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法之谜
——往事琐忆之五
■文/彭宇文
我那位可爱的干爹,平生有三大本事:医术、“蛇法”和游泳,样样高超,令常人难以企及。
有关他的医术,前文已记述。我的亲身经历及众病家所赠“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等牌匾,便是实证。他医德高尚,谁家穷啊,他便一摆手:“算啦,你不用给钱了!”您听,他说“不用给”,而非“不用交”,倒像是婉谢人家“赞助”似的。
一般而言,医术、游泳,很好理解。惟有这“蛇法”一说,乍一听还真有点玄乎,不太好理解。
在我看来,干爹之“蛇法”似有某些特别之处,或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据他徒弟及病家介绍,我干爹有远程止血、止疼、止肿等“特异功能”。比如,某人被蛇咬伤了。他根据来人描述,便在家里“作法”,先把伤者的肿胀控制住,不让蛇毒蔓延。然后,他再去病家仔细瞧(注:此非我所亲见,暂且存疑)。不过,方圆数十公里,他治蛇伤却从未失过手。也因此,他的名声越传越大,招来徒儿满门庭。
小时候,我曾多次缠着干爹传我“蛇法”,他总是不置可否。或以“你今后不会吃这碗饭”来搪塞。我坚持说,就想学点防身啊,我怕毒蛇咬啊。
我上初中了。一次干爹来到我家,并答应给几个“新徒”传点“手法”(他不说“蛇法”)。我也“列席”参加了。那晚,仪式有点儿神秘。干爹端坐上首,让人从河边抓来一只白鹅,然后宰鹅滴血敬拜祖师……他口中喃喃有词,像在念什么口诀。
他附身对我耳语说,如果你让毒蛇咬了,你只要瞬间“关原形”(即清晰地回忆起他今晚的模样),两手合围在伤口上方紧箍一圈,回来再敷点药就没事了。说完,他催我快去睡觉,不必参与“后半程”了。
那几位“新徒”到底学了些什么?听他们悄悄说,这下子可好了,不仅可以保身,还能“出手相救”了。我心里很是不爽,干爹好“偏心”啊!
一回到学校,我就有点“得意”起来。
“伙计们,星期天没事,我们上山抓蛇去吧。”
他们一听,颇为不屑:“抓蛇,呵呵,就凭你?”
“你们去不去,不信我是吧?”
他们仍然半信半疑,却也挡不住抓蛇的诱惑。
“你不会是空手抓活蛇吧?”
“到时候,你们看我的就是了!”
第二天,我们一行七八人,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路浩浩荡荡,径直朝附近山头进发。
山上草丛约有半人高。也不知蛇儿藏在何处,我们只能盲目扫荡。我令他们兵分两路,展开V字队形,向前“拉网”搜索。他们手持竹竿树条,一边跋涉向前,一边“打草惊蛇”。不时还吆喝几声,以壮声势。
我则两手空空,跟在队伍后头,作压阵状。
行进搜索中,惊起飞鸟几只,吓出野兔闪过……
突然,一条大蛇从草丛中窜出。众人一惊,随即呐喊,那蛇儿惊得仓皇而逃。我们一鼓作气,紧紧追赶……最后,它落入了我们的包围圈。
众人只顾吆喝,却不敢上前。我一看,原来是一条约一米多长的虎尾蛇(花纹极似老虎尾巴)。
大家看着我,轮到我出马了。我试步上前,悄悄捋起袖子,密切注视它的反应。同时伸出右手,收拢五指,虎口朝内……而那蛇却作盘缠状,昂着头,张着嘴,信子闪闪,眼露凶光,跟我势不两立!
我拉开“立马桩”,伸出手掌像一片叶子,在蛇头上方慢悠悠地盘旋划圈……而那蛇的视线也紧盯着我的手掌转悠。它似乎眼花缭乱了。我以闪电般速度反手抓住了它的脖子,它却不能扭头咬人。而我的左手也迅速抓住了它的尾巴,同时右手松开。恰似倒挂金钩,那蛇早已是头朝下尾朝上了。然后我换手捏住它尾巴一阵乱甩,直甩得它昏头转向为止。
“快装袋吧!”有同学递过袋子,我把蛇匆匆塞了进去,再扎紧袋口。大功造成了,我们下山去。
来到学校水塘边。我说,还得把虎尾蛇的利齿拨掉。有大胆同学帮我摁住蛇身,我试探着把蛇头掏了出来,再捏住它“七寸”处,蛇嘴自动张开了。我用一根筷子拨掉了它的牙齿,然后帮它洗了个痛快澡。
我吩咐众人去捉青蛙来。很快,他们便抓来了好几只活青蛙。我一手握住蛇头部,一手往它嘴里塞青蛙。蛇的嘴儿小吞得慢,我便用筷子帮它慢慢地捅了进去……一连塞了好几只,估计它吃饱了。从它温顺的眼光中感觉,它似乎对这顿丰盛午餐还挺满意。
那一阵子,我没事儿就手挽脖挂长蛇儿,率一众铁杆小罗喽,招摇过市,穿行校园。直吓得女生们避而远之,仅有几个胆大的敢于正视我们。
一天晚上,我们还把虎尾蛇带进了电影院,看了一场武打片。散场时,突遇农场党委副书记夫妇。他追问这蛇从哪儿弄来的?“山上抓的呗!”我们咧嘴傻笑,然后一哄而散。
很快,此事引起了校方严重关注。那天,班主任把我们几个叫到办公室,好一顿“思想工作”,并责令我立即把蛇放了。
没办法,我们几个来到小山边,把那虎尾蛇放在草地上。起初,它似乎有点不适应,犹豫了一下。然后,它展身蠕动,又扭头看看我,吐吐信子,好象有点儿恋恋不舍。忽然,它“嗖”的一声,钻入了草丛中。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当年干爹之所以不肯教我“蛇法”,完全是出于爱护我。他早看出了我的人生方向,不会重走他的路;且跟毒蛇打交道,风险系数很高;此外,我那稍带“张扬”的性格,他也认为不宜学也。
因此,直到他临终前,也没把“真传”传给我了。
经过多年观察思考,我对“蛇法”形成了某种认识。“蛇法”的实质大约是,以某种特别方法提取“蛇毒”“蛇血”及“蛇便”等物,再配以蜈蚣、草药之类,熬制成膏药,专治蛇伤及某些疑难杂症,所谓“以毒攻毒”吧。
在我看来,“蛇法”至少包括:驯蛇之法(如印度人将眼镜蛇毒牙拔去,用笛声儿刺激它闻声起舞);萃取之法(制作蛇药程序);刀术之法(开刀排毒);传承之法(口口相传)。
当然,为了强化“蛇法”的神秘性,历代传承人会有意无意地附加某些诡异仪式。而民间传播方式是人传人,一传十,十传百……加之传播者的想象与夸张,这事儿便越传越玄乎,这人物也越传越神化了。而传承者与传播者之间的互动形式,也无形中放大了这种社会效应。
当然,也不能说干爹啥也没传给我了。若说他是我游泳的启蒙教练,会有人相信么?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四肢严重残疾的人,竟然具有如此惊人的柔韧性与平衡能力!
那年端午节,当地龙舟赛开锣了。干爹也去凑热闹。他拿了一瓶酒,一个菜碟儿,漫步河中游了起来。只见他把碟儿平放在膝盖上,刚好露出水面。然后,他边抿酒、边拈菜、边划水,顺流而下。碧波荡漾,那碟儿竟然不掉!他的绝妙表演引来了两岸高声喝彩,也抢了龙舟赛之风头。
我想,当年要是有“残奥赛”,他准拿游泳奖牌。
我的干爹——这位远方人士——从来没有回过家乡,也从不提起他的家乡。他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多年以后才知,干爹的故乡在河南驻马店市某乡某村。
他临走那晚,我陪他同睡一床。然而,等我早上醒来,他已撒手西去,年仅50余岁。
他是我生命中一位重要人物。
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纪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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