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心灵的火焰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下卷
第二十一章
李世强步入了一种新的生活,一切都得慢慢学。他得先学会从沟下边最近的水源去挑水,去砍柴,学做饭;学一些农具的使用,一些林木管理常识,一些果树的剪枝,病虫害的防治,及森林火灾的预防和人为的危害等知识。李世强先跟着山顶草棚里那个看林老汉摸熟了山道,林木范围状况,再就是一边帮着耿天阳給陈自晰采药治病。
老陈的病在两位伙伴精心照料下,慢慢好了起来。他可以下床了,脸上也开始有了血气,心情也豁朗多了。他赞许李世强那种善于思考和好学的个性,尽力帮他逐步提高文化素养。
李世强虽然感到劳累,但心情舒畅,内心不断收获着智慧的甘露和友谊。一边是耿天阳满怀热情豪爽的绘画熏陶,他对艺术投入的热忱,对人的朴实,坦荡的胸怀,都让世强既佩服尊重,又喜悦感谢;一边是陈自晰的哲学思辨的头脑,他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辩证法的通晓,对目前文化大革命的分析认识,都较常人深刻而犀利。这对李世强精神世界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和震撼。他难以相信,这个外表如此文弱之人,内心却聚集着这么大的能量,他有一个那么刚毅坚强的性格!如果不敞开心扉,谁又能窥测到他那单薄身体里所孕育的思想内核与坚韧特质呢?李世强一下子惊呆了。他浅薄的文化底子,使他不能马上明白或理解那些哲学语汇,但凭他曲折经历,善于思考的习惯及聪明,总算能粗解其意。以前很多疑惑和不明白的事物现在突然一下子豁朗了,清晰了,他不再那么迷茫了。

三个人总是睡得很晚,当夜阑人静,当皓月洞照之时,他们或坐在院内,或仰卧在床,总有说不完的话,议不完的事。陈自晰有时讲述马克思、恩格斯的青年时代的故事及著作,有时讲述康德、黑格尔,讲述俄国十月革命,中国近代史和抗日战争。他时而激情澎湃,时而思维缜密,深入浅出;时而侃侃而谈,文雅风趣。也常议到诗歌、小说,谈歌德、海涅、雪莱、拜伦、谈高尔基、列夫.托尔斯泰,谈郭沫若、郁达夫、艾青。对李世强来说,这些大都是初次听到,既珍贵又强烈。这种文化智慧的传播,与接收者渴望的需求恰切迎合,就像一个台球承接了另一个猛击过来的台球大半能量,并转化为自己的能量向前飞去。李世强原先的那些游丝般思想,就像一脉脉涓涓细流,现在渐渐汇入了一条小河流,这条河流不断向前奔去,它的水越聚越多,它的河道越来越宽阔。他知道,前边还有更大的河流、湖泊,还有海洋,那是遥远的未来。这使他兴奋不已,他就像一个饿坏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大碗红烧肉,吃的是那么香美,那么解馋。得到文化、智慧熏陶点化。李世强心里整日甜滋滋地,他为自己庆幸,感到心明眼亮。人生的意义,追求真理的渴望,明晰地辗扩出一条大道。他知道了自己多年来,所要去寻求的路到底是什么了。这段经历是他人生重大转折点,他将为之艰辛的付出,也将从中自豪地得到更多智慧启迪和重大收获。

这天夜里,他们又谈论了半宿。陈自晰口干舌燥地咳了起来,李世强忙给他倒了一杯野山菊茶端了过去。老陈微笑着点头,歇了片刻,他继续说道:“纵观人类历史,不管是政治、经济、社会、哲学,或者是艺术文学,都不能把它们看成僵死的,一成不变的东西。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最大大好处,就是能让人科学的认识世界。就拿马克思来说,他的著作,也不是包含着一成不变,最后真理的圣典。他只是为后人开辟了一条新路,是启发进一步思考,进一步研究和为真理而奋斗的不竭泉源。咱们现阶段的社会主义,基本上是按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走来的。如果不能按自己国情适时地发展变化,这种新建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意识领域,也会成为对立或者暂时对立的关系,也会犯错误的,阻碍生产力发展的东西。生产关系和生产力是相辅相成的,同时又是对立统一的,他们可以相互促进,也可以相互制约、阻碍。生产关系可以加速或延缓生产力的发展,新的生产关系也并不永远都是新的、先进的,到了一定程度,一定阶段上,就有可能由生产力发展的推进者变为阻碍者。社会主义国家也不例外。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某些生产关系也会合乎规律的落后于走在它前面的生产力,从而发生冲突,矛盾。更何况在一个极端化了的政治体制下,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都遭到如此严重破坏的时代?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抽象了?”陈自晰看着两个伙伴专注地听着,注意到李世强眼中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又皱眉又眨眼。
陈自晰笑了,又喝了两口水,接着说:“咱们换个说法吧。比如:国家现阶段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下的按劳分配原则。它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在某些时期某些环境中也起到过重要作用。比如在旧民主主义时代,大家为支援前线,为了抗日,人们情绪空前高涨,尽管各种条件都很差,或者单个或者集中在一起,都定有艰巨的任务,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完成它。在和平时代的初期,人们都很穷,没有生产资料或者生产资料很少,人们统一组织起来,土地统一集中起来,人多力量大。人们积极性和热情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了,生产力水平和生产关系是适应的。建国初期的社会产能就非常好,大家都在为祖国添砖加瓦。但是慢慢就发生了变化,由于人口的增多,需求增大,社会的供求关系被打破,低下的劳动生产力已经不能满足需求。这时管理者也无能为力改变它,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看起来各个生产单位力量似乎还很大,能产生较大的经济效用,其实不然。在按劳分配的计划经济下,人的自私性和惰性,群体和个体的矛盾,个体和个体之间的矛盾,都充分显示出来了。没有自由竞争的内驱力,没有机动灵活性、没有先进的生产经营管理方式,没有优胜劣汰的促进发展机制功能。极其浓烈的大锅饭主义,干好干坏一个样,亏了集体国家,基层领导又不担什么罪责,调换个单位还是当头头。有能力人都成了‘黑专’;好领导成了‘走资派’‘当权派’,靠边‘拉稀’了;有主见敢作为敢于批评的人的被打成了‘右派’;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工人、干部、技术人员的才能,积极性,创造热情,得不到认可,没有激励,不能充分发挥。仅凭一些政治口号鼓动宣传,能够长久维持人们的积极能动性吗?农村集体生产队的共同劳作更为突出。在简陋落后的生产资料下,农民们辛苦的集中在一起劳动,看似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但劳动力分配的合理性、自由性、积极性也被束缚起来了,劳动效率极低。三天一大会,两天一小会,浪费了多少时间?农民不能自由使用土地,支配时间和选择种植物种,农作物种植全由上级安排。劳动时间的凝固化、呆板性,导致劳动中的单调枯燥无法调节。有些人懒散惰性滋生,人干活集堆,劳动力浪费。农闲时又没有别的出路和经济来源,大家全泡在土地上。为挣工分,没活硬找,磨洋工,劳动力分配的不合理、剩余,集体和个人都不能获得更好更多的收入。几十年来,大家一贫如洗,都够得上老革命的资格了,却没有闯出一条富国强民的路子来。这是为什么呢?一是政治运动太多,二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方向拐了弯。社会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都需要强有力的、彻底的革新改造才行。可以这么说,咱们国家,目前正在进行着一场勇敢的社会主义模式摸索实验活动。这种以身相试的精神是伟大的,可敬的,然而这段弯路却是错误的。它牺牲损害的,实在太惨烈了。现在进行的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太过激,太偏执疯狂了。这种千重巨浪,席卷荡涤了大陆一切角落。它真能起到巩固社会和国家稳定,带来经济繁荣和富强吗?肯定不行!文化革命,本属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一种形式,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组成部分,宗旨是为创建新的社会主义文化。可是,它被扭曲变形了。其实,文化革命的基本任务,是要使劳动群众掌握过去的文化遗产,按照社会主义原则来组织国民教育,使他们获得管理国家的才能,并在各个领域,如科学技术,生产技术,生产管理,文化教育,文化艺术等空前的发展和繁荣。可悲的是,这种实验跑偏了大题,成了以阶级斗争为纲,整人迫害人的武器。它摧残的太多,毁灭的太多,批判的太多;而新建的太少,继承发展的太少,有益的太少。非但没达到到目的,却严重破坏了社会机制和经济发展,倒拖了历史脚步。”
陈自晰长长叹着气,喝了点水,看着两个伙伴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沉思者。他摇摇头,非常痛苦的闭上眼,片刻,睁开眼继续说道:“社会发展,国家富强要靠经济基础,靠资本运作。没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是个空虚的架子。资本的积累靠的是剩余价值,而剩余价值的创造是人类劳动的必然产物。问题的关键是,这种积累太薄弱了。新中国的诞生,是从一个一穷二白,经过严重战争创伤后才开始发展,之后又经历了抗美援朝,抗美援越,三年自然灾害,三反五反,之后又是这次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国家建设就是在这样政治环境基础上艰苦奋斗、力争上游,夜以继日的追赶,在众多爱国知识分子艰苦卓绝的奋斗中,现在已经初步打下了一定规模的工业基础和国防基础。为此,他们付出了青春甚至生命。但是,这个建设的主力军——集体或国家许多企业,这几年都处在一种瘫痪或半停滞状态。国家要强大的发展自己的经济,文化,科学等事业,都需要一种厚实经济基础底蕴。只有当经济发展了上去,国家强大的时候,人民的生活水平才会不断得到提高和改善,并且最终走向富裕。怕就怕现在这种虚狂的政治口号,不务实的阶级斗争、路线方针继续延长下去,数年内还不能得到解决结束,国家的灾难就深重了,这个伤疤不知多少年之后才能愈合恢复。唉,真是一大败笔啊!也许,这就是当今中国的命运!它必须得历经这一场惨烈景象后,才能成熟,才能渐渐从狂乱的执迷中清醒过来,去进行一次彻底反思。才能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革命、经济革命、政治革命。使全民族觉悟提高,壮大起来,建设一个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到那个时候,每个公民的个性,才能是会得到充分发挥的,人们可以从事自己力所能及,并且喜欢喜爱的各种职业,各种工作。咱们那时再相遇时,你也许是科学家,他是艺术家,我是哲学家或别的什么。谁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职业,工作,各尽所能,那眼下就让我们克服一切困难和阻碍,为这个美好目标努力奋斗。这些是不是很美妙啊?不过,现在时机还远未到来,咱们能做的最好策略就是:眼下脚踏实地先把自己丰富起来,学习到具备建设和改造社会的能力,并且深深‘藏起自己’,暂时的‘蛰伏’,是为将来更好的崛起发展,这是‘韬光养晦’学,汉朝大将军韩信的策略。”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兴奋地看着对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大阳平仰在床上,双手交叉地托着后脑,看着屋顶默默地笑着,幸福得像个孩子。片刻,他嘿嘿笑着说:“我知道,那时候,老陈一定是哲学家或政治家。我吗,可能也就是个搞画画的。世强你呢,你是怎么想?”
李世强斜倚在床上,一手托着腮帮,一手轻轻敲着放在旁边的一摞书,正聚着眉头陷入沉思。听大阳问他,又深深叹了口气,笑着对他们说:“我和你们二位不同,文化底子实在太差,现在还想不了那么多,即使有点想法,也还没有理出个道。我这个流浪儿,以前,好得梦想离我总是很远,现在能到这份儿,我就很知足了。在这儿,和两位这么优秀的老兄一起生活,亲如兄弟,言传身教,受益匪浅。有住有吃,又不受谁白眼,能好好劳动、学习,真是我的福气。现在,我要尽量多学了一点,充实好自己,把亏欠的补回来,做一个有用的人就行。以后的事,谁知道是个啥样?我只能走着看呗。”
陈自晰坐在桌旁,一边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抬头瞟了世强一眼,低下头写完了最后一句话。笑笑说:“这话实在,是世强的内心话。等着瞧吧,我不会看走眼,将来不管你干什么,都会是好样的。你是个极有潜力的人,以你刚强的性格和聪明,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是庸碌之辈,也不会比我们差到哪去。”陈自晰站起身,兴奋地说:“你们两个都站起来。我提个建议,咱们定个誓约怎么样?”
两人爬起来,不约而同的问:“什么誓约?”
陈自晰充满自信的笑道:“我料到,中国将会有一场大的变革,正所谓物极必反。现在这场文化大革命搞得越荒谬,人们认识才会更清楚,才能更懂得怎样去搞社会主义。那时,社会就会大踏步的飞速前进。我们这一代人将肩负着时代使命,在建设社会主义大军中,要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二十年后,不管我们在哪工作,一定要好好再聚一次。一定要回乡探望一次。到那时我们要好好看看这里,回想我们现在的样子,回想我们的青春,我们所走过的路,那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你们同意不同意?”陈自晰目光深邃地望着他们,他的思绪仿佛在时间的隧道穿梭。
李世强与耿天阳相互笑了笑,下床走了过来。他们紧握双手,坚定地点头说:“没问题啊,就这样定了。我们一定会回来,我们一定要实现诺言!”六只手紧紧叠合在一起,他们像起誓一样,严肃而坚定,彼此热切地注目着对方说:“我们一定回来,决不食言!”
陈自晰带领着他们唱着他妈妈三十年代就唱过的一首歌曲:
你是晴空的流云,
你是子夜的星辰.
一片深情,紧紧萦绕我的心,
一片光明,时时照耀我的心。
我哪能忍得住哟!
我哪能再等待哟!
我要,要追寻,
我要,我要追寻,
追寻那无尽的深情,
追寻那永恒的光明。

自此之后,三个人的思想更进一步融洽深入了。一有时间,二位老兄就热心地给他补课,成了李世强文化课的最好老师。世强也很争气,拼命抓住时间学习。身上随时揣着书本,每天巡山的空隙,砍柴休息时,便掏出来看上几页,或拿出本子,写上几行字,走路时也念念叨叨,知识的世界让他兴奋,给他带来了一片光明。这中间,林莺和小毛头他们来过几次,给世强又带了些书籍课本。李世强记忆力好,又聪明好学,学习进度比在课堂上还要快很多,几个月下来,差不多初中的课本都通学了一遍,就连陈自晰和耿天阳也伸着舌头赞叹不已。
就在这种气氛和谐,相对稳定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最平静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他带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颠颠跛跛踏进了柴门。此时,正巧李世强刚从山上背下来一捆柴禾坐下休息。李世强奇怪的看着脸色煞白、文弱慌乱的中年人问:“你们找谁?”
“陈自晰在这里住吗?我是他表叔,这是他的小妹妹。”来人身材瘦长,佝偻着腰,神色焦虑地望着李世强。
李世强笑笑,忙起身热情的说:“我们住一个屋。你们进来坐下歇歇,待会儿我去地里喊他。先烧点水,很快就会开的。”,说着,他动手点起火。

那人唉声叹气的应了一声,显然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当院树墩上,吃力喘息着。他大概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坐下就瘫软在木墩上了,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李世强走上前,待要张口问他,忽见一个小姑娘倏地从表叔身前绕到身后,趴在他背上,瞪着亮晶晶的双眼盯着自己。李世强看着这个扎着羊角小辫,又羞昵、又害怕的小姑娘,直往那人身后躲的样儿,满心欢喜地也绕着跟过去,用手在头顶竖起两只角。小姑娘躲着李世强围着表叔又转了一圈,李世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故意对小姑娘瓮声瓮气说道:“小妹妹,我是只大老虎吗?”
小姑娘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那我是只大灰狼吗?”
小姑娘歪着头看着他,又摇摇头。
李世强说:“那我一定长得又丑又可怕了?”
小姑娘眨着眼,从上到下把李世强又重新看了一遍,依然摇摇头,默不作声。
李世强笑道:“那你为什么怕我呢?”
小姑娘沉住气不吭声。
李世强双手往后一背,踱了两步,忽然停住,从身后伸出一只手点着她说:“好,让我猜猜你叫什么名字——嗯……”,他把头一歪,另一只手也出来,托着腮帮,装作思考的样子,翻眼往天上看了看,突然放下手,笑指着她说:“好,让我猜猜你叫什么名字——嗯……”,他把头一歪,另一只手也出来,托着腮帮,装作思考的样子,翻眼往天上看了看,突然放下手,笑指着她说:“你叫陈晓蕾,今年五岁,对不对?”
那孩子突然站了出来,奶声奶气,勇敢地说:“谁让你喊我名字?我不认识你,和生人是不能说话的。”
李世强喜悦地看着她,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呀。是谁教给你说和生人不能说话?”
小女孩天真地说:“我妈妈说的,生人里面有坏人!”
李世强眉头一展,喜悦得眼眉挤在一起,故意学着她,尖声细气地说道:“那我也教你一句:熟人里边也有坏蛋!”
说着,李世强快速的一把将她抱起,高兴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姑娘一愣,但立马又撕又踹地挣扎起来。李世强哈哈大笑着就是不放,那孩子急得又嚷又闹,马上要哭了。李世强忙说:“别怕,别怕!小妹妹,我是你哥哥的的同志,好朋友呀!我问你,你爸爸妈妈怎么没来呢?”
小姑娘见问,嘴一撇,眼泪“唰”地掉下来,呜呜哭着说:“都让坏蛋整死了!没有人管我要我啦……”
李世强惊愕地看着小女孩,立刻明白了一切,一股热流,一种酸楚猛地袭上他的心头,鼻子也像蘸了醋似的,顿时泪盈满眶。这个小女孩如果不是还有个哥哥,就成了真正的孤儿,她怎样活呢?那她会比自己的过去更悲惨。他看着默默不语的陈自晰的表叔,表叔也已是泪光满目。李世强悲痛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半晌才说:“我去找老陈。”用手替小姑娘擦了脸上的泪,放下她,直奔了地里。
当陈自晰跟着李世强风风火火地往回赶时,李世强只告诉他表叔带着他小妹来看他。陈自晰的心就一下子落到谷底了,一种极度不安,一种强烈的灾患感顿时呈现在脑海,怎么也赶不走,挥不去。他已经预感到严重的结果,不敢再多问一句。李世强帮他扛着鹤嘴锄,他大喘着气,走得非常吃力。李世强不时扶他一把,快到院门口时,陈自晰放慢了脚步。突然,他停了下来,回头定睛看着李世强,想要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李世强双手把着锄柄,低头不去看他,并轻轻吹了声口哨,毫无生气地,没有节奏的旋律,刚起了个头,便打住。面对这个悲惨的事实,李世强无法表现出轻松愉快,只是竭力掩饰表情泄露出真相,想推迟老陈的痛苦到来,可又不得不抬起头面对着停下来的他。
陈自晰从他抬起头一瞬间深皱的浓眉中,看到一种沉重与阴郁,便已得到自己企图否定的那种不好预感的来临,而没有看到亲人的到来会给他喜悦和希望的幻想。
“终究还是来了,暴风雨已经降临!”
当他们走进院里,当小妹妹迎面哭着扑过来,当表叔拥抱着他泣不成声时,他就知道,那个噩梦被证实了。
他们进屋里坐下,表叔告诉了他事情的一切。
原来陈自晰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解放前在大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开展地下工作。印传单,搞情报,组织学生运动。后来,又负责某地区某秘密联络点。他们机智勇敢,排除了一次次危险,躲过一回回追捕,出色完成党交给的许多次任务,为党的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解放后,他们先后被调入市政府、省政府工作。由于他们有文化,工作能力强,又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历和忠诚,都在政府机关担任了一定重要职务。父亲陈开远是省委宣传部部长,母亲郝雪梅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兼市妇联主席。建国初期他们对国家的政策方针对经济发展,都提出了大量的意见和建议,起了很大作用和良好效果。但也有许多好的意见被搁置一边。一九五九年,他们先后被打成右派分子,说那些意见中,有对党不满的思想,有包庇右派分子的行为;在工作中,又对资本主义的某些方式大加赞扬,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倾向。先是被隔离审查,后又大会批,小会斗,劳改管制。十几年来,他们饱受精神和皮肉之苦,身体受到严重的摧残。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批斗越来越凶。终于,陈开远倒下了,郝雪梅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压力,不几天也去世了。撇下五岁的小女儿陈晓蕾,没人敢收留,表叔在这种“红色”恐怖下,自己本身也受到牵连,且体弱多病,他没法收留保护住这个孩子,只得千难万险的送到他哥哥这里来。表叔知道,这对于本身就很艰苦的自晰侄子来说,是多么难啊!这一对苦难的兄妹,今后将怎样生活呢?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陈自晰没有哭,他扶着桌子,眼睛定定看着窗外。
他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了,即使是父母被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从小就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被人欺负,打骂,擦了眼泪整好衣服,回家从不告诉父母。还常替父母分担家务,替他们换药洗伤。在父母的熏陶下,他不但懂事早,学习好,心智高,而且从不浮躁虚伪。学习刻苦,干事踏实。澄清是非,为父母平反昭雪,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政治抱负,这是他孜孜不倦探求的动力和誓愿。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羽毛还未丰满之际,在这个疯狂年代还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刻,父母双亲就早早一起离开了人世,把他想将来救护与孝敬老人的全部希望打得粉碎。这突然沉重的打击,这巨大的悲痛,顿时像燃烧着的一团火,在他胸膛要爆炸似地郁结难挨。忽觉心中翻腾,一股腥热从胸中涌出,他知道不好,才扭身便喷出一大口鲜血,顿时晕倒在地。吓得李世强和表叔慌忙呼救。小妹妹更是哇哇大哭起来。表叔和李世强给他擦罢血,忙抬他到床上,又是喂水又是呼叫。半晌,他才渐渐苏醒过来。
表叔悲伤地流着泪,弯下腰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孩子,你哭吧,哭出来吧!……别憋着。你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记着,你还有个小妹妹呀!不为自己,也得为着她着想啊!……你肩负着责任,你得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呜呜呜。”
小妹妹扑在床前,拼命摇着哥哥的手哭。
“哥哥,你流血了,我害怕。我不要你死哇!……我要哥哥活着,我要哥哥活着吗……”
陈自晰半睁着眼,看着小妹这个幼小苦命的孩子,伸手抱住她的头,泪水再也憋不住,如决堤的河水,他哇哇大哭起来。
李世强和表叔终于舒了口气。李世强出去找来耿天阳和哪个懂中医的人,梁书记也慌乱地跑来看望他。那人诊脉看罢后说:“这是急火攻心,要好好调养。我先给他配几副药,熬了喝下,再弄个老母鸡补补身体。得好好休养,再甭让动气。”熬好药喝下,陈自晰脸色惨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午饭后,大家都沉闷地坐在房里。陈自晰依然昏睡着。李世强坐在床边,怎么逗小姑娘,她也不说话,就抱起她,领到屋外去看花看鸟,哄她逗她玩。好大一阵,她才有了声音。自此以后,李世强和耿天阳把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疼爱,每天都带她玩,不是逮野兔,就是抓小鸟,尽想着怎样给她弄些好吃好玩的。这个知青家庭的生活中,多了一层痛苦,也多了一层欢乐和趣味。
陈自晰病好后,精神状态很差,心情沉郁,他还不能马上就从悲痛中平静。但他意志似乎更坚定,思想也更深沉。山谷的高坡上常常回荡着这样一种深沉激越的歌声,那是母亲教他的另一首歌,在三四十年代,许多革命者常唱的这首歌:
微风吹着白云,流水送着浮萍。
我是寂寞的歌人,带着嘶哑的歌喉,
从天涯唱到海角,从黑夜唱到黎明。
一重山又一道水,一座城又一座城,
唱过月圆月缺,唱尽一秋一春。
我要唱出社会的不平,世道艰辛。
无涯的岁月,有限的青春。
人海苍茫,人生凄情。
从天涯唱到海角,从黑暗唱到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