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他乡【八】
作者//唐半傻
从看守所到北安监狱的水泥板路两旁套种着大豆玉米。夏末秋初,庄稼地郁郁葱葱遮挡了视线,小面包警车在早晨七点宜人的天光里穿行,沿途风景油画般一幅幅向后倒去。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跟四秀一起钻过的青纱帐,此时此刻,四秀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正在去服刑的路上,而且获刑的起因是睡了一个叫舒心的未成年女子,让一颗冰凉的欲望的种子在她体内发了芽生了根破土而出,并借她的纤纤玉手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骨肉……三年八个月的刑期命中注定会在我的额头烙下疤痕,隔着固若金汤的铁门,法警向我宣读判决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解脱了,在看守所呆了一个月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睡得像头死猪,一个号里的牛鬼蛇神说我心态真好!
两个警察,一个开车,一个坐在车门口堵着我。我仿佛坐在一个巨大的甲壳虫肚里面踯躅前行。穿过一段山路,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妇女挎着筐采蘑菇,我好羡慕她们,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于山野,也许她们很贫穷,但不是笼中鸟啊!警察一边听着评书,一边跟我天南海北唠着家常。他的面相很和蔼,根本不像执法者。我好希望车慢点开,晚点到地方,就这么在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却怎奈两个小时后我远远地看见了岗楼,我知道我到地方了,想想我的三年八个月,我心灰意冷死的心都有。

在监狱门口等了很久,等里面的人来接我。一个女警察从车窗外走过。长相平平,却很丰满,紧绷的制服裤子包裹着凸起的屁股像是要送人,要在平时,我不会对她感兴趣,而此刻我却有点心猿意马,大概是因了当兵三年丑女赛貂蝉的缘故吧。大概这世上男人只有我心最大了,都这样了还能荷尔蒙澎湃。
我想起了抚顺日报社记者李慧明的小姨子王英,她比我大一岁。大连警校毕业后分到了青台子劳改队办公室做女警。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材有身材,在她姐家饭店认识了我,死缠乱打哭着喊着要做我的情人。
夏天慵懒的午后,她约我去看电影。电影院里面空空如也没几个人,我俩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顺势躺进我的怀里。
那天她穿的蝙蝠衫,超短裙。我的手颤抖着沿着她的肚子摸上去。她的胸很小,像小笼包,乳头却很大。摸了一会儿,我得寸进尺,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她抬了一下屁股把裙子撩了上去:
“摸吧……”。
电影散场,我看见她坐过的椅子套湿了一大片……
我想带她去酒吧一条街。她说:
“明天是礼拜天,早八点在站前广场集合,咱俩去沈阳开房,在抚顺我不敢,我老公是刑警队的。”
第二天,我放了她鸽子,从此消失在人海再不理她。
如今,在北安监狱门口盯着女警丰臀想入非非的时候,我真的好后悔当年没把王英办了,那天干嘛不跟她去沈阳,去天伦瑞格的十六楼,让她上身一本正经穿着警服,下身就比刚生出来多点儿乌拉草……
铁门开了,有人来领我进去。不是警察,是一穿着斑马杠囚服的光头犯人。他先带我去医院例行体检。
诊室椅子上、桌子上坐的清一色的是犯人。没看见狱医,给我体检的全都是犯人,后来才知道这帮人都是托了关系花了钱的,能在监狱里混上这等美差得花几万大洋。
出了医院大门,我才看了看周边的建筑,满眼都是灰色,我讨厌灰色。整个大院如同一座阴森的古墓,令人窒息、恐惧、生无可恋。
集训队在西楼的三楼。我过五关斩六将走上去的时候发现走廊里已经有六七个人脸冲墙站着,不知谁冲我大喝一声:“滚过去,跟他们一起!”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有人塞给我一个硬馒头,我一口没吃。
我们几个就那样脸冲墙低着头一直在那站到午后。
习艺车间的门开了,有人来喊我们几个进去。
好空旷的一个房间像小时候故乡的教室,里面站满了百十号人,都在编织汽车靠垫。我们在前边的空地一字排列,不敢抬头。一个声音在角落里炸响:“撅着!手指尖着地!”
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像做广播体操那样大弯腰下去指尖触地。我们站了好久,我的一条腿麻了,倒了下去。有人过来把我架了起来,继续撅着。
监狱里大大小小的牢头儿都得叫哥:张哥、李哥、王二麻子哥。
张哥名叫张振宇,是习艺车间最大的哥,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给我登记姓名籍贯所犯何罪几进宫时我看见他的字比我写的好,于是就想都是文化人他不会为难我,等我瞄了一眼他的眼睛顿时心凉半截:他长了一双狼眼!
集训队共分三房:一、二房为回号房,所谓回号房,就是每个人头由家属把5000块钱打到牢头指定的账户上,你就可以不在车间干活,每天在一、二房打坐。因为不必干活就可以躲过挨打。所以有钱的都去了一、二房。三房人每天早四点起床如厕,一百多号人只有两卷纸,每人发一小块,有的人根本捞不着,超时了还要挨打,然后回房打坐,七点钟开饭,去走廊里排成两排,两个人一小塑料盆无盐无油菜汤,人手一个馒头,小喽啰一声“开饭!”众人狼吞虎咽,然后计时,再一嗓子“收!”谁敢再吃一口立马大嘴巴子扇上。饭后,直接去车间干活,编汽车靠垫。中午吃完饭就干,一分钟都别想休息,晚饭前核实每个人的任务完成情况,除了个别手脚麻利的,绝大多数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任务,他也不想让你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的就得一波一波去前面撅着开飞机,然后小喽啰们动手开打,用拖鞋扇嘴巴子抽后脑勺,PVC管在后背抡一下一条血印……狱警就在对门,一个个装聋作哑,他们兵匪一家都等着弄钱呢。该打的全部打完,然后开晚饭,晚饭后继续干活,九点收工。回房时在走廊脱得只剩裤衩,衣服叠好放在走廊地上,然后一个个拉开距离进屋,进屋时路过牢头大哥的单人床还得把裤衩脱到大腿以下让他看看里面有没有违禁物品,差一个动作就得挨打。一字排开的大铺只能侧身立肩挤着睡,三人一被,如果你起夜不仅得报告,回来就没地方了,就得站到起床。每天闭眼之前总结一下,今天没挨打,你这一天就算平安度过,赢了!
整个集训队是由一个叫张老四的杀人犯承包的。比如他敲诈勒索一年,往监狱里面交100万,剩下的钱就归他自己了,大队长范伟国及其手下狱警睁一眼闭一眼装傻充愣,张振宇、张老四唱双簧,张振宇在车间以犯人完不成编织任务为名每天让小喽啰们往死里打人,一直打到你受不了了就会跟家里要钱然后找张老四办回号。
放便时间,犯人们一字长蛇阵出了车间。张振宇把我一个人留下:
“你怎的?有没有人管?”
我搜肠挂肚,把全世界70亿人用篦子篦了一遍:亲人、亲戚、狐朋狗友,开庭时一个人都没来,铁门铁窗关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众叛亲离了!人在难处难免不要脸,我想起了远嫁他乡的四秀,瞟了瞟对面的狼眼:
“我怎么跟外边联系?”
张振宇让我蹲下,他踩着我的肩搭人梯把脑袋伸进了天棚,摸索了半天拿了一部手机下来:
“你是办回号呢,还是在我这儿干活?”
“办回号钱得给四哥,我不回号,就在你这。”
“那好,我不会难为你的,5千块不挨打,我安排你干轻快的活,没任务;1万块,你给我做饭,我吃啥,你吃啥,每天有酒有菜。”
“我弄不来1万,就5千吧。可以吗?”
“马上打电话,把事儿说明白了,我把账号给对方!”
电话的另一头,四秀泣不成声……
第二天,张振宇对我说:“你别的不用干,就给他们递个线头,谁要就会举手跟你说报告,敢跟你抪楞甩角的你就扇他嘴巴子!”
北省的冬月天寒地冻,楼下的空地上拴着几只绵羊,那是大哥们留着喝汤的。偶尔有几只麻雀或者乌鸦在架着电网的高墙内外飞来飞去,我很羡慕那绵羊虽然死到临头却全然不知;我更羡慕那些没有彩色羽毛的鸟类可以自由地出入。如果是傍晚,可以远远地望见城市的灯火,望见绿皮火车在暮色苍茫的大地穿行。
冰冷的院子里大喇叭偶尔会播放歌曲,降央卓玛浑厚的女中音唱得我心都碎了。问别人歌名,答曰《西海情歌》,我推门出去,在走廊里泪流满面……
我不敢看窗外的风景,不敢想墙外的故事。集训队人间地狱这三个月把一生的罪都遭了,不让洗漱,不让剪指甲,睡觉没枕头,一屋一百多号人一多半都感冒了不给一粒药,天寒地冻的日子没有棉衣的浑身爬满了虱子……
知道北安监狱集训队排一天队才能轮到班的监听长途电话多少钱一分钟吗?告诉你,五块;知道用凉水泡方便面多长时间能泡好吗?必须40分钟;别人吃剩的方便面料包四个人分,放进无油无盐不洗的白菜土豆汤里,你知道有多好吃吗?告诉你,超级好吃味道好极;交给狱警800块钱让他帮忙买吃的,他才给你两袋榨菜,你知道榨菜有多么的美味吗?我在看守所跟贪官借光吃过,原来榨菜比肉都香!
熬过仨月,我们一行59人,分乘两台大客武装押解前往讷河监狱服刑,继续我的三年羁旅。临行前才把棉衣棉裤发给我们,里面连个裤衩都没有。我们每人背了一个破编织袋下车时像一群乞丐。
听说当天晚上的铺板子谁也躲不过,我不知道被紫樱李琼鲍舒心们抚弄过的屁股到底能不能挺得住疼?
我们四个人被分到了同一监区同一房。其中有两个人托了关系,另外一个牢头相中了侍候他生活起居,剩我一个人牢头开恩饶了我。三年八个月的刑期,除去减刑的七个半月,度日如年的实刑三年零半个月没挨过打,躲过了皮肉苦。
如果说讷河监狱,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丑恶、最不堪的国家机器,不如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讷河乃大巫而已。犯人家属来探监,通过狱警可以把现金直接带给犯人,按10%的比例抽取好处费;犯人需要手机,狱警也可以从外边带进来,就连黄色U盘都可以流入。犯人们聚众饮酒,狱警可以帮忙买菜买酒,一饮料瓶的白酒需要支付一百块钱,啤酒一百一暖壶。道里的大哥过生日可以收礼四五万,整个走廊、房间大摆宴席。最穷的犯人省吃俭用最少也得掏出100块钱上供。讷河盛产土豆,犯人们吃的土豆不用洗,更别说打皮,剁巴剁巴就下锅,盛菜汤的小塑料盆底全都是泥沙。所谓的习艺车间就是踩缝纫机。整个监区的生产任务是由监区长承包的,犯人们干的越多监区长挣的也就越多。所以任务层层加码,监区长财源滚滚。每天晚上收工以后完不成任务的犯人不用告诉主动的在房间地中间站着等着挨铺板。监区长不知从哪儿弄来编手链的活儿,收工回监舍还要坐在床上编手链,每个人多少任务,有的人编不完就干脆不睡觉了,一直坐到天亮,要不然会挨打的,大老爷们哭爹喊娘。如果实在完不成任务又挨不起打,还有一招就是自己掏钱把生产任务补给监区长,不然的话,警察也打你,把你叫到办公室让你趴地上用脚踩着,用电棍弄你最敏感的命根子,不小心弄死你大不了监狱搭上一头小猪崽。讷河监狱死一个犯人,家属来要人,就从猪号抓一头小猪崽还给你,两不相欠,爱咋咋地。有一次清身,从一个犯人的兜里翻出来2000块现金,当班狱警顺手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也是那个犯人小心眼,天天核计这件事,最后抑郁成疾整天神叨叨的。后来那个狱警害怕了把现金上交领导,那个犯人被调到医院,一天在二层铺上一头栽下来,头先着地,死了。
剃头不是僧打坐不念经的犯人们,性生活只能靠手。花几百块钱从值班狱警那里搞到黄色U盘,插到智能电视机上就能观看。夜深人静,同一房的光头们盖着被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心飞爪哇国。第二天一早,满地都是卫生纸……
地狱1110天,人间已千年!
铁门在我身后重新关上,猛抬头,看见四秀来接我:
“想女人没?”
“我最想的,是自由……”
一个人可以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可以饥寒交迫,但绝对不能失去自由。如今才知道养鸟人该是多么的恶毒!
沐浴更衣,洗去半生晦气。哈尔滨火车站右手边朝鲜餐馆顶楼的小旅馆里安静无比。熟悉的体香,熟悉的大眼睛柳叶眉。当年在故乡的月光下朦胧的裸体如今在椭圆形的大床上覆盖着粉红色的灯光,浅笑如当年:
“来呀……”
忘了世界,忘了岁月,忘了曾经的苟且与不堪,后腰内胯纵横凌乱的交感神经干柴一样被一把火点燃。四秀湿热的舌满满的塞进我饥渴的嘴,我被电着了的右手急不可耐慌乱粗鲁地揉捏她雪白的硕乳。
缠绵缱绻良久,她抽出舌头,焗油成黄色的长发披散枕边:
“吃奶头,摸下边……”
我像个嗷嗷待哺的大男孩,迫不及待的叼住她红枣一般的乳头,右手向下越过她丰腴的肚皮,停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夸张凸起的小山丘,山丘下的莲花洞边春草丛生,早已沾满了露水。我一边吮吸她的乳头,一边抚弄她的莲花洞。四秀一浪高过一浪地呻吟不休:
“别用手,你那玩意儿是废物呀?上来!”
每一个厚厚的窗帘里面都有不同人在演绎着各自的故事。蓝色的星球在太空中自转了1/24圈之后我把熔岩般的琼浆玉液酣畅淋漓地注入四秀体内,尽欢而休。她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软软的躺进我的怀里:
“你真棒……”
红地毯、黄拖鞋。一同走进浴室,再次回到床边,四秀站在地上两手拄床两腿叉开,浑圆的臀高高撅起像一头发情的小母马:
“你还行不?”
我重振旗鼓,站在她的后面长驱直入……
她畅快地欢叫,瀑布流水的秀发有节奏地甩动翻飞。兴致正酣,她老公打来电话,她示意我轻点。不知道电话的那头儿说了什么,四秀不耐烦地说:
“我忙着呢,过几天回去,撂了吧,磨叽啥呀!”
我兽性勃发。她接电话的时候,我真想大幅度地抽送,让电话的那一头听听唧唧复唧唧的悦耳音乐,都想直播给他看看。四秀挂断电话,我像一个战胜的将军,使尽浑身解数越战越勇,梅开二度……
做了三天三夜的夫妻,绿皮火车载着我俩一路向南,四秀回家过日子;我回故乡祭祖,然后,想去看看舒心,也不知能不能见着……
(全文完)

作者简介:唐胜德,笔名,唐半傻;网名,独坐凭栏。辽宁抚顺市作家协会会员,黑木耳食物链最底层的逃荒者,《都市头条》认证编辑。迄今发表文学作品160余篇,获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