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栈》连载之十一
作者:陈栖
栖云镇初一、十五逢大集。三月十五日,又是山里人赶集的日子,伊家客栈头一天就忙开了,伊老大套上毛驴在前院的磨窑里磨面,童妈一整天跟在驴屁股后面扫面,掌柜娘这一天也下厨,帮着滴珠蒸馍烩菜,一忙一整天。
伊掌柜叫上童贵去地头看看,再过几天就到芒种,该撒籽播种了。
太阳刚从巴什山冒出花子,一抹朝霞似洇进湖水里若隐若现,明亮亮的天空下泻出一层层梯田,这是大地的波浪,在这静谧的山中,似乎能听见大山血脉的“沽沽”流淌,因为大山里的劳动人民赋予大山以生命!每一次走进大山,伊掌柜都能感到脚下的生命力,他热爱大山,雄厚的山脊让他身体里的脉搏跟着跳动,浑身仿佛涌动着使不完的劲。爬到半山坡,他解开棉袄,从领口里冒出汗津津的味道,已是春天,在这大山墺里,仍脱不下老棉袄。
站在阳屲坡上,栖云镇尽收眼底,其实从这里望去镇子依山傍水,座落在地势平坦的山坳里,顺着河岸鳞次栉比撒落着窑顶土坏房,镇东头的潇家大院青砖碧瓦鹤立鸡群,和潇家大院遥遥相对的伊家客栈高大雄武,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街道就是土街,大河水从鸡公岭冲出来缓缓从镇前流过,这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只在春季鸡公岭上的冰雪消融才会有一道弯弯的河水,这里地势平坦河面宽阔水流缓慢,现在正是春季,一道明亮的河水绕镇而流,使整个镇子看上去宁静而祥和。对面的巴什山沉浸在一层薄薄的朝暮里,山梁上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山坡上一条白晃晃的土路是通往县城进入四川的必经之路,往南上了鸡公岭,那里两山之间有一座古栈道,走出去直通省城兰州,伊家祖上就是挑着货郎担从这条路上走来,在栖云镇一针一线置办起来家业。这一带属于干旱二阴地区,庄稼全指望种糜子,只有地多的人家才敢冒险种上一点小麦,小麦生得金贵,旱不得也涝不得,糜谷是个贱命,象庄户人家的娃儿,不怕热不畏寒,到了秋天,满山遍洼全是黄澄澄的糜穗在风中摇摆。
伊掌柜蹲下身撩开地表的浮土,抓起一把熟土攥成团,一股潮洇洇的湿气沁进指逢,他心里一阵惊喜,今年可以多种点小麦。童贵也捏起一撮,用粗糙的手指摊开,细腻的湿土犹如婴儿肌肤般滑嫩,他捻着细土说:“今年好庄稼哩。”伊掌柜用沾满泥土的手指着眼前几小块地说:“这些全种上小麦。”童贵心里好笑,这点地能种多少?他深知伊家虽然地多,但从不多种细粮,一来怕减产,二怕细粮吃多了人变懒,五谷杂粮才养庄稼人哩。
俩人在地头计划着播下的籽种,不知不觉过了晌午,从山上下来,客栈里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商贩,伊掌柜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这些小商小贩多是附近的山民,卖一些自家产的土产品,烟叶、土布、自编的柳筐、柳背斗之类,换一些零用钱。但凡茶饭好的人家,农闲时节也摆个小灶,这两年物价飞涨,乡里人掐指算算,十年前100元钞票能买回一头牛,现如今连一盒火柴也买不来,他们只知道山外连年战争,哪里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已拉开了解放全中国的序幕,而在这西北的大山沟里,战争的硝烟还没有波及至此,除了日益上涨的物价,山外来的客商也是越来越少,伊掌柜从最初的燋灼、彷徨到如今的泰然处之,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庄稼活上,只要能保住碗里的一口饭,平平安安过自己的日子。
大多商贩头一夜赶到伊家客栈,期翼第二天开个早市。这一日伊家客栈热闹非凡,滴珠妖娆的背影在厨房里忙活,客人蹲在院里,一面等饭一面谝闲话,厨窑外心急的后生拿着空碗侯在门口,推推搡搡说说笑笑,伊掌柜想起当年掌柜娘在厨窑做饭,轻狂的后生围在门口,吃饭之意不在饭哩!伊掌柜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土进了堂屋,掌柜娘顺手拿起炕上的小笤帚帮他扫后背上的土,一面问:“墒情咋样?”伊掌柜说:“好年成哩,今年多种些麦子,翻年让孙子吃白面馍。”掌柜娘嗔道:“看把你美的。”俩人正说笑着,滴珠端上饭桌,是用洋芋拌的蒸面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