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栈》③
作者:陈栖
(接之二) 梅老二脑海里一片空白,背上女人温热的身子烙在上面似的,一阵一阵滚烫,脂粉的香气蜜蜂一样萦绕着他,女人扯掉红盖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忧怨绝望的眼睛,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强行撩翻,和哥哥拜了堂,他的胸口象塞了一团东西,眼眶里渗着泪珠。
梅老二空腹喝了几杯酒,滴珠水汪汪的眼睛萦绕在眼前,他避开众人,转身进了自己的东窑,病女人脸色青白躺在套间的土炕上,听见男人进来,喘着气大声说:"给口水喝吧。"梅老二倒了一碗白开水,把套间木门的门栓打开,套窑里骚臭难闻,梅老二把水放在炕头看也不看病女人一眼扭头就走,病女人捶着炕说:"咋不死哩,死了好让人家娶个小脚女人。"梅老二头也不回出了套间,仍然从外面栓住门。病女人姑娘时节就有肺痨病,被娘家人瞒得严严实实,由于家贫裹了一双大脚帮家里干粗活,梅家八抬大轿娶进门,刚过门不上半月,梅老二有批急货外出赶牲灵,没想到倒逃脱了一劫,病女人把病传染给陪她睡觉的小姑子素女,可怜只有十二岁的素女也一病不起,梅掌柜一气之下把这个害人精锁进屋里不让出来,吃屙都在那小炕上,等到半年后梅老二回来,小妹已病的没了人样,从此梅老二再也没有进去过套间。
梅家客栈的房客今日也跟着沾光,白吃一顿酒席,不知底细的客人悄悄打听,究竟是梅家老大娶亲还是梅家老二说媳妇哩?梅家的大女儿麻女的公公、梅家的儿女亲家潇巨彦也来了,潇家是栖云镇的名门望族,潇家的祖上曾鲤鱼跳龙门出过两位举人老爷,潇巨彦的父亲是前清秀才,也是镇子里唯一的一位老秀才,潇巨彦少时参加过乡试,连年不中,后来爆发国内革命战争,废除了科举制度,潇巨彦自叹命运不济断了入仕这一念,好在家道殷实吃穿不愁,他不屑为商,吃着祖宗留下来的百十亩良田吟诗作赋逍遥自在。栖云镇自古崇商之道,潇巨彦虽然轻视商人,但镇子里浓郁的商人气息从小熏陶了他,他把镇子里的人重新分为四等-——仕商工农,梅家虽为贱商但在镇子里排为二等人家,且是镇子里的一方首富,他才肯屈尊聘梅家的大女子梅麻女做儿媳,谁料到新婚之夜儿子潇家骅卷铺盖逃走,梅麻女在潇家一守就是五年的活寡,为此两家人心存芥蒂不常走动,红白喜事倒也礼尚往来。
梅掌柜看见潇巨彦,一直迎到院里说:"亲家来了?亲家母也来了?"潇巨彦抱拳打哈哈说:"亲家,恭喜!恭喜!"潇秦氏尴尬地说:"恭喜亲家!"梅掌柜并不看女儿,邀请俩位亲家去了堂屋。梅麻女难得回一趟娘家,今日见了爹娘不勉眼泪汪汪。堂屋内坐满了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散漫的随处落座,仔细看过去才能看出门道,微妙的座位依次显示着身份地位。镇子里自古就是商贸之地,人多姓杂并没有宗祠之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底越厚实地位越尊贵,今儿的日子上,坐在梅家正堂的潇家宗瘦尖的屁股浅浅压在太师椅里,紫堂红脸上三月里的霜一样挂出一层威严,他是一根棍支起来的衣架子——底气不足,论家财比不过对面的潇怀仁、闫清义、苟世苍等,按年龄没有梅万和年长,被推向镇子首富的宝座上,是最近一、二年的事情,这个靠贩烟土为生的家伙沾了死人的光,他死去多年老婆的弟弟王世杰去年突然从部队转到地方,当上了陇西第九专区专员驻扎在县城,他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哭诉到小舅子门下,王世杰看在死去姐姐人份上,攫升他当上了镇子的一镇之长兼保安队长,原来的镇长潇怀仁降了副职。潇家宗一上台,闫清义立马巴结上往日里他尻子里不夹脚底下不靸的潇家宗,把小儿子闫彪安插进乡公所,当上了保安副队长,今日父子俩毕恭毕敬把潇家宗当活先人敬,闫清义甘愿坐在下首,原镇长潇怀仁不卑不亢打横坐,镇子里的老郎中苟世苍陪坐在一旁,梅万和一无家财二无官衔,枉活了一把年纪,在这种场合只能坐在炕上,潇巨彦的到来使这种局面很尴尬,无论从哪方面论潇巨彦理应首坐上席,然而潇家宗今日是有备而来,原来镇长潇怀仁已出了潇家五服,虽是同一潇姓,和镇子里的外姓人没啥区别,唯独他的这个二爹潇巨彦还不如旁姓人哩。潇家祖上传下大房潇文亭、二房潇巨彦,大房年长二房二十余岁,潇巨彦还是孩童的时候,大哥潇文亭染上大烟,大哥抽光了祖上留下的田产和土街上的商铺,大嫂一气之下上了吊,撇下和潇巨彦年纪相仿的儿子潇家宗。这个潇家宗更不成气,长大后不但抽还贩烟土,潇巨彦从没拿正眼瞧过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潇家宗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以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潇怀仁、还有这个满身铜臭见风使舵的闫清义,不都甘坐下席?他料想二爹潇巨彦今日必到,所以他早早来到梅家,毫不谦辞坐在镇子首位上。
其实镇子里没人能搞清楚潇巨彦的潇家大院究竟有多少财富,光祖上留下的田产就占了半个镇子,还有巴什沟的一架百年水车,灌溉着镇子里的百亩良田,仅凭这些潇巨彦当仁不让是镇子里德高望重的首富!
潇家宗略略抬起屁股说:"二爹来了?"压根就没想让位,闫清义虽然开着镇子里最大的杂货铺子,但比起潇家大院那毕竟是小巫见大巫,然而潇家世代书香从不与镇子里的人一争高低,虽然财大但不气粗,闫清义即羡慕潇家家财万贯,又欺潇巨彦迂腐软弱,礼节性地虚让了让,潇巨彦一袭长衫风流不俗,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群凡夫俗子,这场面他心里也自己拨着小九九算盘,若坐在闫清义这把交椅上,那么就和侄儿同起同坐有悖伦理,若坐在侄儿这把椅子上,和满身铜臭的商人闫清义同流合污有辱家风,况且这俩人都不想真正让出自己的座位,倒是掌柜娘机灵,说:"亲家,坐炕上来,这里暖和。"潇巨彦真脱了鞋爬上炕。梅掌柜陪坐在闫清义下首,看见坐在炕上的亲家心里不是滋味,潇家人念书全念成书呆子了,潇巨彦的老父亲潇秀才到死也没分清地里刚出苗的庄稼是谷是糜,潇巨彦更是不知道自家的地界在哪里,若不是潇家的长工郑北辰狗一样忠诚,潇巨彦吃屎都没人屙。
滴珠盘腿坐在炕头,就在这爿小炕上先房女人死去不上仨月,甚至被褥上还有她浓浓的气味,窗外猜拳吃酒热闹非凡,她两眼泪水汪汪,恨爹、也恨娘!精心盘起的发髻拜堂里被按的凌乱不堪,她狠下一条心,找出死去女人用过的针线密密麻麻把裤子衣服逢在一起,她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折腾到天黑透了,才有人在外面开锁,她抱住被子蜷缩在炕角。进来的是童妈,梅家长工童贵的老婆。其实童贵也不算长工,他小时候是一个乞儿,梅家祖辈捡回来,没名没姓就送了一个"童"姓,后来梅掌柜给他娶了一个过路讨饭的女人,洗净了手脸模样倒也齐整,过了两年生下一个天仙般的女儿,皮肤白嫩的如同水萝卜一样,梅掌柜稀罕她赛过自己的两个女儿,取名童圆女,后来梅素女染病,梅掌柜更视她为掌上名珠,从小送在镇子小学念书,梅掌柜历来看不起读书人,更何况女娃念书,那年圆女以高分考入县城女子中学,圆女不哭不闹,梅掌柜一咬牙出资让她外出求学。梅家没把童家当外人,童家更是有两份力不出一份力,老俩口忙里忙外从不偷闲,梅掌柜让儿女们称他"二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