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栈》连载之七
作者:陈栖
突然,伊老大出现在门口,眼睛在滴珠和老二身上瞄,他当然看到了俩人新湿的眼睛,变了脸色。伊老二瞪一眼哥哥,从笼屉里拿起一块发糕,狠狠咬了一口,转身走了。伊老大瞪着滴珠流过泪的眼睛,滴珠慌忙背过身去,伊老大突然跳起来给滴珠一个耳光,童妈惊起护住滴珠骂道:“老大,你还是人吗?打成这样了你还要打?”伊老大啐道:“呸!我不信打不断她的贱骨。”也从笼屉里取出一快米面馍扬长而去。童妈撵着屁股骂:“老大,你狗日的不想要媳妇给你老子娘说去,省得再糟蹋死一个。”滴珠淌着泪说:“童妈,我们做饭吧,客人要吃饭哩。”童妈说:“我说你这个女子,你也吭一声嚷一声呀,往后有你的苦日子熬哩。”
这时,隔壁窑里传来剧烈地咳嗽声,滴珠惊问:“谁病了?”童妈头也没抬说:“再有谁?还不是老二的病婆娘。”滴珠问:“老二有女人?”童妈说:“病了三、四年了,死不死活不活的。”滴珠说:“咋没看见她哩?”童妈说:“老掌柜怕传染不让出来。”
客栈今儿的早饭是新媳妇的试手面,伊家客栈有一规矩,凡遇上主人家吃席待客,客人照吃不加饭钱。昨日房客吃了一顿大席,今日早起又是新媳妇的臊子面,滴珠的脸被蒸汽呵得红彤彤的,皮肉儿亮得如仙桃一般,站在锅前捞面,一双红艳艳的小脚新荷一样娇滴滴踩在地上,房客的眼珠子就象丢在灶间了,蹲在院里吃饭,满眼里全是新媳妇,昨黑里他们也听见伊老大打新媳妇,尥蹶子的的女人就该这样打,瘦小猥琐的伊老大打女人倒有一手,打驯服了才是自己的女人哩。
伊掌柜用筷头挑起花花绿绿的臊子面,细伶伶的如香线一般粗细,嚼在嘴里滑嫩柔韧劲道十足,这面是揉透了揉筋了,刀功也十分精确娴熟才能切出宽窄一致的面条,看来新媳妇茶饭不错,人也勤谨驯顺,昨日留下的不好影响在伊掌柜心头减去三分,这新娶来的媳妇果然有当年掌柜娘的风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掌柜娘说:“这面我年轻时也擀不来哩。”伊掌柜露出一丝不易查觉的笑,新媳妇的进门,仿佛让他又找到了当年掌柜娘刚过门时的那份激情,这几年娶进门的儿媳妇病的病死的死,他的头发愁白了一层,本以为娶个女人就能生娃,可连年看到儿媳妇一个个病病殃殃生不出一个孙子来,这回老大续弦他下了功夫,无论乖丑胖瘦只要身体好能生娃就行。新媳妇昨晚挨了打今儿早起能擀出这么硬梆梆的面条,肯定能生出一个胖孙子。
侍候客人吃罢饭,滴珠端了一碗臊子面去了病女人的窑里,童妈一跌声价说:“快放下,快放下,还是我去吧。”滴珠说:“我去看看她,还没见过面哩。”童妈说:“见啥面哩,早晚要死的人。”滴珠说:“这么说我更该看看她了。”童妈说:“老掌柜看见了要骂哩。”滴珠说:“反正得有人给她送饭嘛。”童妈说:“我老了,不怕传染。”滴珠说:“我也不怕。”端起碗走了。
穿过彩式雨栏门,老二的西窑和老大的一样,小跨院同样五间一砖到底的青砖箍窑,前壁照样的木制雕花,同样是两间套窑,所不同的是腰门上额外镶一块红漆实木门,一根铁链从外面栓住。滴珠取下门闩,推开门,一股刺鼻的尿臭味迎面扑来,病女人抬起头,见是一个红袄红裤的女子,知道是新娶的媳妇,笑着问:“是新嫂子吧。”
病女人歪歪靠在被卷上,脸色苍白无血,宛儿一笑,眼睛盯着新媳妇踩在地上含苞欲放花儿一般的小脚,滴珠看出,病态让这女人看起来凄美异常,一双三寸金莲尖瘦软香盈盈可握,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哩。病女人说:“新嫂子就坐在外间炕上说话吧,我这屋里脏。”滴珠坐在炕沿上说:“看姐姐说的,我就坐在这和姐姐说会话。”病女人伸手接过面碗说:“这是嫂子擀的面吧,面条细得和线香一样哩。”滴珠说:“擀的不好,嫂子爱吃,赶明儿我再给你擀。”病女人说:“好嫂子哩,我在这世上活不了几天,没人待见我,你来看我,我不知说啥是好哩。”滴珠说:“姐姐,你想开些才是。”病女人说:“我早想开了,可这病就这么熬磨人,死不死活又不让活个人样来。”滴珠望着病女人黄瘦的模样儿,眼圈不由湿了,说:“姐姐,凡事往好处想病才好的快些哩。”病女人伸出手,抓起滴珠青肿的胳膊说:“往后多顺着点,少挨男人的打。”滴珠噙住一汪泪水点了点头,抬起泪眼说:“他、对你好吗?”病女人冷笑一声说:“前几年他跑外还捎些草药回来,我的病就是不见好,他也死心了,盼我快些死哩。”滴珠勾下了头。病女人说:“我现在连牲口都不如,牲口活的比我值钱,白天黑夜都有人经侑哩。”
突然门帘一掀,伊老二进来说:“胡说啥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