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推荐张滨雁的乡情散文:她靠在墙边认真吟诵,诚挚投入,如一切渴慕文学的青年,而她那遥田镇的口音,让大雁觉得分外亲切……
作者简介:
客家女子张滨雁,广东韶关新丰人,现任佛山市惠景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广东省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理事,佛山市教研项目评审专家,曾任佛山市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佛山市特聘语文教研员,禅城区名师工作室主持人。曾经荣获佛山市优秀教师,佛山市直优秀班主任,佛山市现场作文比赛优秀辅导老师,禅城区名教师,禅城区教育系统课改优秀教师,禅城区语文教学新秀指导老师,禅城区优秀教研组长等称号,曾在《师道》等省市区刊物发表多篇论文、作品,先后主持 “主题阅读,随文写作”“文化语文,生态课堂” 等省市课题。诗作《我们愿意》《做一个简单的人》发表于《我和我的祖国校园朗诵诗歌》等书籍刊物。以“我是大雁”的笔名,发表文学作品十万字以上,并在广东省内进行过十几场读写讲座。

亲亲新丰故乡
山与水
——重磅推荐张滨雁的乡情散文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水泥路在乡间延伸,我们从这条村走到那条村,看望了叔叔,看望了阿姨,七月的骄阳炽烈如火,汽车起伏如轻捷的小船,新晒的花生香满了车厢,高高低低的丘陵在山回路转中被渐次地甩在身后,忽地我似乎遥望到了那几棵老榕树,就在山边,就在岔路的尽头,就在稻草燃烧的烟雾中,妈妈兴奋的说:“我们去看看吧,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遥远的童年,外婆家,就是这里了……摘杨桃、敲沙梨、放火箭、大碗的豆腐、奉神的蒸鸡,那些尘封的美好忽然都蹦跶出来了,蹦跶得我按捺不住。路通了,小时候走长长山路才到的外婆家,居然一停车就在眼前了,好茂密的大榕树啊,好久远的大榕树啊,好神秘的大榕树啊,你不说话,但是你满载着历史,每一段岁月都在你的枝丫上发芽。你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只是我太久没有来。
沙粒铺成的小径依然那么狭小,几处老屋脱落了石灰,秃露出破败的泥墙,我不敢踩重了脚步,怕沙路的窸窣声会惊醒老村的梦。真的是老村了,只有几声狗吠,不见童孩,就连晾挂的衣服都是粗布土衣,没有新鲜的气息。正是农忙时节,连个壮年人都没见到,老村就像个在打盹的老人,鼾声时断时续,我怕惊醒他。
景物似乎一如童年,可是岁月无情,描上了重重的沧桑,惟喜老井泉眼依然汩汩,掬一把清凉,洗一把感伤,在这井边我洗过衣服,在这井边我洗过青菜,在这井边我和弟弟打过架,井边的石板浅浅凹下,模糊的雕花,也模糊了不知多少的时光。
“姐姐,那年春节我和你在个石阶间住呢,年三十开大门,你放鞭炮把鞭炮掉在水里,被舅舅骂了一通.”
“是吗?忘了。”姐一脸茫然,一个向前跑的人,是不怎么回头的。
妈妈的脚步更是急切了,“是这里了,我在这里出生了,小毛,刚才那个老公公曾经帮外婆我的父亲放牛,外婆我的父亲种的沙梨树还在吧,我们拿竹竿去敲沙梨吃。”回到童年之地,妈妈也抑不住的欢欣。
沙梨树在。前人树树,后人得果,只可惜现在满树的沙梨无人采摘。都是老树,稀稀落落的依在田边,山坳,无人施肥管理,结的沙梨痩硬如石,掉在新割的田里烂掉了不少。居然没有人来摘,要是在以前,树底闹腾的都是小孩,他们在树下跑来跑去,恨不得天天有沙梨从树上掉下来。

老村老矣,物还在人渐非,外婆走了好些年了,舅舅在城里也建了新居,陪同我们采摘沙梨的叔婆,孩子们都去深圳、东莞做事定居了,现在她一个人留守村中。叔婆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这里除了苍老这里什么都依旧在,生生不息的杨桃花开了,谢了,结果了,掉在地上了,老村就如被遗弃的老人,在叹息,寂寞就如午后的风,从这个巷子里倏地吹到那个巷子里,出去的人都不回来了,在这里的人都老了。太阳下山了,炊烟长长地打着呵欠,弥漫开来,汽车开动,老村渐渐不见了……

遥田 高墩 坑尾
姐姐和哥哥去乡下探望阿姨,阿姨用柴火给他们煮饭,姐姐说吃出了外婆家的味道。我在这个城市的日式料理店点了一份浦烧鳗鱼定食,中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晒了进来,晃得刚睡醒的我有点迷迷糊糊,看见姐姐的信息,我仿佛追着阳光回到遥远的从前,外婆带着我妈和我去探望阿姨。阿姨家厨房灰暗,灶台破旧,阳光从方寸大小的木窗斜照过来,打在姨丈的脸上,他的脸上写满了愁苦,阿姨多病,孩子们嗷嗷待哺,日子有说不出的艰难。外婆扯高了嗓子叫嚷:“你阿姊来了,你都不买猪肉,怎么对得住你阿姊啊?”姨丈苦笑着,皱纹聚拢,嗫嚅不成句,阳光就像摄像机,录刻了那一个表情,我永远都记得,算而今,我也只记得姨丈那个愁苦的样子,那一顿饭,他给我们炒了鸡蛋。
从我记事时起,总听长辈们说:“你笑起来最像你阿姨了。”我不知道是如何的像,也没有和阿姨并排驻立镜子前相视而笑的记忆,但我记得同学朋友总是说“你笑起来爽朗忘情,很能感染人。”那么,我是不是要感激这种恩赐,让我历苦难久穷困的阿姨有这样无忧的笑声。
姨丈前段时间走了,我们因事错过了,没有去送远,今天姐姐和哥哥就去探望阿姨。姨丈重病住院时,姐姐也曾去探望的,她回来后在群里一直不说话,直到我主动问姨丈的情况,她才说,真不想告诉你,一看就是不行了,又黑又干……
在我童年时,我就记住了那张愁苦的脸,一个在山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困厄了一辈子的农夫,他的病逝,比秋风卷走的黄叶又能重多少呢?人活着总是烦恼于诸多的束缚,但生命才是自由最重要最丰富的表现形式,哪怕沉重,也能呼吸。逝者安息,归于尘土,我感慨他艰难的存在与痛苦的辞世,念及不会有人替这样卑微的人话语,我的悲悯不禁阵阵袭来,拷打着敏感脆弱的灵魂。
“阿姨,你要保重身体呀。”乡音脱口而出,微信群聊中,我冲着手机直喊,隔离餐桌的都市男女诧异的看着我,在广州谋生的大表哥也接着说“阿姑,对不住啊,这么远,我们没有回去……过年我再去探你。”此刻阳光明晃晃地打在我的心田,清晰地照亮了那一片乡村,高墩,坑尾,我妈妈的故乡,依然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客菜首当豆腐
客家菜无非就是猪肉豆腐鸡,而在这三样中,最值得拿出桌面来说的,大雁认为是豆腐。因为走南闯北,他乡也有好鸡,他乡也有好肉,唯有豆腐,就算全世界各地都有,总是不如家乡的好。好的豆腐是怎么样的呢?水嫩的,爽滑的,散发出阵阵豆子清香的,“三分豆子七分水”,做豆腐讲究的不单是豆,更是水,除却家乡的水,异乡的豆腐当然不是豆腐了。
豆腐是老少皆宜的平安菜,豆子是它的前身,蛋白质丰富自不待说,客家酿豆腐是巧手将肉馅酿嵌进去,素浑搭配,惠而不费,天天吃顿顿吃都不心疼钱。一碗酿豆腐热腾腾颤巍巍的端上来,哪怕烫得龇牙咧嘴都要先食为快。话说不善厨艺的大雁,煎酿客家豆腐倒是能拿得出手。
从来故乡连着胃,离开家乡的人,家乡菜就是乡愁。这些年大雁回去吃的豆腐也真不少,有盐卤豆腐包帕豆腐,有黑豆豆腐青豆豆腐,有素豆腐炸豆腐。奄尖的吃法是在馅里面加上一点小河鱼,用鱼鲜带出豆腐的香味来,这种豆腐,茶场和新源味都做得都非常出色,大雁每次回去都想办法去吃一次。老板也是有脾气的,一次只能吃一碟,还不许打包。油炸豆腐在红白事中常担大任,因为不容易变质,拿回家里放着,想吃的时候加一点糖用水煮,又甜又香,非常惹味,很多人偏好。油炸豆腐也可以酿一些馅料进去,这时候馅料就不宜以肉为主了,可以酿嫩绿香浓的韭菜,成品圆鼓鼓的,鲜郁可口,可以当主食吃,大雁的妈妈很喜欢。大雁姐姐认为粤新的出品最佳,粤新的老板说,豆腐是他母亲亲手炸的。美食,少了一点商业功利,多了一点走心的情意,味道就翻倍了。大雁的姐姐常对大雁说:“韭菜豆腐包,你妈妈爱吃,我们吃饭就订那吧。”也不知道是谁的妈。

大雁更怀念外婆家的自磨豆腐。在遥远的从前,在节日的隔天晚上就开始浸豆,一早就用石磨磨浆,一点点把泡开的豆子放进去,一哒哒的豆浆就流了出来。接着就烧柴草在大锅里煮浆,大雁这时可以去帮忙添草放火,浆一滚就有犒赏了,可以先喝一碗豆浆。如果耐心一点,等稍微冻结了,揭起一层皮来,就可以大快朵颐了。这皮据说就是腐竹的雏形,当然等不及它晒成腐竹,儿童伸长嘴巴一撩,就咂吧有声的吃起来了。豆浆点下石膏,很快就凝结了,舅娘这时会大声吆喝:“吃豆花了!”石阶上就挤满了高高矮矮的孩子,每个都拿着一个海碗,做豆腐的人家也不吝啬,都给填满的。只是也会告诫豆花寒凉,吃多了会拉肚子。后来豆腐是怎么成型的倒也忘了,只记得黄昏炊烟弥漫,一口大锅里面煎满了豆腐,一块块的整整齐齐。然后分出若干盆来,一些是端给谁谁的,一些的留起来的,而大部分是当餐吃的。此时没有米饭的事了,豆腐一碗接一碗的吃,直到把肚子吃得滚圆。
今年也有去遥田的外婆家,高墩坑尾村的老榕树还在,外婆却已仙逝好久了,舅娘也撒手西去了好几年,自磨豆腐当然是没得了,从前那个蛙鼓虫鸣的乡村也仿佛海市蜃楼,一闪就不见了,游子心里永远留下了那碗豆腐的念想。

来自遥田的阿雪
每次看到《孙权劝学》中的“遂拜蒙母,结友而别”都觉到特别美好。因为志同道合,因为惺惺相惜,就抱着尊敬去拜访对方的母亲,让长辈的认可来见证友谊,特别有情味。
每当讲到《桃花源记》时,大雁总是郑重其事的告诉同学们:“这个桃花源我去过,就是在几十年前的外婆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人闲来问讯”我都经历过。” 外婆家在新丰县遥田镇高墩坑尾村,光看名字,就知道有多山旮旯了,如果客家人是从中原那边迁移过来的,那么真的不知道大雁的先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躲在这里。也正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们可以偏安一隅,修养生息,人丁兴旺。
还记得木心写过一首诗,关于乡下人的,大概是这样的——
农村的人,
他们总不说话。
忽然有一天,
家里来了客人,
笑吟吟的,
他们都抢着说活,
他们说的是同样的话。
就算童年的大雁还没有独立的身份,但头顶着“石榴的满女”的名号,但凡回去,就会被争相请去吃饭,满屋的老小,满桌的饭菜,大碗装饭,大块切肉,殷勤夹菜,笑呵呵的说着的同一句话“吃啊!”猪肉豆腐鸡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是夏天,一定还会有紫苏炒鸭,紫苏炒鸭不要太好吃了,现在吃不到这个味了,那些自由活泼的生活在河沟、鱼塘里的鸭子早就绝迹了,然而美味让记忆根植在大脑的最深处,可以隐藏,但绝不会遗忘。
古风不复久矣。如果你现在还想去探访这样的桃花源,你一定会失望而归。外婆家村头的那棵榕树倒还在,枝干参差,树叶披拂。而那些旧时房屋,坍塌拆毁,萧瑟零落,新的房屋挨挨挤挤,横七竖八,别别扭扭,一点不好看。就连那口清泉汩汩的老井,也插满了引向私家的水管,仿若吊满了针水的病人。
天意见怜,大雁在一个叫阿雪的遥田姑娘身上,看到了久违的古风。
“大雁姐姐,下午你和妈妈在家吗?我去探望一下阿姨,我应该三年没见她老人家了。”
当大雁收到这个短信时,心头火苗闪现。

第一次见阿雪,是在梓居中的诗会。其时她靠在墙边认真吟诵,诚挚且投入,就如一切渴慕文学的青年,而她那遥田镇的口音,让大雁觉得分外亲切。后来梓居的几次活动,她都参加了,诗歌的密码似乎很能拨动她的心弦,她时而低头的问大雁这句怎么理解,那句怎么朗诵,时而陷入思考,眼神专注而明亮。如果她单纯是一个小白,大雁指点她是不用谦虚的,后来知道了她的职业,大雁反而为她的谦虚而钦佩了。
“从今若许闲乘月,柱杖无时夜叩门”灵魂接近的人是不需要那么多俗世客套的,甚至于相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联系,在某一个节点,心中的热情就会奔涌而出。比如六月份,阿雪给大雁发了微信:
“大雁姐姐,杨梅快要过季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正是她这句热诚的呼唤,大雁定下了归期,有了“梓居轻吟俳句,初夏闲话物哀”的活动。
暑假无事。朦胧诗选读的活动也如约举办了。阿雪也来了,浅绿色的上衣,白色的裤子,清新清爽。开始她不太确定能来的,大雁发她微信说:“也没有多少人来的,唯有热爱的人。”阿雪就来了。那个晚上无论是马头话的朗诵,还是遥田话的吟颂,都别有韵味,让人惊艳,因为纯粹所以明亮,参加的人在这样的夜晚被诗意浸润,眼眸有光。一个客居深圳的乡人说,没有想到新丰有人搞这么高雅的聚会,比打麻将好多了。
接着就有了探望大雁妈妈的约定。阿雪给大雁妈妈送上鲜花,各色玫瑰饱满舒展,就如一张张笑脸。她还带了黄皮和龙眼给大家吃,亲热的称大雁姐姐为姐姐,哥嫂为哥嫂,细语问候,温声寒暄,进退有仪,彬彬有礼,如清溪流水,如春风桃李。阿雪回去后,大雁把妈妈抱着鲜花微笑而立的照片发了给她,她马上回复说:
“祝愿姐姐的妈妈健康顺心!”
大雁安顿好妈妈洗澡后,手机又响了:
“阿姨刚才手有点凉,可能吹了空调,你让她早点冲个热水澡吧。”
“太感动了,刚才我拉我妈的手也是这样想的……”
“谢谢你给身边的人和家乡带来的美好。”
“谢谢有爱的你。”
也许过去的一些淳朴美好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了各种形式存续,放下手机,大雁虚空了自己的内心,细细的嗅着花香。


编后补记
几天前,在网络上游走时,读到《来自遥田的阿雪》一文,我的兴趣一下子被激发了。原因很简单:二十多年前我在兼任香港铭源基金驻韶办常务副主任之时,曾具体负责新丰遥田桃源铭源希望小学的捐建亊宜,与“全国优秀干警”的当时遥田派出所所长吴伟群和当地乡民多有接触交往,今年曾应调任云髻山省级保护区管委会主任吴伟群之邀,两次重访新丰,写下几首诗;近期还在操持云髻山保护区管委会主办的段大刚云髻山画卷的题画诗竞赛。可以说我对新丰山水人情是深深眷念的。其次,在韶关市属各市区县都已成立作家协会,把本土文学人材组织起来开展文学创作活动之际,新丰却因种种原因而没什么动静,不得不让人有些许遗憾。在这个背景下,作为耕耘本土文学半世纪的老兵,被一篇很明显的来自新丰籍作者的写新丰的乡情散文所吸引,读后且有说不清的感动与欣喜,应该是可以理解的罢。
回头看这文笔很出彩的文章作者“我是大雁”,我很陌生,过去没读过她的任何作品,尤其文中提到假期回新丰参与一个诗歌朗诵分享小聚会,我也从没听新丰的朋友说起过,尤其引发我格外浓郁的兴趣。于是,通过微信立马把《来自遥田的阿雪》一文转发给新丰的四五位朋友,向他们打听这一只带着乡恋乡愁的大雁……
很快,还是云髻山保护区管委会吴伟群主任联系上了张滨雁老师,发来了她的作者简介,并让她与我互加了微信。我向她推荐了“诗的红三角”上发表的自己《新丰回闪》组诗,她给我发来她的以上几篇乡情散文。
我认为:这是一组情理兼优,接地气带温度的出彩之作!字里行间,透出淡淡的忧伤惆怅,这种血浓于水亲情乡情,对于当今在繁华喧嚣中灵魂不无挣扎的很多人来说,是一感动于心的触击与救赎。现在的人很喜欢说道“诗与远方”,实际上,刻骨铭心的应该是自己当初出发之地那些不被岁月冲淡的故土记忆和家园意识呵……
不必在此饶舌了,大家一起来赏读这些作品吧!
(桂汉标)


(图文来源于诗的红三角,责任编辑:桂汉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