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国荒野香魂未散
宁可威
车子刚刚驶入茂密的林区,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制造氛围,调整心情,配合情节一般,恰到好处地下了起来。林带深处,漠河金矿“胭脂沟”附近的山坡上,是清朝末年为妓女修建的坟墓,当地人称为“妓女坟。”
6月游走漠河后,妓女坟在我心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哽咽在喉,吐不出,咽不下,欲哭无泪,欲喊无音,欲唱无声。几次打开电脑,都十分迷茫无从下手,心和那天到妓女坟的天气一样阴沉沉湿漉漉的,一股股悲凉袭上心头。
雨中,行走在妓女坟,寻访什么,究竟会得到什么,我真地说不清。
“胭脂沟”又称老金沟。它全长14公里,是额木尔河的一条支流,以盛产黄金而闻名于世。胭脂沟从发现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了,这里的沙土已被筛淘过几十遍,但是,至今仍可以淘到黄金。清朝时,这里的金子为慈禧太后换过胭脂,故得名“胭脂沟。”就是这个胭脂沟,从1987年开始吸引了古今中外地淘金者蜂拥而至。
淘金者男性也,有男人的地方必有女人。阴平阳秘嘛。而当时的社会,女人是不能进入金矿的,那么女人出现的方式——妓女。就如“胭脂沟”三个字一样,让人自然而然联想起女人,而且是朱唇凤眼,温香如玉的女人。
拜访金圣“李金镛寺庙”后,我们来到这闻名久远的“妓女坟”。据传,这里埋葬了5个国家,500多名妓女的墓葬群。
具史料记载素有“三千里江山,金子镶边”的黄金古道流金线上,高峰时,达三万余人。淘金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白天累死累活,晚上无所事事,除了喝酒赌博,就是骂街打架,常常打的是你死我活,昏天遮地,血溅老金沟的事时有发生,弄的一些矿工逃的逃,亡的亡(逃不明白就被野兽吃掉)。李金镛十分恼火后,效仿老毛子。派出人马到山外城里招来一批妓女,建起了妓院,从此,这个小镇嘈杂的夜晚渐渐的安静下来,打仗斗殴的少了,出逃的矿工没了,背井离乡、孤独、疲惫的男人们用汗水和黄金点亮了妓院的灯光。特殊的市场需求,加之黄金的诱惑俄罗斯、日本、韩国和中国北方一些大城市的职业妓女也纷踏而至最多时有30多家,拥有千名妓女。胭脂沟沿岸可谓妓院林立,脂粉的香气终于驱散了满街的臭汗味,老金沟的空气清新了,老金沟的男人们也都精神起来了,一个个被胭脂气薰的喷儿香,连淘出来的金子都是香的。因此而名副其实的沾上了脂粉气。
胭脂沟的妓女为漠河严寒奇荒带来了一丝温柔的春色,她们中间有不少人病死在这里,深得李金镛同情,于是便划了一块墓地,安葬这些远离亲人故土的“胭脂女”。
于是,便有了这“妓女坟”。
弯弯曲曲的土路尽头,一块场地开阔了视野,迎面是依山而立的浮雕《胭脂魂》。那些秀发飘逸,婀娜多姿的女子,宛如天上的云漂浮着,移动着。就连进入山口的石阶,都修成流动得云状。我不知道她们是怀着对黄金梦的期盼,还是对命运的哀怨?不过在那向悠远深处投去的目光里我看出对故乡的情未了,北国荒野香魂未散。
入口处的仿古木屋是展室,有当年妓女所用的一些日常用品,如化妆镜、首饰盒等。还有一些出自红尘之手的古诗佳句,堪称风尘绝唱。
沿着蜿蜒的山路,我们进入坟茔区。山坡上,亭亭玉立的樟子松,黑裙、黄衣、绿冠,它们根根相连,枝枝相挨,清风徐来,松枝摇曳,散发着馨香。林荫下,充满腐殖质的土地上,一丛丛白色的野花星罗棋布,我很奇怪,这里的花为什么会是清一色白色小花,在绿色陪衬中一簇簇星星点点,露珠晶莹,泪水欲滴,是对古墓主人的哀悼,还是寄托一种哀思。
林地间,旅游部门用板方在坟墓的原址上,按原来榫卯穿带,围成长宽350米的围栏,围栏里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荒冢,便是妓女的墓群——没有墓碑标记,更不知姓名。
在墓地的东北角,两个宽约40厘米、长约180厘米的棺木已经被撬开,像只窄小的木箱,散乱地堆放着墓主人纤细的白骨。棺木板是很普通的薄板,已经腐朽,被随意散扔在周围——这可能是盗墓者的“行径”。妓女坟的众多墓穴仅有两处被盗,可见盗墓者一无所获——正因为这样,我们今天才能看到这些保存完好的古墓。试想,如果妓女满身饰物,金银随葬,盗墓者收获丰厚,可能这里的墓地早已被翻个底朝天、洗劫一空了。
游走妓女坟的整个过程,我的心紧缩着,头皮发炸,凉气袭身。我还是硬撑起探寻的精神,让颤抖的双腿一步步坚实地走下来,观看野地里苍凉的妓女坟和沿途中每一个凉亭、牌匾、雕塑。
竖起的牌匾歪歪斜斜,铁链垂吊,上刻写着历代风尘女子传下来的艳诗丽词。大都是悲凉思乡之意。如此等等入目我还是有种震撼,从古到今谁见过给妓女修坟立碑的?只有少数贞洁烈女能弄块“贞洁牌坊”,也只在祭祀台上的边角旮旯混得一席之地而已。常人眼里的“妓女”是遭人睇视唾飞、品评褒贬的角儿,这里的五百名妓女为什么阴魂不散,死了还玷污一块净土?难道胭脂沟里有苏小小、李香君那样国色天香、丽压群芳的一代佳人?还是胭脂沟里有大文学家侯方域、唐伯虎那样的才子?
在一座“望乡石”雕塑前,我站立许久,那份凝视、遥望、无奈的神情,留给她们心底里深深的思念和牵挂。冰凉的山野,湿寒的天气,沁骨的石头,哪个给了这群孤魂以温暖地慰藉。而这群女子,用她们柔软的身体,温暖了漠河这片冰冻而坚硬的土地。这块布满沧桑沟痕的石头前,我看见滴滴带血的泪水的沁出,读出她们心里唯一的眷顾,是那份深沉地埋在心底的思乡情怀。
任世人品评、褒贬,但这个特殊的群体确实陪伴着矿工们经历了胭脂沟的兴衰,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今,她们的尸骨依然被完整地掩埋在漠河的林海深山之中——虽然没有香火,没有墓志铭,但却吸引了众多探寻者的脚步。
的确,妓女是一个可悲的群体。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是男权社会最可怜的牺牲品。她们本该和其他所有女子一样,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然后结婚、生子,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她们不得不放弃了这样的权利,走上另外一条道路。但这怪不得她们。她们太弱小了。在强者面前,她们毫无反抗的余地。被利用、被歧视、被辱骂,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就这样凄凉的走完一生。她们细瘦的足迹过处,斑斑点点,尽是血泪。她们的悲泣和伤心在浩瀚的历史中,留不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烙印。即使是那些被人们所流传所津津乐道的故事,或多或少也都经过了美化的。其实,那也是一种扭曲,是对她们真实的生活状态的扭曲。不夸张地说,每一个烟花女子身后,都有一个个悲惨的故事。
细雨中,我们悄然离开,一路静默。
荒野中的妓女坟,一座逃不出的牢,灰暗的空中,一定漂浮着久久不散的思乡怨魂,哭啼着等待丝丝秋风中归乡的云。
作者简介:
宁可威:女 中共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名誉理事、三亚作协会员。1956年,出生于军人家庭,跟随同为军人并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立有赫赫战功的父母南征北战,屯垦戍边,扎根北大荒。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化学系。
作为走进新世纪北大荒散文作家,散文创作评述收录《北大荒全书》文学艺术卷。《在萧红故居寻到的落差》收入《黑龙江当代文学大系.散文卷》。
自1990年发表作品以来,有近百万字的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等散见于《北方文学》《黑龙江日报》《黑龙江经济报》《北方人》《青年文学家》《南岛晚报》《三亚日报》等报刊杂志和网络。
18万字的散文集《生命之约》于2000年由哈尔滨市出版社出版。20万字的散文集《生命的依恋》于2005年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15万字的散文集《生命的旋律》2008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拥挤的水乡古镇》《谒拜父亲的黄土地》《萧音入海》《寂寞的颜色》《爱人此时不属于我》《凤凰岭上》等多篇作品,分别在全国散文大赛,黑龙江文学大赛和北大荒文学大赛,三亚市文学大赛中获一等奖。
退休于黑龙江农垦九三局党委宣传部。现居住于海南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