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
我深深爱着老去的一切
老去的爱人，每天认真清洗
整齐的假牙，每天数落一遍
夜里才归家的老狗，有时
在半夜独自起身，有时也
站到院子里。那棵比他还老的菩提树
摇晃着心形的叶片，月光清冷
总是默默接替残余的日光
收拾老去的事物
他们终会变成天上的星辰
或许明暗不定
但抵达彼此身旁
会成为彼此唯一的光亮
古镇第一夜的梦
走进微风细雨
亲近湿润的石板路
俯身倾听古老的呼吸
忧郁使世界变得严肃
灰色影子是唯一行李
一些云层存在淤积
仿佛鱼群结队在天上游动
河流在这一带卸下泥沙
而天空卸下自己的唯一方式
就是作为巨大的雨滴掉落下来
每一场都是世间巨大的喧嚣
椰青咖啡
我快要厌倦人间的食物了
却还要善待我的舌头
尽管它常常词不达意
甚至出言不逊，令我尴尬羞愧
在丽江，我尝过一种奇妙的酒
返回住处的人行道，像踩着
刚出炉的蓬软的面包
我有时会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糊里糊涂仿佛蠢得活该
咖啡不要放糖
加入冰块和刚成熟的椰汁
不安的舌头突然变得安静
这杯椰青咖啡竟有酒的味道
哦，那时的酒是掺了咖啡吗
不然怎会流进我中年的胃
频频刺激那迟迟不肯妥协的神经
失而复得
在生活的角落
搜寻到一颗小石子
那被刻成细致纹路的，个人史
仿佛读懂它，就能抓住人生真相
不必，再惧怕影子的狡诈
以枕边为界，黑夜与我并肩
关上文字的喧嚣，久久不能
平复某本书带来不停的战栗
白天我花了大力气，去成为我
却在偶尔一次，失眠熬夜中
重新拾回以前的自己
并且常常，为这失而复得
终于泣不成声
时间的声音
幽深的夜，适合收集虫鸣
耳里的鸣叫，驱散莫名恐惧
保持冷静，表现稳重
即使狠狠跌进黑暗
也要小心将影子拾起，拍打干净
人到中年，适合保持沉默
仿佛把自己装进柔软的棉布里
任随人生风雨，渐渐消隐
但不要试图对时间隐瞒什么
南来的风会横越黄昏
让人听懂时间的声音
寻找智慧
一个人不聪明
偶尔会使用一些成语
不思进取安于现状岁月静好
形容春天伊始
头脑并未随着万物同时苏醒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寻找智慧
某种程度上具有积极的意义
晚霞，星空和深夜的雨
早已习惯每天解析一个清晨的梦
如同清晨的扫地人
他知道终其一生也无法抵达
活着，便是抵达
二月的真实
春风吹开花蕊
大地绽放微笑
从前的人保有一点天真
从不拒绝自然的安排
我的生命贴近我
想说世界并不可靠
久远的书信烧成回忆
昨天止步在门外
穿越人间，候鸟保留着
唯一值得相信的语言
我不再催促任何人
也不假装任何人
使命
将月光归还土地
将体面赋予自然衰老
自由是三月的隐喻
杜鹃花开，芦苇荡漾
时间忘记了哭泣但不会忘记
人间永无止尽的使命，尽管没有
任何一段历史曾将它托付
勤劳的燕子衔来大地的美
美的事物在这里筑巢
让一切美和美的事物深深地
扎进这片春天的土壤
人造春天
春天还是那样千姿百态
只有去年的芦苇还疏疏落落
在轻风中发出叹息般的细密声响
夏天越来越临近
窗台上灯盏下影子越来越长
深夜咖啡的浓重气息充满了胸腔
一个世纪难题慢慢解开了
不应该嘲笑别人不够成熟
有时因为勤奋，人们也能制造
一个甜到哭泣的春天
——发表于《壹读》2023年第7期
腊维（Lal vet），本名张婕，拉祜族，云南普洱澜沧人。鲁迅文学院第37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诗歌作品曾发表于《民族文学》《青年作家》《边疆文学》《草原》《滇池》《壹读》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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