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并不讨厌邻家的狗,只要它不咬我,我就不会讨厌它,纵然它浑身脏兮兮的。
看到它一点点地变化感觉很有意思,但十多年后它的状况却让我不能不感到惊讶。
当年,它饿得皮包骨头,用鼻子在四处的旮旯胡同里拚命乱嗅。一次,看到它把一个小孩子吓哭了,我就对它开始讨厌了。不过也不能全怪它,因为它饿得太狠了,而那个小孩儿正蹲在街边拉屎,它急着把嘴巴凑过去,吃屎。
它的主人是一个老汉,老实巴交,祖上也曾富过,到了他这一代,彻底困顿没落了。据说别人家的狗看到他家的狗,就会围上去一顿狂吠,把他家的狗吓得夹着尾巴,躲在角落里四条腿筛糠一样地抖。每每这时,它的几个小主人也是一副猥琐的模样缩着双手,蜷曲着身子,和那条可怜的脏毛狗一样抖动着身子。
然而,邻家老汉的几个儿女,的确有点才气也有点聪明!他的最小的两个儿女和我大小差不多,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所以几位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我都大致了解。
世事沧桑变幻,社会规则和环境也在不停地变更。邻家老汉的二儿子特别有出息,他把山上的什么石头用炸药炸开,偷偷运出去卖给了富商;据说这石头里面有什么稀有金属,可贵重了,赚了一大笔钱。后来山上的一种稀有木材,也被他砍伐卖给了一个有势力的人做家具,彼此还套上了关系,并且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前一阵子,为儿子办十二岁生日宴会,据说花了好几百万!在二哥的带领下,几个弟弟妹妹都开始施展聪明,一个做了正科级的干部,一个成了一个什么艺术家,还有一个据说去日本了,剩下几个兄弟也借着二哥的光,各行各业里如鱼得水。他们都很聪明啊!
随着几个孩子的出息,老汉的气色也好了,最紧要的是那条狗也有了很大变化,狗毛也亮起来了,就像那个做干部的的儿子头发油光水亮的。而且尾巴也翘起来了,就像那个成了艺术家的女儿在画展上竖起的那几缕刻意扎起的头发,竖得老高。
这些都不算什么。
前段时间我回了老家,老汉看到我拉着我的手说:“孩儿啊,你这些年咋样啊?”我回话说:“老伯,不行啊!您看,我打小和您家的二狗子二丫子玩儿,如今我羞惭啊!他俩一个当干部了,一个成了艺术家,可我还是做个小买卖,守着一个小书摊儿。现在的人又不喜欢读书,我的生意难做日子难过啊!”
老汉紧紧拉住我的手,眼中难掩一种奇怪的光。我为了掩饰尴尬,赶紧说道:“老伯,最近我的生意好一点了!”我神秘兮兮的附在他耳旁说:“最近《聊斋》卖的特别好!您老要是有时间了,也翻翻看看,我送您一本。”老汉摇摇头说:“我不看,让别人看吧。”
老汉一声不吭,摇摇头转过身去。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他身边的那条狗,十几年过去,它虽然老了,但是皮毛却光亮了许多。老“朋友”了,我冲它投去目光,手刚想伸出来,这狗眼睛突然冒出凶光,牙齿也呲了出来,喉咙还发出低沉的吼声,似乎有了底气。我一惊,身子不由得打了个趔趄,那狗竟扑了上来,我顺手把咯吱窝夹的一本《聊斋》掷向它。书掉在了泥坑里,那狗冲我叫了几声,被老汉呵斥后退缩了!
我捡起那本掉在泥坑里的书,破损的页面有几个字“罗刹海市”,我并不恨那条狗,狗还是狗,只是书被弄脏弄烂了!
我看着那条狗,它一边走一边嗅着旁边的臭水沟,渐渐地远去……
2023.8.28于无何有之乡
作者郭金城,画者,亦书,习文,好历史哲学。多不求甚解,喜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