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心灵的火焰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上卷
第七章
这是又一个凉爽、晴朗的早晨,地里大片的麦田已被割倒。放眼望去,一排排,一垄一系的麦捆子,扇形般地向远处展开,铺满了大地。一些穿着白粗布褂、青布衣衫的农村汉子们,吆喝着,叫喊着,把一捆捆麦子用铁叉挑起,装满大马车,得意洋洋地运往麦场;那些花花绿绿的姑娘媳妇们,一边在割麦,一边叽叽喳喳在说笑。

微明时人们就已到了地里。现在,太阳在东边刚刚露出脸,随着晨光闪烁,一个金红色的大火球“突突”跳着蹦出来。它那苹果般红润鲜艳的光泽,恰似一个美丽姑娘脸盘徐徐托出。在天壁、彩云、空阔之下,大地显得更为生动丰富,它到处充盈着金色的光辉和诗一般的生命,而东方地平线上一切景物,则在色彩明暗急剧变化的流动中,呈现出斑斓多姿气势,裁剪出一幅连绵不断的劳动画景。

全村各小队除有一两辆大马车外,另外还有七八辆架子车人工运送麦捆。林莺与李世强后背上,一人挂着一顶崭新草帽。这草帽是杨大伯闲歇时,擒着一把麦秸秆,一圈圈耍着编出来的。大伯说笑过:要是有时间,他一天能拧出一大堆来。李世强与林莺和伙拉一辆架子车运送麦捆,装满捆好,林莺便欢喜地挽起袖子和裤腿,抢在前面架起车辕,回头望着穿了一身洗的发白旧劳动布工作服的李世强,他显得那样瘦高挺拔,英俊爽利,好像是特为他定制一般,这是肖斌给他找出自己最喜爱穿的衣服。肖斌和他个头差不多,肖斌高一米七五,李世强一米七六。肖斌家里有裁缝,把工作服放开了裤角,又裁剪了几分,把原本肥大的裤腿改造的贴贴实实,挺拔顺溜,穿在身上,那个得体呀,帅气呆了!晨风吹着李世强洗得干净蓬松的头发,飘飘逸逸,他挺着腰板,用右手轻轻揉搓着腰后,左手则搭在眼帘上微笑地看着正在田野中忙碌的人们。他那浓浓眉睫,深陷的眼窝,和清瘦脸颊骨侧影,都使林莺喜欢。只是他脸色还很苍白,身板也显得过于单薄。李世强感觉到林莺在看他,扭过脸笑着走了过来。
“让我来吧,我来驾车辕。”
林莺关切地微笑着看着他,说:“别和我抢了。你病才好,体质太弱,甭累着。你不能与我们比,咱现在都习惯了。我打头,你在后面跟着推就行。”
李世强笑了,“我咋觉着你看我就像见到一块豆腐渣,老怕散了碎了。别看我瘦,其实咱有筋骨劲。我身体好时一口气能跑十几里路,不停腿,你信不?也就前几天病了这一场,拉垮了身体,按平时,我劲儿可大着呢。交给我吧,不碍事的?”
林莺笑道:“别逞能,我才不管你以前呢,现在听我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体力要慢慢恢复,等你完全康复,再和我讲条件吧。”说完,咯咯笑着转身拉着便走。林莺的军用胶底鞋在麦茬和带露水的茅草中蹚过,“唰唰”响成一片,李世强用力在后推着,架子车在田垄里“吱吱扭扭”颠簸着前进,慢慢爬上大道。

一路走来,地里人或用惊奇羡慕的目光注视这一对年轻人,或用赞许的话叫喊两声,有人还鼓掌加油。李世强心里一阵又高兴又羞愧,他几次悄声要求林莺,把车辕给他,男子汉大丈夫的,让他驾一会,免得人家笑话。林莺却坚决不让,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着说:“不行,地里土坎太多,我这老干家,还几次险些翻车,差点引起别人哄笑。换你,早翻了。你想闹出点笑话给大家看吗?”李世强一听,这才无奈收了口。
上了大路,两排高高耸立的白杨树直直贯通南北,郁郁葱葱,给道路两边投下清凉和微风。而打麦场就设在前方两三里路外大路旁边。走了一会,就见路旁树下几个青年男女在歇脚,林莺靠上去停下步子,回头对李世强说:“稍微歇一下,说说话再走吧。”李世强用胳膊擦着脸上汗珠,笑道:“不累,到场上卸了车再歇也行。”
香芹见他们过来,笑嘻嘻招了招手,故意挑战似的说:“林姐,咱们比赛行不?你不知道,小毛头哥的腿跑起路来,跟风一样快呢。咱比两趟看看,输赢不定谁呢,敢不?”林莺有些纳闷,见香芹背着身后人,直向她挤眼,又见小毛头正叼着烟卷,指手画脚的与两三个小伙子正嘻嘻哈哈,吹得云山雾水,天花乱坠,就明白香芹的用意了。
林莺放下车辕,微笑着朝李世强呶呶嘴。李世强也走过来向大伙笑着打招呼。

小毛头对李世强说:“世强哥,看你满头大汗的,坐下歇会,抽根烟。第一次干咱这农活,可得悠着点,别闪了腰,扭了脚什么的。林姐你赶那么急干啥?”
“谁像你干活?大屁股!一坐下就不想起来,没完没了地说呀、抽啊!”香芹拿眼白愣着他,嘟囔着,“看,我提出比赛,你连个声都不敢出。”
林莺嘴一撇,戏耍着接茬挖苦:“比赛?你看小毛头瘦的跟小猴似的,这几天累得都快逃回老家了,哪还敢跟咱比赛?——噢,不过,要说让他来个自行车慢赛,那倒还凑合。”,说着,作个怪样,装作双手攥车把,用老牛上坡般艰难的架势摇晃着抖着身体。几个人哈哈都笑了。
小毛头瞪着眼,撇嘴摇头笑道:“什么,什么?别把人看扁了。”说着,拿起草帽跳起来,极不服气的哼哼着。一边,嘴角又挂着嬉笑,挽起袖子,走上去握住自己的车辕。
“我今天豁出去,跟你们两个高骡大马斗一斗。”
林莺笑道:“来真个的?不怕输呀?”并偷偷向香芹挤了挤眼,香芹暗暗作了回应。
小毛头说:“你们俩也别装神弄鬼。我知道,你们是在激我,准是香芹的好主意。这丫头像个催命鬼,嘟囔半天了,我也烦了。这算啥?咱当年还当过短跑冠军呢!真是——”
林莺拿手指着羞他:“听听,又吹上了。就你还冠军呢?从小到大我们都在一起,蒙别人可以,我?你能哄过吗?除非那是在幼儿园里。”
“幼儿园的冠军,也算冠军呀!”小毛头嬉皮笑脸地争辩着。
林莺笑道:“那咱就和你这冠军比上一比。”
香芹见机忙朝小毛头挥挥拳头,鼓着劲说:“毛头哥,就看你的啦!”
小毛头抓紧车辕,晃着脑袋道:“那咱可不等喽,我们走人!”,说罢,占先拉着车子就跑,香芹猛推一把,窜了出去。歇息的人也都站起身去拉车。
林莺偏头微笑地看着李世强,“怎样,身体吃得消吗?”
李世强顽皮地笑笑,赶过来,抢了车辕,声音清亮地说:“没事,咱就和他们玩玩。我是野惯的小子,跑得快着呢。这阵子,出点汗身上挺舒服。”
林莺再没挡他,笑笑说:“那就走吧。”。她把耷拉下的头发向后用手篦了篦,跟在车后用力推着,去追小毛头。

几辆装满麦捆的架子车,先后交替追赶,两旁地里够着凑热闹的人,自动当起拉拉队,远远听见叫着、笑着,逗着趣撂过来的玩笑话。小毛头还真不赖,开始就把林莺李世强甩开了一大截,猛跑一阵后,体力才渐渐不支,又被人家撵上抛在后面。李世强他们让着,故意放慢,等他们追上超过,才重新撵上并排走。常言说“腿长不吃亏,身大力不薄。”,林莺李世强只拿捏住匀速前进,到场上时,扭头一看,小毛头他们还是被扯葫芦带秧似的,远远甩在几百米之外。小毛头大喘着气,越来越慢,挥汗抹泪般被香芹换下,跟在车后像啄米点豆一般低搭着脑袋。林莺李世强看着他们,站在场上指点说笑。
二胖在旁正摞垛子,见状,忙停下手中活儿奔了过来。“哦,你们在比赛呀!这小毛头哪是对手。要是我上,咱们准有比头。嘿嘿,来,第一名同志,擦擦汗吧。”说着,二胖笑嘻嘻递给林莺一条崭新的毛巾,讨好的给她的车子解绳卸货。
二胖与林莺的关系比别人要更进一层,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他喜爱这个既热情活泼,又大方又稳重文静的姑娘。自从上中学后,他一直都在努力接近她,千方百计追求着,想得到她的芳心。虽然林莺对二胖也好,但总觉着还没有进入男女情感份上,就没太注重这问题,也不大理会他。这让二胖非常苦恼,为此又没好招。二胖是个健壮而又端庄的小伙,秉性刚直淳厚,也不缺灵活。按说,他与林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了这两年,双方的优点缺点早已了如指掌,也算蛮好的一对匹配。而林莺的“模糊系数”,却弄得二胖时常颠三倒四,魂不守舍,不知该怎样举手投足为好。李世强的出现,二胖颇为敏感,他隐隐感到某种对自己的威胁。“虽然现在还没有星点痕迹,李世强也没有这个实力和基础与自己比。可一旦具备,林莺情感的砝码,很可能就偏了过去。李世强就会成为自己的‘情敌’,而且会是个很‘硬’角色,这可怎么办呢?”这之前,二胖信心充足,他相信终有一天,林莺会成为自己的媳妇,她定会吐口答应他。这几天,明显看到林莺对李世强的关心和态度超乎寻常的好,那种热情,那个亲昵,二胖真是受不了。他整日像被一种酸辣苦涩的东西包裹着,难以剥脱。可他又能怎样?而且还不能和别人说。“那是她个人的自由!人家从没有答应过你,许诺过你什么,偷着吃醋可以,瞪眼乱说就不好。真的,大家都该同情李世强,帮助他。可你林莺也该节制一点,拿握好分寸,也照顾点影响呀?这简直就像是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投入吗?你让我二胖都不好意思抬头说话。”二胖边解绳边埋怨地想自己心事。
林莺坦然接过毛巾,自己没有擦,反含笑地递给李世强,让他先擦。
李世强瞅瞅二胖,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推脱道:“你先擦吧,我没事……你也是一脸的汗。我脸脏,二胖……”
“不用管他。都是老同学,哪来那么多讲究,谁先用不一样?”林莺柳眉一挑,含笑带露地说。她欢喜地瞧着这个英俊黑瘦的小伙子。欣赏般地领受他那羞涩眼神和脸红笨拙的窘相。
“都一样,一样。”二胖笑着答了一声,不自在地解着绳子,不敢直眼去瞧他们,脸胀得像红公鸡,倒像自己偷了人似的,怯怯窥视着别人的私情。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扎的贼痛,脸上肌肉蹭蹭地乱跳,眼皮也痒痒的像钻进了许多小虫子,感到有股酸楚在身体内迅速散开。但他没怨谁恨谁,只蔫蔫地把脸埋得更低。
实在话,二胖也挺喜欢李世强的人格气质,小时候的一切,他都非常珍重。自那天夜里背了李世强回村后,他一有空就跑去探望,并和林莺等人暗下多次商量,怎么帮助李世强在此插队。他特别同情李世强的不幸遭遇,并希望通过今后相处,更进一步加深彼此交情。

这时,杨大伯晃晃悠悠,乐呵呵挑来一担水。“快,来啊!社员们,姑娘小伙们,都停下手歇歇,喝些水润润心窝子。”
人们围上去,一圈圈喝过,二胖接过一个碗舀了水走来,友好的递给李世强说:“兄弟,喝口水。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没干过农活,拼着命跑啥?这都是林莺整的好事。”二胖一语双关,略带嗔怪地拿眼瞟向林莺。
林莺只淡淡白他一眼,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的也去喝水。
李世强笑着说:“二胖,你也够累的。那么高的垛子,一捆捆甩上去,‘唰唰’跟玩似的,真棒!瞧你这肌肉疙瘩,一块是一块,浑身壮的跟牛一样,让我羡慕死了!”李世强一手端碗,一手捏捏二胖黝黑壮实的胳膊,诚挚地赞赏道。
二胖不好意思地憨憨直笑,说:“看你把我夸的!这算啥,你在这儿锻炼几年,保管比我还强壮呢。”他拍拍李世强的肩,关切地悄悄说:“跑慢点,你病才好,别累着。别和人家比,适当活动下筋骨就行。”
李世强笑道:“不打紧,我病完全好了,歇一会就没事了。”二胖点头告辞,向着没摞完的麦垛走去。

李世强一面喝水,抬头看着麦场和麦场上的人。这是个多么亲切温暖的乡村啊!这几天,他被这里人们的真诚、热心、善良所深深感动。他们给于了自己那么多安慰和帮助,多年冰冻灰冷的心,像突然见到阳光一样,一下溶解复活了。世界渐渐敞亮开阔,生的路也有了新意和色彩。“我得好好体验这种真正人的生活,彻底改变一下自己先前状况!”他暗暗想,乡村泥土中自有一种生长的力量,怎样才能汲取这种力量,充实自己,继续向前走呢?一碗水喝完,二胖已站在麦垛下干活,李世强还端着碗在愣愣地想心事。
“咋样啊,小伙子,想好了么?就落脚在咱们村一块干吧?大队、公社喔些事,咱一定帮你想办法,只要不嫌弃咱这儿穷就成。”杨大伯笑呵呵摸着李世强的头热心的说,私下他真想认他做干儿子,只是他还不敢贸然开口。
李世强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说:“咋能呢,大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就是怕不好办理……又添了太多的麻烦,怎么报答?……”
杨大伯一听,有些不高兴地哼道:“嗨,你这娃,说这话我不爱听。啥报不报答的?只要你肯来,我就收留。你喔同学们个个都高兴着呢,我也欢喜,千万甭说外气话。”
几个社员围上来,七嘴八舌插言道:“来吧,小伙子!咱这里虽穷,还有口饭吃,日子慢慢会过好。这儿人多热闹,俺都高兴你来。”大家鼓着掌,有些人还撴胳膊拽腿地瞅着病愈后的李世强,直夸赞他一表人才,好一阵热闹。弄得李世强不好意思,羞愧地红着脸不知所措。

下工了,上午的太阳喜洋洋照耀着田野村庄,农民们一路有说有笑,扛着铁叉、木叉、镰刀,搭着衣服,胳膊上㧟着一筐筐喂猪喂羊的青草,拉着架子车,赶着骡马牛车,三五成群地往村子里走去。村庄包裹在一片浓郁苍绿的老槐树、榆树和梧桐树之中,间或露出一鳞半爪土黄色的墙基、草房或青砖红瓦来。村边烟囱上袅袅升起的青烟,缭绕在绿色丛中,远远望去,像乳白色的带子,长长扯动着,抽丝般拉出,轻歌曼舞一般飘逸而去;一条河流从西北向东南斜斜插去,只让平整的大地显得有些凌乱,但也增添了一份变化和风景。低垂的柳丝和直挺的白杨高低起伏着,组成了一条幽静、凉爽的绿色长廊。人们拐向这河道上,再往前走一截,过了桥,便有一条通向村子的土路。
林莺拨开柳枝,折了一些细嫩丝条,三下五除二就编了个柳条帽戴在头上。一些女孩子家也学她的样,一人编了个柳圈戴上。她们一路蹦蹦跳跳,轻轻哼着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大家说说笑笑,非常快乐。林莺不由自主地唱起俄罗斯歌曲《喀秋莎》,那些会的不会的姑娘们都跟着溜着唱。二队韩小红、薛燕刚巧从另一条小道过来与她们会在一起,也过来凑热闹。唱了一阵,韩小红突然说道:“林莺,你的苏联歌曲唱的最带味的,还是数那首格鲁吉亚民歌《苏丽科》,特动人,我最爱听。你就再唱一遍,我也跟着学学。”

林莺笑道:“那首歌太凄凉,这会儿唱不合适。”
陶丽扒着她的肩头戏笑道:“夜莺鸟不唱夜莺歌那算什么夜莺?谁让你叫林莺,树林里的夜莺鸟。唱吧,我们都爱听呢。”
林莺笑骂道:“死丫头,你又贫嘴。”
不爱说话的薛燕也恳求道:“唱吧林姐,我还没听过呢。你嗓子好,唱出来一定很好听。”
“好吧,我唱,只要你们不嫌难听。”林莺把搭在胸前的长辫子甩向后背,仰脸看了看天,静静心,瞅着远处唱道:
为了寻找爱人的坟墓, 天涯海角我都走遍。
但我只有伤心地哭泣, 我亲爱的你在哪里?
但我只有伤心地哭泣, 我亲爱的你在哪里?
丛林中间有一株蔷薇, 朝霞般的放光辉。
我激动地问那蔷薇, 我的爱人可是你?
我激动地问那蔷薇, 我的爱人可是你?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 夜莺夜莺我问你:
你这唱得动人的小鸟, 我期望的可是你?
你这唱得动人的小鸟, 我期望的可是你?
……
大家“哗哗”地拍手叫好,韩小红说:“怎么样,我点的歌不错吧?夜莺鸟就是夜莺鸟,咱们的金嗓子那还用说!总结一下,陆个字:清纯、凄婉、真挚。不过……”韩小红眼珠一转,向后面瞥到了二胖,她狡黠地笑道:“这会儿你却不必那么伤感,因为……”,她又故意停顿下来。
林莺一时不知她要说什么,就问道:“什么?”
韩小红嬉笑着吃吃说道:“你的爱人就在身边,你才不会伤心呢。”说罢,朝后边努努嘴让林莺看,并招了招手让二胖过来。
林莺扭过脸向后瞅去,见他说的正是二胖,不由得顿时大红了脸。
二胖心中一阵喜悦。听见她们又说又笑,简直羡慕的要命,本就早想溜过来,只怕林莺不高兴当这么多人面与他说话,才没敢轻易向前来。见小红招手叫他,只当是林莺想和他说些什么,便三步并两步赶了上来,与林莺齐排走着。他只想和林莺说些贴近的话,便支支吾吾地说道:“你……歌唱的真好听,戴上柳条帽就更好看了。……嘿嘿。”二胖憨憨地侧脸露出两排白白的包谷粒大牙笑着,他此时找不出更多、更巧妙的词来表达爱意,只拿手指捏住鬓角,慢慢向下捋着,不知说些什么更好。林莺看他一眼,没解其意又扭头用探寻的目光瞅着他,“你方才说些什么来着?”她刚才不知怎么跑了神,恍恍惚惚想着另外一个人。
旁边的女孩子们偷偷指点着二胖和林莺,悄悄议论他们,窃窃嬉笑着。
二胖一阵心慌,不知说些什么好,连另一只手也不知怎么摆动顺溜。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讪讪地说道:“我……我说你编的草帽不错。”
“……你有事吗?”林莺脸有些微红,不高兴地问。
“没……没有……”二胖憨笑,好像牙口合不好,上下之间歪歪咧咧直打滑。
林莺皱了皱眉,平摆着脸斜愣二胖一眼,说:“你说你这人怪是不怪,一个大男人家,没事往人家女孩子堆里钻个啥劲?”
几个女孩子偷眼看着他们,听到这话,吃吃笑得更欢了。
“我……我只想……”二胖尴尬到极点,脸红脖子粗,张口结舌。
此时,只听几个农民汉子在身后也悄悄议论。
“哎,都甭说,人家林莺这身打扮,还真有点像个女兵。你看喔身段、神气、姿态,再配上一身旧军装,真像个漂亮女八路,有点‘红色娘子军’味道!”那人细眯着眼笑,反转手腕弹出一个立向天空的大拇指。
“谁要娶上这姑娘,真是哪辈子修得福咯!”另一个喷着唾沫星子,光着上身,左横右晃的男人,露出古铜色宽厚的臂膀,边摇着草帽边眼馋地说。
“哎——哎!听我说。你们看二胖这小伙咋样?人高马大的,也算男子中英魁了,我看他和林莺真般配。啧啧,就不知能不能对上铆?”先前说话那人,用右前臂压着杈把,伸出一对大拇指,对顶着曲动,反手又扣上环,使劲拽拉着。汉子们见状畅怀戏笑起来。

这话只听得林莺耳鬓根子发热发红,不由狠狠斜瞪着二胖,把罪过都归咎到他身上。
二胖慌忙躲过她犀利的目光,也不搭腔,他心里既苦不堪言,又暗自偷喜,汉子们真真道出了他最向往、最想说却没有说出的事情。
又听一亮嗓门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事我看不保险,最后不定是个啥结果。听说了么?那个要过饭的小伙子,原先也是知青的同学,林莺对那娃才有点意思。”
“不可能!喔娃不成!嗨,你们看,他就在咱前头十来米走着。人长的倒不错,就是瘦得可怜,皮包骨头,身上没有几两肉。那达能比得上二胖这小伙?差距太远。林莺咋会看上他呢?绝对不成!”拿草帽的汉子不由得高声嚷嚷着,明目张胆地接茬争辩开了。
林莺嚯地站住了脚,回转身怒目瞪着那几个正在走近的汉子,她不能再让他们肆无忌惮地继续说下去。见状,那些人齐刷刷放慢了步子,有的停住,不敢再往前走,有的下意识往后退着。林莺气冲冲迎着走了上去。
“你们舌头根没烂掉,心里痒痒不是?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多操心点自家日子好不好?人家爱不爱哪个,谁跟谁好,管你们啥事?李世强怎么了?怎么就叫你们看扁了?要是这么说,我偏和他好,让你们好好瞧着,不信,今天就看个够吧!”说罢,林莺怒气未消地红着脸往前跑去,二胖慌忙紧叫几句,她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
二胖回过身来,怒怨地对着几个汉子叫道:“你们真是‘咸吃罗卜淡操心’皮干起来就没有个完?这下好了,给嘴过足了瘾?把林莺气走心满意足了吧?”
汉子们吐舌头缩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闷下头,贼亮地斜翻着眼,强忍着绷住嘴,用手捂着,突然间全都憋不住,“扑哧”一声喷出气流,仰脸哈哈大笑起来。
林莺快步撵上在前边和小毛头、肖斌等一起走着的李世强,一把拉他跑上一处土堆岗的树荫下。这里幽静清凉,没有别人,但河道上走过的人全都能看得见他们。

“你怎么了?到这儿干啥?”李世强见她情绪激动,有点不对劲,诧异地问。
林莺卸下柳条帽,摇摇头,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胸脯起伏着,缓了口气说:“没有什么,我领你到这里来逛逛。来,给你戴上,看看像不像土八路?”她不知咋的,也用起了这个词,同时不由侧过脸暗自偷笑起来。
李世强拿着柳条帽翻转地看了看,笑着扣在头上,说:“就是不一样,真凉快,这柳帽编得蛮在行,是你做的?就像你说的,我戴上它,一准是个土八路的干活。电影看多了,不由人不受感染。来,你再带上我瞅瞅。我看你倒有些正规军的味道。哎,我这‘土八路’做个动作你看像不像?”他嘿嘿笑着,往后退了四五步,回转头侧身卧倒,匍匐前进,三米之外停下,打了一个滚,拣起块土坷垃扔了出去,嘴里憨憨地喊了一声“轰”。接着起身,猛跑几步,纵上一颗树,往上爬到半腰,折下一段枝条,眼瞅着林莺笑着,嘴里喊道“拔下敌人的旗杆,我们胜利了!”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树枝摇摆起来。
林莺捂着嘴只是吃吃笑着。河提上行走的人们,都转着脖子好奇的远远向这边望来。李世强跳下树,把树枝插在土里,拍打着身子,顽皮地看着林莺笑了。随之他收敛住笑容,感慨道:“你们这儿人真热情,诚实,大家互相尊重,不歧视人。这一星期来,我一直像在做梦。但这不是梦,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儿。大家关心我,照顾我,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好。我觉得,人活在世上,不只单为了温饱,还要知道活着的意义,活得有趣味才行。”.他沉沉地呼吸着田野空气,深陷的眼窝中闪射出炯炯光芒,不远的群山和广阔的平原一览无余。
“喜欢这里吗?”林莺高兴地看着他,探寻着注视地问。
“是的,喜欢!但说实在点,是因为这里人们好,还有最重要一点,就是和你们在一起。”
“还有吗?”林莺期盼地看着她笑着,那眼神充满了温柔、喜悦和爱。
“……”李世强懂得这种表情,他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可是,他又马上提醒自己不敢胡思乱想,自己是个什么呢?提起来都自卑脸红。他低下头像个姑娘般地羞涩的笑笑,没说什么。
林莺抿嘴笑了,她看出了他的心境,不再追问他。
“但是,要是没有这些原因呢?”林莺眼光闪动着,又追问道。
李世强黑瘦的脸上洋溢起孩子般的自然、真诚。他抬起头看着她说:“那就像饭里没菜,菜里没盐。我走过不少地方,论景,这里再平凡不过,而且,也不富裕,可我觉着这里很美,自然亲切,就算生活上一辈子,都不会厌烦的。”
“是真的吗?”林莺“咯咯”笑着,眉眼合在一起。闪忽之间,眉睫又一挑,打趣的说:“没看出来,你说话,还带点哲学味道。”
“不,我文化浅,不懂那些,只凭感觉。”李世强长长的头发在夏风中轻轻飘逸,深陷的眼眶,微皱的眉头,还有在眺望中严肃思考的那种眼神,都被林莺用眼睛拍下来,深深记忆储藏在脑海中。
她突然想出一句话,想试探性的逗逗他。“如果给你在这里找个媳妇,你会不会一辈子留下?”
李世强脸一红,摸着头笑道:“这要看是谁?我不知道。我不敢想这些。”
“如果是我呢?”林莺大着胆羞睨得红了脸问。
李世强惊诧地看着林莺,他心潮澎湃,喜悦而震撼。但是他知道,自己眼下是没有资格谈论这种事情的。他红着脸结巴地说“这……这不行。我……我不配你。”
“为什么?”
“我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凭什么呢?”两人都默默无语地注视了好一阵,陷入了沉思。
的确,目前两人谈论这个问题就如看到海市蜃楼时说:“咱们一起上去吧”一样荒唐。
过了好久,李世强见林莺没有说话,她仍在专注地看自己,便扭过脸,冲她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林莺斜倚在柳树上,右手托着脸,左手揪住一缕柳丝,用食指缠绕着,甜蜜地看着李世强说:“是的,现在条件不成熟,不提这些了。唉,咱说些别的事吧。”
“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我曾还想过,你消失了那么久,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我也没想到……”

“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认识你是在小学花园里。那时,咱们都那么小,那么天真可爱。一转眼,都长成大人了。”
李世强温和的望着她,赞同道:“是的,时间真快。可对我来说,过去的日子却是那么艰难漫长,我早就盼望着快快长大成人。”
“世强,你太瘦了,又黄又黑……没有原先的脸色好看了。”
“是的,我知道。可你长得更好看,更漂亮可爱……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两种人。”李世强躲闪着她的目光。
林莺回过神来,脸羞得绯红。“你说的什么呢,世强?我不允许你再说这些话。”
李世强一下又陷入沉思,眼神阴郁,忧心忡忡。“是的,……咱们有了巨大差异。我的路还不知道在哪里?今后怎么走?……这倒不怕,可你们……也没有个定性啊,还不知大家今后的命运到底咋样?”
林莺眼中涌出几点泪花,但她自信地说:“我也不怕。有人说,青年是未来的希望,时代是考验人的关口,谁都得经受的。我们知识青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我不怕。”
李世强冷笑一声,说:“这类话我听到过许多,是个漂亮的口号!为什么啊,也不仔细想想,你们到这里能干出些啥?想改变农村吗?仅凭你们?哈哈,劳动,最笨重简单的体力劳动?不过……只要大家平安快乐就好!现在社会很动荡,这里安静多了,就怕以后这里也受影响。也许严酷的磨难还在后头……”

林莺瞧着李世强,迷惘的眯着眼,一时不解其意。她对“严酷磨难”四个字颇感困惑。何为“严酷”呢?“我们下乡插队以来,处处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共同劳动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磨练考验,难道还会有比这些更难过的‘关’吗?不管咋样,李世强能想到这一层,显然比二胖强多了。李世强深沉,有思想,虽然他上学不多,目前状况也不好;可从另一角度看,他经世早,见闻广,又肯思考,思想却比同龄人宽泛深邃,超前了一步,这就是他的优点。唉,可惜他要是能再多读些书,定会有大出息。”想到此,林莺不由又扫窥了他几眼,“他不比二胖那三大五粗的,有勇无谋、笨头笨脑的样,清瘦中透出一股英俊顽强,一种可爱,一种让自己振奋、喜悦的情感。和二胖在一起那么久,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啊!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林莺想到这里,偷偷自问,禁不住暗暗红了脸。
“你的歌唱得真好!我刚才听到了,那曲子真美。”李世强说,“那是什么歌曲?你跟谁学的呢?我从来还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的歌声。”李世强一边赞叹,一边好奇的问着。他喜欢这样的歌曲。
“跟我爸爸学的,他年轻时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爷爷是上海大学教授,一直反对他学音乐。我爸爸是新潮人物,他喜欢音乐艺术,没有听从爷爷的话。后来为了支援大西北,来到西安,在音乐学院教课。可是后来,我爸爸创作的一些歌曲受到了批判,说是什么“靡靡之音”“封资修”之类,他被下放到城东一个中学。我从小跟他学了很多外国名歌。现在,许多歌曲都不让唱了,在农村,因大部分人不懂,我才大着胆子唱。人们说好听,我就没管那么多。”林莺带有几分害羞,几分骄傲地说。
李世强喜悦地说:“我也喜欢唱歌,爱自己胡唱瞎编一气,不好听。你好好教我吧,让我有个正经调,也好调整调整那些土里土气的东西,免得人家笑话。”
林莺听他这样说,一口答应,并且立刻连说带唱,在柳树岗上教上课了。
归去的人们,在村子传来下工的钟声中渐渐走远,恍惚中似乎还有人回头往后观看,往后支着耳朵听。
李世强不在乎这些,林莺更不在乎。
只是让二胖太在乎了!他有些生气,还有些嫉妒,憋闷的不得了。那些村人议论,让他尴尬难受,从上到下不是滋味。林莺和李世强的歌声,更让他从骨子里泛酸,苦不堪言。他拖拖沓沓跟随在人群后,只顾低攮着头,面红耳赤,仿佛一路上所有的眼睛都在有意无意地射向他,让他羞赧得无地自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