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一)
朱和顺
我活着的时候
人总有死的时候。
死后,便一无所知了,便一无所觉了。无论生前享过多大的富贵,创造过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无论死后有多大的名声,留下多少的财产,死后如同生之前。
人总有活的时候。
人贵有一活。
活着的时候,知天知地,知他人,知世事。虽然有苦有悲,但是能知。能知就是活着的价值,就是活着的意味,就是之所以该活着的所在。
人人贵此一活。
既然活过,既然活着,就一心想活得好一点,活得痛快一点,活得有味一点,活得有价值、有意义一点。
真有最佳活法一说吗?自古至今,万千活过的人,谁活得有价值?谁活得无价值?被人支配的人,被人剥夺的人;支配他人的人,剥夺他人的人;自主自身的人,有所作为的人,无所作为的人。种种生象,上天所赋。谁自以为自己最得活着的窍门吗?种种生象,种种生象!
活着。
活着的时候。
能容与可笑
弥勒佛以坦腹开颐之态面对世人,有诗句绘其容曰:“大肚能容,容世上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人间可笑之人。”能容作为宽厚既已到了这等极致,想来以烧杀之可恨,欺诳之可恶,奸佞之可鄙,悉皆容之,则又何必把那痴迷愚妄之人笑之呢?
世间倒是有一种人确是能容,其心境甚而比弥勒还要宽厚得多,哪怕是天塌地陷,万民涂炭,一概以平淡之心容之,他之可笑却与弥勒大相不同,不同就不同在他之“可笑”是专笑那些不能象他那样“能容”的人——“彼等自以为抱了真理、大义,看天下事,处处较真,事事认理,结果是屡屡碰壁,人生多舛,而如我辈能容者则早是平步青云,优哉游哉了。何苦来哉?”
谁活得痛快
人活着求什么?此乃是千古之题,是每个人闲居静坐时都曾想过的问题。这是个永恒的题目,似乎一直也永远没有答案,也似乎早就解决了。只是人们还是在不断地问,不断地答,问,答,千百年来,反复地循环着。
人活着求什么呢?不是求活得痛快吗?活得痛快,活得舒服,活得开心,活得好,大家都如是说。
要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受人尊重,办事顺当;有的玩,有得做;能找到朋友,男有娇妻,女有佳婿;要哭则哭,欲笑则笑;冬有暖室,夏可避暑;出有车,居有处;甚而象神仙一样,出入无阻,长命百岁。
然而,实现了吗?
有人实现了一大部分,有人一点也没实现。
奴隶主、地主、皇帝、资本家、官宦、豪强、富商,他们实现了一大部分;奴隶、农民、工人、小民,一点也没实现。而前者的实现恰恰是靠了剥夺后者来完成的。所以,千百年来,后者除了在幻想中祈盼上述人生之欲外,就不断地以武力反抗前者的剥夺,一时成功了,一时又失败了。成功,失败,也在不断的循环,所以,后者活得也就更不痛快,离人生所求也就更远。
据说,到了无产阶级这一代,是要一劳永逸地消灭这种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剥夺的了,届时人们即可以个个生如所愿了,除了象神仙一样这一点做不到之外,全人类都达到了活得痛快这个境界了。只不过,这个美好的景象如今还看不出一点端倪来,即便是在无产阶级掌握了政权的国度里,也看不到。相反,我们看到的依然是少数人志满意得,他们有权、有钱,有多种多样的物质上精神上实现人之所求的便利,可以随心所欲已近如神仙。而芸芸众生如工人、农民、小人物,还在整天为生计而奔波,办事要求人,受白眼,忍恶气,花寃钱,远谈不上活得痛快,活得开心。愁颜怨色,处处可见。
这个人活着求什么的问题,依然是个问题。
上帝交办的任务
有一种说法,以为虚掷光阴、浪费生命无异于戕害生命。戕害生命当然是可怕可惧的事情,人人争而避之,甚者拼死一抵。而于虚掷光阴者,却安然不拒。既同是戕害生命,以何态度截然不同呢?无非戕害生命是外界强加于我的,是可以预见的伤害,而虚掷光阴者,乃是自主选择的结果,其害更不显见。由此可以推知,人原是看重自主的。我的生命我自主,人欲加害,天欲加难,我当然要避之,抗之。至于虚掷光阴,我愿意,我无可奈何,我就是如此,我只能如此,我一介平民,非圣非贤,你怎么着?
自主生命固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专制时代,求生尚且难得,何谈自主生命。人类经历了数千年的专制黑暗时代,终于迎来了民主的自由的人权的新时代,可喜可贺。无人控制你的生命,无人控制你的走向,你大可随意的自主。那么,你就安然于虚掷光阴了吗?这般自主,又有何义?如蚁,如虫,岂非又是另一种可悲?
人的生命,人的躯体,其实是上帝赋予的,连同一部分财产,一段时间,一块天地,一起交付于你,任你支配。他老人家实则给了大家一个均等的机会,给了大家一个同样的答卷,剩下的就是看你如何把这一切调兑到最佳状态。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完成上帝交办的这件任务,神圣若此岂容疏慢?
人生价值说
探讨人生价值问题可能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今天你活着,你可以想人生价值,想为什么活着,怎么活得更有趣,想以往一切的功过得失。可是,你可能明天就死去了,或者此时此刻立马因为某种意外死去了。死了,就一切都不想了,一切都终结了。而对于已死的人,根本无所谓人生价值,根本无所谓死的意义。死了就一切都是空,而死又是那么的容易,你费神劳心一辈子思考的那些问题,全部随之而戛然终至。如此这般,再想想人生,所谓人生价值问题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思来真是白费心思。迄今为止,按照人生价值的某些标准,算来有多少有价值的生命呢?难道大多数人的人生真的就没有价值吗?细细思来真是“非也”。实则说,所有的人生都是有价值的,人活着本应就是千姿百态的,这就是人生价值,再格外追求什么特别的人生价值,实无意义。
参战与观战
战争和打斗在现实生活中为人们所惧怕所厌恶,从而极力远离之躲避之。而在文学作品中,在闲聊解闷中,尤以在影视作品中,却又大加欣赏之,津津乐道,赏看不足。何也?古罗马贵族观奴隶斗观人兽斗,可做说明。人心皆以己身为贵,斗则易伤,战则易亡,故极不愿极害怕以己身陷之于争斗。人又皆以他人为贱,且又有寻找刺激之恶趣,故此,在不危及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不妨大看他人斗,现实中的他人斗可以作远观,作壁上观,所谓“坐山观虎斗”也,而文学作品中的争斗,则更其安全无忧,尤以影视以画面之真,正可大解我观斗之闷。呜呼,我人类何时停止互斗,我人类何时停止赏斗之恶趣!
不难与难
伟人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以此类推,一个人做点好事而不张扬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而不张扬。
一个人做点好事而不求回报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而不求回报。
不难的是一时善念,一次善行,难的是一世善念,一世善行。
不难与难之间,即是凡与圣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