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散了的恩人(一)
春节前,一位老师傅的儿子专程从天津来看望我,说起他活了96岁高龄的父亲,临终时还提起我,还念念不忘我曾给予他的帮助时,我的心猛的一颤,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想起了半个多世纪前,想起了遥远的记忆中那段温暖的岁月。

那年,我在父亲的小戏班里“一炮走红”后,很快就出名了。当地人都说,恩察柳家班一个桌子高的小孩儿唢呐吹得太好了!
那可真是一传十,十传百呀!很快,就有好几个文艺团体通过县里,或是公社联系我父亲,其中就包括了总政文工团、济南前卫歌舞团的老师前来探班。他们不仅仔细地观看了我的演奏,而且还提出了要招录我。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好事,却被我的父亲婉言谢绝了。因为母亲觉得我太小了,生活还无法自理,死活不同意我一个小孩儿,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但没过了几天,于1968年11月,11岁的我还是被招录进了离家最近的县文工团,担任了一名唢呐独奏演员。
我依稀记得,文工团大约有四十多人,女队员居多,男队员除了几个有专长的,如拉板胡,吹笙,打鼓敲锣的中年队员以外,大多是20岁上下的 青年男女。
我们男队员住在县文化馆临街的一个大房子里,是大通铺,头都冲外睡。近20人一字排开躺在一起,倒也显得颇为壮观。偶尔有人放个响屁,都会引起一阵阵笑声和嘁嘁喳喳的抱怨声。
父亲第一天把我送到文工团以后,团领导怕我在睡梦中从床上掉下来,便刻意让我睡在最里边靠墙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当天晚上脱衣服时,却引起了人们一阵哄堂大笑。由于时间匆忙,母亲连夜为我做的新棉袄新棉裤,又纳底子做了新棉鞋,但没顾上为我做内衣和小裤衩。说实在话,在那之前,我还从未穿过小裤衩。
当我脱光了衣服,大伙见我一丝不挂的光腚猴儿,又从没洗过澡,凡是不露的部位都积了一层黑泥时,一屋子的人全都笑了,有的人甚至笑得前仰后合,我也感到了羞愧和脸红。
而就在这时,从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没笑,只是顺手给我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睡吧。”又像似自言自语地说:“太小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他像似一位亲人一样——关心我,帮助我。这个人名叫张云鹏,中等身材,黝黑的脸膛儿,显得敦厚而健壮。
云鹏哥的老家在城西宅城公社、张郝村大队,他父亲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多次立功授奖,是失去了整个一条腿的特等残废军人。而他本人也是有着六年军龄的复员兵。因为三弦弹的好,人又长的精神,比我早半年就被招进了文工团,是乐队的骨干。
文工团是军事化管理,早晨5点40分起床,6点正式出操。云鹏哥是我们团里唯一一位退伍军人,在部队养成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工作雷励风行的作风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发挥。
是他组织我们出操,凡是动作不规范,表现涣散者,他都会给以耐心的说服和纠正。开始那几天,他担心我醒不了,便会提前过来喊我,并教我如何又快又整齐的叠被子。
云鹏哥在家里是长子,18岁当兵,20岁就入了党,算得上少年得志,恃才而骄。
他天资聪慧,多才多艺,不仅三弦弹的好,还会拉二胡,会吹笙和箫。尤其还会编导节目,那年他自编自演的快板书《王老汉赶集》获得了全区文艺调演一等奖。

那时,我们团里没有食堂,一日三餐都要排着队去县招待所吃饭。但第二天中午用餐时,我却没看到云鹏哥的身影,心里很是纳闷。心想,云鹏哥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吃饭呢?直到下午两点开始排练时,才见他有些慌张地赶了回来,并顺手抄起了三弦跟着乐队合奏。
中间休息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件绿色的裤衩和一双袜子递给我,微笑着说:“你可别嫌旧,这是我在部队时发的,我没穿过,今儿中午我骑车子回了趟老家,让我母亲给你改小了,你就先凑合着穿吧,如果觉着不合适,等开了工资,你再去供销社买新的。”
春节前那两个月,我们主要是排练和创新节目,平均一个星期要在大礼堂演出一场,叫汇报演出。
大礼堂能容纳1400多人,几乎是场场暴满,而我每次登台吹奏唢呐时,整个大礼堂都会欢声雷动,激情四射,至少都要让我返场两到三次。当然了,观众们主要还是看我是一个小孩儿,觉得稀罕好玩儿。于是,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伴随着台下热烈地鼓掌声和呐喊声,我便在台上起劲的猛吹。
由于我每次演奏都大受观众喜爱,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了团里的主角,内心自然是沾沾自喜。但云鹏哥却很快发现了我的问题——不识谱。
那天我刚走下场,就见他急忙端着水杯走近我,一边让我喝水,一边低声说道:
“小昌,你吹的确实不赖,这是你的天赋。但我也知道,你父亲教你时,靠的是言传身教,死记硬背。这在小戏班还行,但你如今来到了文工团,来到了正规的文艺团体,今后不识谱是绝对不行的。今后怎么和乐队配合,又怎么能快速掌握新的曲目呢?”
他见我脸上露出了委屈和疑惑的表情,便又语气温和地说:“不过,这没关系,我来教你识谱。只要你用心学,我保证把你教会。”
此后,只要有时间,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向我传授识谱的要领。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熟练地谱曲并与乐队配合了。这为我后来能在文艺舞台上走的更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69年的春节,我们只放了三天假。节后正月初三,就立即进入了一个半月的紧张、封闭式排练当中。等到了3月中旬,我们离开了县城,开始了长达四个半月的下乡巡回演出。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云鹏哥用自行车驮着我。
直到有一天,女演员朱姐的出现,需要云鹏哥驮我们两个人时,他那自行车前边的大梁上,便成了我的专用座位。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