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牵马岭兵变”
“牵马岭兵变”是营口地区解放战争史上一次重要事件,是一起由混入革命队伍的日伪警察、国民党特务组织策划的一次反革命兵变。“牵马岭兵变”共有七八十人脱离队伍,带走长短枪四十余支,使革命队伍受到重大损失。我父亲亲身经历了事件的整个过程,是“牵马岭兵变”事件负伤的两人之一,且这次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和骨干,就来自我父亲所在的班。
我虽不是“牵马岭兵变”的亲历者,但我遗传了我父亲的基因,有着良好的记忆力。特别是“文革”期间,常有部队和其他组织部门,来找我父亲核实在部队工作的战友的历史问题,听到父亲讲述“牵马岭兵变”的故事不止十几次;另外,“牵马岭兵变”的另一亲历者,和我父亲一起负伤的赵彦斌伯伯(原盖州陈屯公社干部,陈屯和平村人),前些年几乎每年都来我们家两次,看望我父亲,每次吃饭喝酒的时候,都要讲述让他俩刻骨铭心的“牵马岭兵变”。所以,对“牵马岭兵变”的主要人物和过程,至今还记忆犹新。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叫程维家,1928年生人,1945年9月参加革命,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在辽南地区开展游击战争,1947年到辽南军政干校学习,后到中国人民解放军171师任职,曾任辽东军区司令部武装科巡视组组长,1950年参与组建了盖平县武装部,1957年被组织错误处理,1971年恢复工作, 1980年从盖县九寨供销社离休。
走上革命道路
我父亲出生于复县土城子,今瓦房店市土城子镇富大村,今年89岁,依然健在。父亲4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奶奶领着五个孩子,艰难地生活着,无奈之下奶奶给大户人家做了奶娘,后来奶奶投靠了娘家,今盖州市九寨镇唐岭村。由于家境贫寒,父亲在熊岳读了六年国小。那时我的二伯父在熊岳的一所日本学校当杂役,我父亲年龄还小,就跟着二伯父去玩,看到墙壁上有一个红疙瘩,便好奇地摆弄,不小心弄响了学校的电铃,被学校的日本校长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打得父亲鼻口穿血,从此父亲恨透了日本人。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20日,父亲听说在家附近的里山站的日本人都跑了(里山站,位于今九垄地镇西大营村东侧,唐岭村西北侧),跑去一看,门敞着,家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些不便携带的生活用品,便和同村的徐姓小伙伴,一起去了熊岳城,又看到熊岳城的几户日本住宅也是如此,他们也确信了日本鬼子投降的准确消息,心里无比高兴。
当回来途经熊岳火车站时,正赶上万福县熊岳区区长,共产党员杨运带领几个人,在此处招兵,组建地方武装——熊岳保安团,父亲当时瞒着奶奶就和徐姓小伙伴一起报名,参加了这支队伍。那年父亲才18岁。
战略转移
当时,日伪势力的残渣余孽不甘心失败,企图东山再起。国民党、地方维持会与一些地痞流氓、土匪、地主武装勾结在一起,妄图制造混乱,抢夺抗战胜利果实。营口周边地区的国民党军队也趁机反扑。
1946年1月5日,国民党第五十二军二十五师进占盘山,企图夺取营口,1月7日向田庄台、营口发起进攻。第二天,中共营口党政机关撤离市区,向大石桥东部山区和海城一带转移。当时,国民党军队实力强大,我军处于相对弱势。为此,党组织决定调动营口地区的地方武装,配合主力部队进行抗击。
“牵马岭兵变”
1946年腊月,杨运带领熊岳保安团150人左右到盖平县城与盖平保安团汇合,两支队伍共有300多人,杨运和盖平县副县长李梦准备带领队伍,取道牵马岭通过汤池,战略转移到大石桥地区作战。
队伍征用了一批马车运兵。当队伍行至今盖州市高屯镇牵马岭村时,已经天黑。于是,领导决定在这里安营扎寨,我父亲被安排在一家大车店里住宿。小山村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也引来了不少村民前来观望。大车店的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卸车的卸车,搬东西的搬东西,喂牲口的喂牲口,做饭的做饭。这时,一个车伙和一个戴着瓜皮帽,一副地主模样的人吵了起来,惊扰了杨运区长。杨运上前问车伙是怎么回事,车伙说“他问我队伍上哪去,我说不知道,他黏糊糊地追问,没完没了,还把我的手抓出了血”。杨运听后,上前一把抓住那个戴瓜皮帽的人,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并将那个人好顿训斥。
那个大车店规模很大,坐北朝南,分为东西两屋,东屋是一个房间,西屋是两个房间,都是南北大炕,西屋的两个房间的墙壁是半截土墙,有门。我父亲被分配住在西屋的里屋。东屋住着杨运、李梦,还有保安团的头头孙波、孙涛等人。
吃晚饭的时候,我父亲是在西屋的里屋炕上吃的,地下放着一张小方桌,是我父亲所在班的班长王严飞和班里的几个战士,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鬼鬼祟祟地窃窃私语,引起了我父亲的警觉,我父亲当时想他们一定是在酝酿开小差的事,就特别注意他们。由于行军劳累,吃完饭后大家纷纷早早上炕睡觉休息,但我父亲班里的那几个人还在地下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我父亲总盯着他们几个人,想听清他们究竟说些什么。这引起了班长王严飞的怀疑,于是,他让我父亲到外屋去睡,把另一个战士调到了里屋,这样就把我父亲撵到了外屋的南炕上,和同班战士赵彦斌挨在了一起。为了防止突发事件,队伍规定大家都和衣而卧,一颠一倒抱着枪睡觉。这时,排长刘玉坐在窗台上,摆弄着机枪。刘排长是山东人,很瘦,时年三十三四岁,会武术,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干部,非常有斗争经验,队伍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特别警觉,总是和机枪形影不离。不知不觉中,我父亲就睡着了。
大约晚上九十点钟,“啪”的一声枪响,把我父亲从睡梦中惊醒。我父亲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国民党军队偷袭,便一轱辘就爬了起来,抡着枪就冲到了院子里,准备战斗。这时,战士们有的从门跑出来,有的从窗户跳出来,有的躲在墙角,搜寻着枪响的方位。此刻,杨运躲在堂屋门后,端着枪观察着枪响方向的动静,随后,带领孙波、孙涛等人直奔西屋,不一会,西屋的一些人也跑到了院子里。那天晚上应该是农历十五左右,天空有一轮明月,院子里停放着许多运送队伍的大车。
这时,杨运区长站在门口大声喊“不要乱,不要乱,没事了,都回屋吧!”,当我父亲想回屋的时候,感觉腿好像不受支配,我父亲拄着枪,身体倚着大车,用手一摸自己的小腿,顿时感觉手上有一种热乎乎和黏糊糊的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满手都是鲜血,我父亲便大声喊“我受伤了!”,听到我父亲的喊声,几个战士迅速跑了过来,将我父亲搀扶到了屋里。刚一进屋,我父亲就听到西屋有人惨叫,原来是挨着我父亲睡觉的赵彦斌也负了伤,两条大腿都被子弹打穿了,伤势比我父亲还重, 根本下不了炕。再看我父亲的伤势,左小腿贯通伤,这时,父亲才感到伤口阵阵剧痛。
后来,排长刘玉向我父亲和领导们讲述了枪响的真相。当天晚上,班长王严飞说有事要和他商量,请他到西屋去一趟。他一进屋,关志勇(今熊岳镇镶黄旗村人)就用枪逼住了他,旁边还有人用大刀和匕首围着他,他想大喊示警,却被王严飞从身后把嘴捂住,情急之下,练过武功,身手敏捷的刘玉排长,用左手一划了,抡着机枪转身一个箭步,就冲向了屋外,这时,端着枪的关志勇就扣动了扳机。原来这些暴徒让刘排长进里屋,是想抢夺机枪,但阴谋没有得逞,自知事情已经败露,就开了枪。就是这一枪,子弹划破了刘排长的棉袄,穿透了赵彦斌伯伯的两条大腿,和我父亲的小腿。
枪响后,杨运区长迅速带人冲进西屋,本想开枪,但看到现场一片混乱,一时弄不清事情真相,敌我混杂,只好作罢。王严飞、关志勇等暴徒,也借机逃脱。
杨运一边命令队伍紧急集合,一边组织伤员救治,清点人员,对脱逃人员进行登记。当天晚上,包括叛乱分子王严飞、关志勇等人和一些不明真相的革命毅志不坚定的动摇分子在内,共有七八十人逃离队伍,带走长短枪四十余支,队伍受到重大损失。我父亲所在的班只剩下我父亲和赵彦斌伯伯两个人。第二天,仍有几个战士逃离队伍,其中就有杨运的警卫员小付,携带两支手枪脱离队伍。据父亲讲,杨运的上一任警卫员叫戴群,小付当警卫员的时间很短,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
后来,参与叛乱的人有的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有的当了土匪。那些人中大部分是满洲国时期的伪警察、原国民党军队的兵痞,还有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他们企图利用国民党军队进犯营口的有力时机,组织叛乱,然后拉着队伍投靠国民党军队。
惩恶除奸
叛乱很快被平息,机智勇敢的杨运区长迅速控制了局面,稳定了队伍。一边继续完成战略转移和作战任务,一边组织力量,对叛逃者进行抓捕。1950年,“牵马岭兵变”的主要策划者,王严飞被人民政府镇压。
我父亲和赵彦斌伯伯在医院治疗期间,杨运区长多次到医院探望,就是这一期间,我父亲和杨运区长有了更多的接触。杨运区长发现我父亲很机灵,有文化,字写得也很好,就想重点培养。父亲伤好后,杨运推荐我父亲到盖平县青年干部学校学习半年,1946年秋天,杨运又让我父亲带领一支队伍,到复县开展减租减息运动和革命斗争。
1950年我父亲参与组建盖平县武装部。一天,在盖平县城的一个胡同,遇见了“牵马岭兵变”的另一首恶叛乱者关志勇,关志勇解释说“那一枪是我打的,但也不是冲你。”我父亲说“现在政府正在抓你,你老实实地跟我投案自首。”关见我父亲态度坚决,撒腿就跑,我父亲没有追上。他立即跑回武装部召集人员,组织对关志勇的抓捕,但没有抓着。后来,也是在一九五几年,关志勇也被人民政府镇压了。
英雄遇难
1947年1月17日,杨运区长在熊岳响水河畔,被国民党杀害。临刑前,他的两支手被国民党用竹签钉在大车的沿板上,鲜血直流,但他依然大义凛然,高呼“共产党万岁!”。当父亲听到杨运区长被国民党杀害的噩耗,很是伤心,他和战友都哭了。父亲说,我只知道杨运是河南人,因为那个年代斗争非常残酷,有的领导用化名,有的也不轻易说出自己家庭的准确住址,怕叛徒出卖,牵连家人。杨运和盖平县县长罗长维,都是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毕业,一起来东北工作的,杨运的革命毅志非常坚强,工作特别有魄力,虽只比我大几岁,懂得的革命道理却很多。从我父亲的言语中,无不透露出对杨运的尊敬和怀念。
“牵马岭兵变”后话
“ 文革”期间,广东的部队曾来人找我父亲,核实付余兴是不是当年“牵马岭兵变”带走两支枪的那个杨运警卫员。(付余兴,原营口市第二纺织厂党委副书记。《营口春秋》2013年第三期曾刊登他的文章“我用军号传达命令”)当时,付伯伯已是副团职干部,已被限制人身自由,但付伯伯始终没有承认他就是杨运的警卫员。来人提供了付余兴伯伯的照片,让我父亲辨认,我父亲说不是这个人,由于来人带有“派性”倾向性,就说“我们找到了很多人,人家都说是,你怎么就说不是呢?”我父亲说“杨运的警卫员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姓付,但肯定不是这个人,我可以拿党性担保。”对方见我父亲不买账,就说“你有什么问题也应当如实向组织交代。”这下,激怒了父亲,父亲说“你是来了解他的,还是了解我的?了解我啊,我不知道!”一气之下,摔门袖手而去。半年后,广东部队再次来人,但不是上次来的那两位,这次非常客气。来人说我们是特意来感谢你的。上次来的两个同志有派性倾向,组织上已严肃地批评了他们。由于你的坚持,也引起了我们组织的重视,我们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找到了当年杨运的警卫员,不过他已经死了。我们从他姐姐的口中得知,杨运警卫员在“牵马岭兵变”的第二天,在驻地附近看到了队伍上的几个人,由于认识,那几个人围了上来,说他带着双枪挺威武的,把枪让我们看一看,摆弄摆弄,这样就下了杨运警卫员的双枪,他见枪让人家缴了,自己无法回部队了,就跑回姐姐家躲藏,知道部队肯定要来找他。从而事情真相大白。
那么,为什么有人把当年的杨运警卫员误认为是付余兴伯伯呢?原来付伯伯小时候是孤儿,曾投靠到今杨运镇八道河村的舅舅家,杨运的警卫员小付,也是今杨运镇人,所以有人把他俩弄混淆了。不久,付余兴伯伯转业了,他回到营口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感谢我的父亲,他说由于你的坚持,我的冤案得以平反,如果你当时也含糊地认为我就是杨运的警卫员,我的命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程凯,男,1982年华业于营口师专数学专业,后到营口市石油化工局宣传科工作。1989年6月到营口市国家安全局工作,先后在政治部主管宣传,鲅鱼圈分局办公室主任,局办办室副主任,负责全局文字材料。2020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