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
——往事琐忆之三
■文/彭宇文
什么叫“有惊无险”?相信人们各有各的答案。
在我看来,所谓“有惊无险”,至少应具备三个要素:一是堪称惊心动魄;二是可遇而不可求;三是侥幸保全了小命。
大约是夏季,我才几岁呢。那一年,洞庭湖水一个劲地暴涨。大人们忧心忡忡地议论:今年南北两水(湘资沅澧之水和长江水)相汇洞庭湖,形成上下顶托之势,看来难逃“倒垸”一劫了。
什么叫“倒垸”?懵里懵懂我不知,但从大人的神色看,感觉绝不是小事了。我发现,母亲不动声色地把家里东西打了包。而父亲则弄来一些木桶木盆、树杆竹篙,还有大门板、长铁丝等,拼凑捆扎成一个木“划子”(简易浮筏),完了把它拴在禾场里的柳脖子上。
一天深夜,我睡得正香。“起来,快起来!”妈猛然把我推醒了。迷迷糊糊,我听见远远传来“咣咣”的敲锣声;有人扯开喉咙大喊:“倒垸啦,倒垸啦!乡亲们,快起来!”
大人们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料到洪水会来得这么快。妈张开双臂一左一右夹着我和小妹,刚跑出门,那水浪便已涌上了半坡(我家坐落在地势稍高的土坡上)间。妈大喊:“他爸,快把‘划子’推过来!”影影绰绰,一些人慌乱地跑来跑去。
突然间,妈脚下一滑,手一松,我就滑进了洪水里。妈丢下小妹,赶紧下水来捞我。由于浪涌坡滑,妈爬了几次也上不来。这时,一位男子正好路过,妈一把揪住他的裤腿:“他李叔,快拉我一把!”李叔手一甩:“你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小孩?”妈很气愤:“孩子都不要了,那人活着还有么意思?”那李叔伸出手顺势拉起了我妈,我才得以脱离滔滔洪水。
这时候,爸也把“划子”推了过来。妈赶紧把我们扔上“划子”,然后转身去屋里搬东西。岂料,洪水又涨高了,快要封住门了。爸一边稳住“划子”,一边大喊:“算了,什么都不要了,快上来!”只见光光地仅跑出了几个人,一屋子家当全没了,妈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爸手持竹篙,站在“划子”头上用力地撑呀撑呀,驾驭着“划子”漂向那远处的大堤。
月色朦胧。动荡的湖水哗哗地响,散发出幽幽的青光。我和小妹紧紧依偎在妈身旁,一动也不敢动,大气儿也不敢喘……
那“划子”起伏不定,摇啊摇啊,终于摇到了堤岸边。
爸狠狠地把竹篙插入水底泥中,固定了摇晃的“划子”。接着,他们一人拽一个,把我们兄妹俩拎上了大堤。爸说,看来,只有等大船来救我们了。
大堤上,划过闪闪的手电光。夜色在焦躁的等待中慢慢散去,天渐渐地放亮了。爸手搭凉篷,不时地眺望远方。
太阳出来了,一片波光鳞鳞。大船终于开过来了,堤上的人们一阵大叫。我们一家子爬上了一条大船。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呀,我好欢喜。光着脚丫子在光滑的船板上颠来颠去。妈见状,找来一根绳子,一头捆在我腰间,一头拴在桅杆上。那是以防万一,我若掉进水里,她还能把我拉上来。
我趴在船头,东张西望,一切好新鲜。我看卷起的浪花拍打船梆;看淹灭了大半截的柳梢儿;看对面大船上的小朋友;看小鱼儿漂出水面;看水鸟儿掠过头顶;看远方时隐时现的茅屋一角……
大人们心乱如麻,伤心欲绝,而我却浑然不察。就连昨晚喝水的事儿,也忘到后脑勺去了。
几年以后,一次真正淹水的经历,才让我饱尝了结结实实的恐怖!
那是刚上小学吧。一个周末下午,我们几个小伙伴去河滩上玩耍。玩来玩去,没多大意思。有人“动议”下水去试试,众皆赞同。于是我们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扑腾下水。刚开始,我们只是在浅水处学“狗刨”……然而,谁也不知危险就隐藏在身旁。
刨来刨去,突然“咕噜”一声,我“刨”进了一个水底深坑。双脚乱踹,就是探不着底。我感觉,人在往下沉,水往嘴里直灌……
一阵慌乱,我突然回过神来,不能再喝水了!咬紧牙关,睁开双眼:鱼儿在游,草儿在晃。耳边似乎传来了喊叫声。决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又是一阵手抓脚踹,嗬,竟然抓住了水草,也摸到了坑沿,我猛力一抓拉一蹬达,“呼噜”一声跃出了水面!
爬上滩头,精疲力竭。我赶紧咧开嘴弯着腰倒苦水。然后,就像一条直挺挺的干鱼,我昏沉沉地倒下了。一直躺到斜阳西下,我才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家去。
静悄悄的沙滩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伙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这一段奇遇,我从来没有声张过,家里人也不晓得。
再后来,我也渐渐地开了悟。什么“在游泳中学会游泳”啊,应该说“在淹水中学会游泳”,那才对了。
再后来,我在水浪里“扎猛子”,或轻轻漂浮,遥看蓝天白云,鸟儿盘旋……一次躺上几小时,我也不会往下沉了。
(有关细节来源于母亲的多次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