽一起躺了下去。她展了个懒腰,笑问道:“离了我这钟表,你就失灵了?”
陶丽笑道:“有你在,我不操那些闲心。这倒好,一晚上像长了四只耳朵,连虫子打架,鸟雀夜语,都听得真真切切,烦死人啦。”
林莺翻了个身,脸向着她说:“国庆节就要到了,我帮学校搞点小节目,昨晚加班整理材料,今晚看样还是回不去。你让大伯放心吧,不会有事。这儿是学校,住校的老师也不少,安全着呢。我得抓紧赶完它,还的排练,这几天可能回不去,你给他们说一声吧。”
“那我来陪你吧?反正在村里也睡不好。”陶丽心生一念地建议道。
林莺坐起,搂着她亲密地问:“好哇!可你早晨怎么办,还能赶得及上工?我的傻大姐啊?”
陶丽伸了伸舌头,憨笑地抬手摸着头说:“唉,这我可没想到,那就算啦。不过,我要是不想上工,就来了哟。对了,二胖他爸单位的车拉货路过此地,来看二胖,问他回不回去过节。二胖本来没想回去,但听他们问哪有水果或土特产,想买几框带回去。立马想起李世强,说要带他们去。也看看世强,顺便再回趟西安搞点书籍什么的。他这会儿正领着司机在街上吃饭,马上就来,看你有什么事没有?”
林莺摸头想了一下,觉着也没有什么好捎的,就是挺想世强,这时又走不开。突然看到前几天她给院里务花师傅要的一盆“勿忘我”,这是人家城里朋友送的两盆中的一盆,便指着墙根地上花盆说:“把这盆花给他带去吧。咱不是看到,那几个‘夫子’都喜欢花吗?再添点稀罕的给他们。我去给他们买点什么吃的带上。”

话刚落地,只见二胖风尘仆仆一步跨了进来,接上话茬说:“你想得蛮周到,行了,这就够了。吃的你不用管,我这儿买了一个烧鸡,二斤腊牛肉,还有些糕点。这就要走,汽车在外面等着。我从世强那儿完事后,就回西安,几天就回来。还需要我给你们家带什么话不?”二胖每次回家,都到林莺家去一次。他家的人都非常喜欢二胖呢。现在关系发生了变化,他依然按着习惯,红着脸把手抄进口袋,低头看着脚尖。
林莺并没有注意二胖的表情,听提到家,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两年了,她还没有回过一次家,看到人家回去,心里总是酸楚楚地。这两年,她没有给家里要过一分钱,因为要节省路费钱,他两次过年都没有回去,而且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全都捎给了家里过年。她家人口多,姊妹兄弟六个孩子,父亲是个教师,母亲为了管孩子没有工作。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家中生活负担非常沉重。母亲身体好时,偶尔也去干几天临时工。林莺是孩子中的老大,想着照顾不上家里,心中就不是滋味。听说有顺路车,早就动了回去的念头,更想顺便去看看李世强,这是多好的事啊!可眼下,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要是早几天或晚几天,那该有多好!想到此,林莺心情异常沉郁地慢慢侧过身,打开父亲年轻使用过的旧棕箱,从箱底里找出五张十元的“大团结”,并前一阵自己闲时,偷偷在附近地里拾得十几斤黄豆,从床底下拉出布袋,递给二胖。
“这点钱和豆子,劳你捎给我家吧。就说我在这里很好,让我爸妈不要挂念,有机会我一定回去看他们。”林莺低声说着,眼睛早已就湿红了。
二胖接过袋子和钱,见此状况,一只手刚抬起,又放下来,抄进衣袋里紧紧捏着。十分同情地,又有些困惑的生气说:“要不,你也干脆回家看看得了!上一次,就是为了给大队写报告,没有走成。这一次呢,又为学校排什么节目编写材料,那还有完没完。事情不是非得咱去做才行,不能推掉吗?让别人去干。都两年多了,你可真熬得住?!你家里人其实最想见到的是你本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林莺抬起眼,看二胖忍不住生气的样子,知道他还是爱护关心着自己。她现在完全感受到了这种情谊,便领情地朝他微笑了一下,摆摆手说:“不了。我真的走不开,学校还等着我给孩子们排练节目,国庆节演出。我才来不久,头一次答应人家的事,不能说走就走,撒手撂下不管了呀?回去的事以后再说吧。”
二胖低着头,弹出一只脚在地下蹭着,心想:“你总是这么好说话,爱应人。不狠心点,那些事哪有个完呀!可是,现在纵有千言万语,自己也不便再多说了。”
停了片刻,二胖说:“那好吧,再见,我走了。”他心疼的看了林莺一眼,弯下腰,拿起那盆“勿忘我”,匆匆离去。
玩了会儿,陶丽也走了。林莺开始着手编排节目。可是,她的心却不能安静下来,还有些懊恼烦躁,为什么总有事务缠身?她恨不能马上飞到山里,去看看世强和那两个老知青,看看那个幼稚的小妹妹。然后,飞回省城。她暗暗决定,等忙完了这阵子,一定先到山上看看,开了工资,有顺路车,赶紧回家一趟,去看看父母、弟弟妹妹。那样,自己才能轻松下车,赶紧回家一趟,去看看父母、弟弟妹妹。那样,自己才能轻松下来,郁闷的心境就能平静些。
晚上,林莺在灯底下专心地构思编排节目,突然又有人敲门,和早上的敲法有些不同。轻轻地,似乎有点犹豫。她想,是不是陶丽真的来了?一定是明天不想上工,还不好意思上了呢。一个调皮的念头“嗖”地闪现在她脑海里。她诡谲的一笑,想吓她一跳,逗她玩玩。便熄灭灯,猛然拉开门栓,来人闪了进来,她一把抱住那人,捂住双眼,吃吃直笑起来。那人先是吓了一跳,转瞬便趁势反抱住她,滚到床上。
林莺感到有些不对,这身体似乎像个男人,粗胖,有力。她惊吓的有点慌乱。“陶丽……你……你是谁?”她想挣脱出来,那人却把她抱得更紧,身上还有一股酒味,林莺知道坏事了,震惊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是谁?快说……”她用力推着他,挣扎着,声音都变了调。她想,是不是二胖?不对,这人没有二胖的个子高,再说二胖今天走了,已经回西安了。那他又是谁?
这人劲很大,把她压在床上,开始疯狂地亲吻。林莺吓傻了,半晌,她惊醒过来,非常严厉地说:“你到底是谁?快起来!不然,我可就喊人了。”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压低声音说:“千万不要叫,让人知道就坏了你的名声。”
林莺听声音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没猜出来吧?我是你王叔呀!小莺子,这下知道了吧。王叔早就爱着你,喜欢着你咧!叔是真心实意的对你好哇!你不也喜欢叔么?要不,怎么跟叔玩起捉猫猫来了?”

林莺听罢,心一下子凉透了,又羞又恼,就像一口吃了个苍蝇在嘴里,直往外反胃。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王主任会做出这种事?这是多么无耻的事呀,他怎么就会有这种动作?这个王主任隔三差五地经常到这里看望她,关心她,说说笑笑,很有长者风度,万没想到,他咋能这么想?他骨子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王主任,你怎么能这样?你也说我该叫你叔,咱们隔着辈分,请你不要这样,这个玩笑开不得。叫人看见,对你,对我都不好看,你快些放手!”林莺心定了些,非常生气,毫不客气地说。
“不要紧,现在很晚了,今天在校的老师不多。你这儿又很僻静,没人知道,你千万甭喊叫。你知道么,叔是多么爱你!叔亲你,并没有害你的意思,我就想心疼心疼你。你也知道,叔现在就是这一方的土皇帝,多少人想叫我心疼,还要看我愿意不愿意呢!”
林莺恶心的想吐,愤慨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不是你所要的那种人,请你放开手吧!就算我求你,王主任,这不是儿戏,你闪开……!你是公社党委书记,要考虑严重后果,请你自重!”
王高升解完自己的衣扣,又去解林莺的衣服,林莺愤怒的给了他一巴掌,一脚蹬开了他,骂道:“你这么大年龄的人了,真不知羞耻么?还要不要点脸?想不到,你是个伪君子,根本不配当一个公社书记!”
王高升被蹬在一边,有些动气的狠狠“哼”了一声,狞笑道:“你先甭说这些难听话好不?王叔我不爱听,你也甭跟我再拧跐什么。”他加重了语气,威胁地说:“你要不顺从我,可没有好果子吃。甭嫌我说话难听,要是翻了脸,你后悔都来不及。你惹得起我吗?我先败坏了你的名声!我才不怕,男人嘛,谁不爱美?最多算是个生活作风问题。再说,这里谁敢管我?可你就不同,名声吗……不用我说了吧?只要你答应,咱俩不说,他谁能知道呀?听话噢,和我作对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说着,就又扑向了林莺,抓住她,便去撕扯衣服。

林莺又踹他一脚,骂道:“滚开,你这人面兽心的狼!你……你真不要脸!”她抓过一本书朝他砸去,接着,就要往外跑。
王高升闪过,堵住门,“嘿嘿”奸笑了几声,威胁着说:“看样,不给你下点猛药,就治不好你这‘背锅子’。好,我就给你交代个底。知道不,你们有大问题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已经到了悬崖的边沿,危险得很呢!我不但知道你和李世强好,还知道你们经常有书信来往。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一举一动,早在我手心捏着。你们有些言论、行为是反动性的。知道不,那首诗在我手里放着,叫什么《黎明的通知》?我知道,作者是一个老右派分子,光这一首诗反动诗,就够定个现行反革命罪,就能立马把李世强抓起来,批斗,坐牢!你信不信?再深入一点,挖出茅山坳几个老知青,是没有一点问题。我抓一个现成的‘反革命集团’。岂不立了大功?你们那帮人的关系,我都掌握着,两个老知青是教唆犯是主谋,对不对?你们鲤鱼湾这一头,还有一帮子关联着的人,杨老汉是打头的,还有二胖、肖斌等等,对不对?猴急了,我一锅端。看着你们这么年轻,和我关系平时又都不错,才压着没有动。只要你答应叔,乖乖听话,我只字不提,绝对给你们保密,不害你们。这可是交换条件,要换了别人,绝对不留情面,早就一网打尽,都抓起来啦。现在这反革命集团罪可不是好担待呀!听说临县抓了一个反党集团,批斗、游街、坐牢,服苦役!领头的,可能还得枪毙!哪头轻,那头重,你看着办。”
听到这里,林莺的心一下子惊到了底,如五雷轰顶,裂心炸肺,又恨,又气,又惊慌。此时,他才完全知道这个阴险的家伙早就不安好心,早就打定了自己的算盘。他一步步策划,套着圈子让自己钻。难怪大伯一直提醒自己,世强也千般叮咛,可自己就是没有听进去,就是没有想到这茬口上。怎么办?此时可能还会牵连到许多人,先不说自己,李世强、陈自晰、耿天阳,甚至他们的李书记都要遭殃,还有那个刚刚刚失去父母的小妹妹怎么办,谁来抚养?这太可怕了!可搞不明白,那些隐秘的事,王高升是怎么知道的?不由想起早上发现丢东西一事,蹊跷只丢了一首诗和书信。现在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在房间锁子上做了手脚。
正如所料,学校校务主任是个内奸,他有林莺房间的另一把钥匙。这人不但监视林莺的一举一动,每当晚上林莺回村后,他就偷偷打开她的房间,窥探她一切东西,包括书信。林莺原本是能够反抗成功的,以她的身体素质,他对自己的保护,对李世强的爱情,都是力量。可是,她现在迟钝了,被吓懵了,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真害怕王高升对李世强他们进行政治迫害,她已经见识过了他对老百姓的凶残,对原公社书记郑德民的手段了。李世强好不容易才脱离了流浪日子,才步入正常人生活;杨大柏和他对着干,才被撤了贫协主席,这个人恨着杨大伯,正想拿他开刀呢。这怎么办啊?林莺压抑着无比的愤怒,开始低声哭泣。

王高升见他的话起了效用,立即拉着灯,上去搂着林莺坐到床上,色咪咪笑着安慰她说:“你说王叔平时对你咋样?哪样事没有给你办成?你不该报答一下我么?你乖点,叔今后绝对不会亏待你,你要啥叔给你啥。”说着,他下去闩上门,快速回来,脱着衣服,淫笑着说:“小莺子啊,你伤心个啥哟?你是没有经过,这种事好得很,舒服得很呢。叔今夜里就教你做个真正的女人!”说罢,王高升已经脱了个赤条条、精光光。他腆着那圆圆的肚皮,喘着粗气,土狗似的朝林莺扑来。
失神的林莺看到此状,吓得脑袋“嗡”地一声,惊惧地晕了过去。

王高升十分满足的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他趁着看门老头刚打开门,去拿扫帚扫地的当儿,贼一般悄悄溜了出去。清冷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他伸胳膊蹬腿,装模做样,让人家觉着他是早起锻炼身体的样子,还与一些碰见他的人打着招呼,互问早安。停了几分钟,见一马车打街中穿过,一拧头缩着脖子,匆匆往公社机关大院钻去。
赶马车的人正是杨德祥。他今天去县城给生产队拉货,起得早,走到这里,不由往学校看去。见大门开着,好似看见王高升的样,一闪忽不见了,像是往公社里去了。他怎么有几分慌张逃跑的味?老汉的眉毛轻轻皱了几下,他十分纳闷,心中翻腾着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情绪。他又往林莺的学校望了一眼,心想及早得再提醒一下这女娃娃,免得她吃亏。在这个老狐狸的眼皮子底下,真叫人放心不下呀!
“这女娃不谙世事,把啥都看得太好,太简单,对人又不防备。尤其是像王高升,表面对她过于好的人,肚子里还不知窝着些啥坏水水呢?林莺却一直把他看成大好人。唉,唉!”杨德祥连连叹息着,不知怎的,自从林莺去了学校,大伯就很奇怪的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安和痛苦。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是压着脑袋,沉甸甸像一块石头,让他既不舒服,又心神不宁。马车轱轱辘辘驶过公社大镇,迎着东边一线白茫茫的天空和快要退去的星辰,往远处奔去。而在大车的颠簸中,摇摇荡荡的杨德祥老汉,还处在一种踹度不安的忧虑中。
下午,霉运就显示了出来。杨德祥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也没想到,一处小坑竟“喀吧”一声闪断了碗口粗的车轴。趴下看时,就见断茬处有几孔新打的虫眼,几只白胖胖的幼虫有的蜷缩在一处,有的已被挤得破了肠肚。马车在荒郊野外撂下,没碰见一个认识的人。问路人,想捎个话,却没一个顺道的,只得就地撂了一晚上。且不提一夜受的罪,第二天,杨德祥拿出自己心爱的旱烟叶,求人帮忙,才把货全卸下。正好又遇上两个熟人,也是空车去县里拉东西。大家便把坏了的马车架子抬起,放在人家的大车上,拉往县城,重新配置大车轴。这俩熟人,一个与杨老汉一起进城,另一个则有些不高兴的被留下看卸下的东西。杨德祥觍着脸笑道:“唉,乡党,嘴上咋像个栓了个驴一样,甭不高兴,你也不是娃娃咧,那县城有啥看的?老哥回来多给你带几个肉夹馍吃,咋样?”那人听罢,红着脸一摆手,“甭说怪话,赶紧走。早些回来。可不敢把我撂置一天。”
可真叫他说准了。杨德祥先把坏车放在修车行,又帮那熟人装好了货,才回到修车行。新打的车轴做好,日头已经偏西,等待套上车马,回到卸货处,天已快黑。那等的人拍着屁股,指着杨老汉一个劲叫道:“你可把我坑稀了,咱自家车早到家了。眼见一辆辆车过去,就是不见你的影子,我又不能走。急得我恨不得把两个眼珠子都抠出来!”
杨德祥只是赔笑,立刻从布包里掏出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夹馍,恭敬地递上去,又送上自己的水,抱歉地说:“呀,兄弟,让你等急了。原来的轴不能用咧,人家加工又给咱重做了个新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好。我也是油灯上的捻子,火苗早就‘噗噗’往上乱窜,都窜到眉毛上咧。”
那人瞪了杨德祥了一眼,闻着肉夹馍的香气早已涎水直流。饥饿的肚子“咕咕”叫着,见递过来的馍馍,他一把夺了过去,打开纸包,先咬了一口。酥香的饦饦馍,立刻使他消失了所有不痛快和怨气。他边大口嚼着,边笑着说:“看在肉夹馍的份上,咱俩两清了。为这三个肉夹馍等一天,值咧。丢人话,咱穷,半年都没有吃过一个。每次路过肉馍店,舍不得买呀!眼馋得直添嘴,可顶个屁用,赶紧背过脸不看。今儿借你的光,让我过把嘴福咧!”这人也实在,掏出心窝子话。两人哈哈笑着装好车后,往回紧赶。
当杨德祥回到村里时,已是第二日深夜。他顶好马车前后竖杠,卸了牲口,抬着两条硬棍一样的腿,回到家里。进屋后,顾不得一切,困乏地倒头拉了被子就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