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谱（46）王国强讲的故事（外二篇）

▓ 韩今

天气太热，连续三天气温都在35°以上，乘凉也是一件“苦事”，坐得腰酸背疼，屁股发麻。倘碰到几个不易见面的熟人尚好，可以听些新闻，如王斌，总要讲些交际处的轶事：守纪律、友好态度的朝鲜、越南代表团，喜欢自由自在的西欧记者……再如和牙宝在一起，话题便离不开农村的知青，考大学的后门啦，知青的牢骚啦。其实也算不得牢骚，按毛主席给李庆霖同志的信中所说：“此种情况甚多，需要统筹解决。”

今天一人独坐在门口，默默纳凉，没有路灯，巷子里暗暗的。从高云岭摇着扇子走来一个年轻人，白背心，短裤头，近了，只见他盯住我瞧了一眼，突然开口：“哟，韩今啊？”一瞬间，他那白白净净、略高一点的鼻上架着一副普通黄边眼镜的面孔也使我认出，是王国强。

王国强是我小学同学，那时也算不上熟悉。只是家住鼓楼车站，离我家很近，我进外语学校，分配进厂还时常能见面，有时扯两句。他大概因身体不好，没有下农村，在家呆了两年，最后分到了延安电机厂，是区属的一个小厂，原来土建公司分出来的。印象中王国强颇热情，懂礼貌，谈吐思路清楚。

“我现在搞供销。”他坐下来第一句话竟然吸引住我——与人交谈的第一句话是很重要的，可以立刻引起对方的兴趣，爱体育的谈打球；好文艺的议演出。对于我这个时刻想多知道一些民间故事的人来说，供销工作者，倒是正中下怀的谈话对象哦。

厂里不到二百人，大部分是新人，学生多，女同志多，占三分之二，还有些家庭妇女，把一些婆婆妈妈的习气也带进来了，吵起架来，骂得不堪入耳，“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离远点。”主要的技术力量是二十多个以前水电队的老家伙，技术上有一套，比较散漫一点罢了。

听到的最有价值的，是破获一个贪污盗窃集团的故事。主犯是以前的主管会计，五十来岁，赃款说是上万，逮捕了。平时她十几岁的小女儿出来玩，出手就四五百。概括了几种贪污手法：

一是假造工资表。例如干部到队里劳动，她就另造一份工资表，到银行领两份，只发一份，自己留一份，一个月能得上百元。

其二是随意扣工人工资，土建大队工人工资较高，一分工三毛五，一个男工一天能干十分、十二分，女工有九分，半干不干的病号，一天也有七个工分，一月能拿上一百二三十。他在每人工资里用各种借口（例如人家买钟山表先借钱，后还清了，但他借条不还人家）继续扣。工人钱多，也不怀疑他这种“老实人”会做鬼，每月贪污工人的工资。其

三是私造夜班费、补贴费，冒领导笔迹签字，写工人的名字，钱却进自己的腰包。为贪污方便，买通了其他几个会计，并贿赂银行工作人员，手表一送就一块“菊花”，或者十来块的毛毯，请客吃饭更不用说了。

怎么查出来的呢？是银行搞经济领域里的阶级斗争，人家“反戈一击”！

虽然屁股坐得疼了，收获不小，自然也开心，如果每天都能听到，记下如此这般的故事，比喝冰汽水还舒服。

记于1973年8月9日

生活的趣味

为贺朱邦造赴京，由张明达串联而促成了灵谷寺之行。不记“达子”（张明达）频繁的组织工作，也不忙记“肚子”（朱邦造）的“过关斩将史”，只是在路上与老蔡的一番谈话，颇令人感慨，强搜硬括，忆载如下：

“我们是玩一次是一次了！”老蔡骑在车上说。“人越来越不容易凑齐，各人有自己的工作，心思也想不到一块。”是呵，这次达子筹备了许久，也不过找了五个人。

以前的生活再也不会复返了！学生单纯，没有负担，地位平等，玩起来无束无缚。现在不同啰，有的是党员，有的当了干部，有的到了外交部，虽然见面如故，到底隔一层了，而且各人地位不同，考虑问题也不一样了。再过几年，都成了家，不知我们能不能在一起玩了？老婆不晓得有没有意见……要热爱生活，生活才有无穷无尽的趣味。就是要多干些事，经常外出玩玩，吹吹，以后想起来，多有意思！

一天到晚单调的生活，上班下班，将来回忆起来会没有印象。我看过一本苏联小说，说一个苏军上校，老年时，有了地位，生活很舒适，但他却感到没有意思。以后他碰到了一个年轻时曾要好的姑娘，两人回忆起过去的生活来，一点一滴的小事都记忆犹新，深深感到生活的趣味。要使今天的生活在将来感到有价值，就不该懒惰，应该勤奋地努力、战斗。后来他精力充沛地投入了工作，感觉了生活的快乐。

我想我们今天也是，要在自己记忆中留一些值得回顾的东西，年轻时必须多干些有意思的事，找点苦吃吃。再过三四十年，要是人还健在，咱们可以约了一家家去看看，比如说明天到小苏家玩玩，好，第二天就出发！不过又有经济条件限制了，呵呵。对了，哪个当大干部的，乘上他的直升飞机，都是白胡子老头老太，再谈起过去的事情，太好玩了！

唉，我们这些人，真可以组织在一起，外出旅游，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再组织个什么球队，乒乓球，篮球，排球也可以呀！或者搞个宣传队也可以！热爱生活，生活才有意思，为什么小时候有意思的事特别多？就是勤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幼稚，闹出些笑话，脑子里印象特深，回忆起来便觉得趣味无尽。年纪大了，却懒得多动，下班回家，家务、小孩，也懒得出去玩，没有新鲜的东西，——绝大多数人不都是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吗？我特别喜欢大家在一起玩玩，吹吹，干点事情，能为以后留点有价值的记忆……”

老蔡是个热爱生活和善于生活的人，总是点子满腹，乐呵呵的，不惜代价参加聚会、游玩，上次去金立平家聚会，请了一天事假，扣去一块多钱；今天上大夜班，才睡了三小时，五点钟爬起来乘头班车赶回南京，与大家畅玩一天，又要在晚上七点前赶回去上班——真是劲大呀！不过在将来，他的回忆却更有价值，可以自豪地吹：“是呵，那时候劲真大，34℃的高温，骑车到中山陵玩一趟，晚上还要赶回板桥（老蔡在476厂）上班，单程路费就要一块多……”

记于8月21日

读书人

小四算是个“读书人”，文乎乎的。

多热的天，火辣的日头，耳边狂鸣的知了叫。他出门总是衣袜齐整，长裤子，学生上装，再套上蓝布袜子——丝袜找不到了。

听小三讲国外的故事，讲了一句脏话，哈哈大笑起来：“太不文明了！外国根本就没有这种不文明的词！”

中午吃饭大家谈海里什么鱼最大，妹妹说:“鲨鱼最大。”我问：“那背上喷水的那种鱼呢？”“哦，对，鲸鱼最大。”小四说：“鲸鱼不是鱼类。”“为什么?”“是哺乳动物。”“什么叫哺乳动物?”“用奶汁喂养的。”

我笑了：“你就说胎生的不行了，还什么‘奶汁喂养的’”他正经地回答：“书上这样讲的嘛！”

可是小四却“不出趟”。家里只要来个客人，他会立刻钻到楼上去，客人走后才下来，还说什么：“我那件衣服真难找，你们放哪去了？

记于 8月10日

韩 今，男，南京市市级机关退休干部，江苏省、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中央及省市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作品二百余篇，多篇获奖。所著第一本文学作品集《老团长与新房客》2019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并于2020年被再版。2022年7月出版第二本文学集《阅尽人间春色》，收录100篇散文，共29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