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死 场
徐明成
葛藤垂垂的城门外,一块空旷荒凉的场地上,岗哨林立、虎视鹰瞵。黑压压的中国老百姓,伫立在一九四一年隆冬凛冽的寒风里,像上天灵感迸发时雕刻塑造的人物群像。苦难与抗争,救亡与图存,逝者的托付,生者的吁求,全都羁系于这片血染的圣地。
临近场地的高台上,架着两挺机枪。日本兵小队长佐佐木眼空无物,杀气腾腾地挥舞着锃亮的战刀,叽哩哇啦地吼喊几句,然后侧转身子,依次用战刀自上而下地指着城门旁边用毛笔竖写的两行汉字:
说城头上挂着一个人头三个狗头者死
说城头上挂着一个狗头三个人头者生
指了两遍之后,佐佐木猛一下掉转身,血红的眼圈里射出喝问的利剑:“嗯?!”那意思是:明白了吗?
手持长枪分列在佐佐木两侧的日本兵,哗啦啦地拉着枪栓,场地上顿时弥漫着一种“子弹上膛”的阴冷和可怖。
那一刻,鬼子们与生俱来和后天规驯的领悟力,构成了一种群体性的逻辑曲线,在古老民族的疆域中弥漫,闪动,追随着主子思绪的脚步。
原来,几天前,由于维持会长唐桂福告密,我游击队长周天成被日本鬼子杀害。此后,佐佐木下令将周天成的首级与一个狗头并排悬挂于城门上示众。令佐佐木大为震惊的是,次日拂晓,附逆心切的唐桂福和一个鬼子兵的“狗头”也被挂上了城头。
胸有城府的佐佐木深知,要征服一个民族,首先必须征服民众的心。眼下他所采取的战术,便是一种 “挖心”或曰“换心”战术。
场地上的老百姓,排着长队往前走,经过高台时每人都得留下一句话。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在场的人被分成众寡悬殊的两部分:多的有500余人,少的只有3人。
佐佐木摸摸左颊上一窝浅浮雕似的雀斑,掉转脸与一位姓李的翻译叽咕了几句,然后头一昂,两腿“唰—— ”地一并拢,用战刀指着那3个悠闲自得的人,两道目光能把石头剜出洞来:“八格牙路!死了死了的!”继则将空着的左手挥向另一侧的500多人:“你们的……开路开路的!”
被留下的3个人周身一颤,脸色也变了。
佐佐木得意洋洋,仰天狂笑,肚皮颤得好似女人头上的发簪。
恰在此时,一个足以拉低鬼子兵人均体重的瘦猴子,用刀尖似的双肩左右开弓地
挑开人群,快步走近佐佐木,弯腰哈背地与之耳语几句。佐佐木听罢如获至宝,连连点头:“腰西!腰西!”接着从腰间拔出手枪,递给身边的李翻译。他要亲眼看一看“中国人杀中国人”的场面。
李翻译接过手枪,一枪一个,干净利落。
佐佐木和他的部下一脸看好戏地坏笑,一个个笑得嘴巴咧到耳根。
已死的3个人和未死的鬼子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李翻译是我党的一位地下工作者,翻译时,他将每个人抉择生死的一句话颠了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