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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坐

朱和顺

我曾经给别人让过坐，我也曾经被别人让过坐，我还曾经该给人让坐而不让坐，如今，我已经到了无须给别人让坐也不会被别人让坐的状态，于是，坐在车上，我便有一点从容，可以观察别人为人让坐和被人让坐及该让坐而不让坐的种种情形，追思既往，横观现世，聊以生发一点感慨。

车门开处，上来一位老者，司机及时按动播音喇叭：如果有老弱病残孕及带小孩的旅客，请您主动给他让坐，我们表示感谢。一个靠近车门的小伙子即刻离座而起，老者见有空座，立即抢入——他并不知道有人给他让坐。小伙子呢？双手举过头，抓着栏杆，面向车窗，作平视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的动作可以判断出，他毫无图谢之心，也无自矜之意，更无后悔之态。然而，其他人呢？论年龄，一律比那老者年轻，也有几个与那小伙子不相上下的，看外观，也无弱病残孕直属，有一个带了小孩，但那小孩已远非提示中所指之小孩，因为那孩子已不须大人抱扶而自行占了一个座位。那么，诸人心态如何呢？当然，由于那小伙子行动得快，各人的心态无由从行止上判断出来，然而，肯定地说，是人人都在做着一番盘算的。如何盘算？大略推断如下：

与小伙子同龄者:

之一，在小伙子未起身之时，听见广播，看见老者，心思，我得让坐，并未观看别人，只是一种自发的义务感，然而，由于行动得慢，被那小伙子占了先，心中或生怅然。

之二，迅即观察周围，“哦，不单我年轻，有的是该让坐的，我且不起，看看再说。”及至让坐者产生，乃释然一叹；或心生鄙夷：“逞能！”

之三，---，有否之三，虽系推测，亦不敢妄断了，且，之三下去，不免啰嗦。

比老者年轻比小伙子年长者:之一，应如上述之二，此类人大抵已无强烈义务心，若实在避不开，也只好尽尽义务，正所谓可让可不让者，鄙人亦属此列。

之二，谁让谁让，关我甚事？我自稳坐钓鱼台，此等不在少数。其实真不必大加苛责，广播中所列弱病残，往往便集中在这个年龄段里。外观看上去好好一个人，谁能说那不是一个病者，弱者呢？头疼，腰疼，心疲神惑，这炎那炎，正在此辈。

当无之三了。回思我为小伙子时，遇此情形往往也是让得快，不惟速度快，而且痛快，以我记忆，让过老人，让过孕妇，让过抱小孩者。而渐渐地就不快了，不痛快了，渐次犹疑，渐次不让了。何以然？

实事求是地说，是让不起了。三十过后即觉种种病症缠身，不劳而累，不动而乏，跑了一天的路，上得车来，惟盼有一座。无座自甘倒霉，得一座，则大悦，一俟落座，身心立慰。况车上总有年轻过我者，让坐的事自当委之于此辈。然而，说句实在话，每遇文章开头所述之情，心中绝非波澜不起，惟是有此波澜乃有此思有此文。

此乃心忧天下乎？只是此忧不曾到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