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刀与樱花
文/万里
这是一座小镇，一座平凡又神奇的小镇。
真理的家住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清晨的天蒙蒙亮，雾气如一抹轻纱似的，将懵懂的山坡轻轻掩上。真理被熟悉的刨子声唤醒，撇了撇嘴，对着木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跨上背包，一路小跑出去。突然，真理听见爷爷叫唤自己，回头一看，爷爷已经站起身，向后伸了个懒腰，眼神涣散的看着真理，向真理挥了挥手，又继续工作了。真理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爷爷的头发在阳光下给染成彻底的银白色，佝偻着的身躯愈发地缩小，真理感觉眼前的老人似乎已经成了一副空架子，灵魂即将消散在天地之间，他眼眶红了红，“别搞坏身体了老爷子。”丢下这么一句，真理就离开了。
……
“堇，我已经知道是你了。”真理静静地等到堇将双手放下，再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堇睁着大大地褐色的双眼，挂着弦月般自然的笑容，发色在眼光下呈现金色的光辉，真理心神一颤，随即羞涩地挠挠头，眼神有些飘忽。堇笑地似乎更加自然了，她盯住真理琥珀色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背着手，自然地越过真理，向前走去。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真理连忙加大步伐，跟了上去，一种淡淡的满足感在真理的心中溢出，这让他的脚步愈发的轻快，但即便如此似乎还是很难跟上少女的步伐。似乎少女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身体在空中飘着。
真理的目光被一棵倒在路旁的樱花树所吸引了过去，他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发现这棵树光秃秃的，花瓣似乎随着树的倒下，化作无声的低吟，消散在了空气当中。“你知道么，传说这里的樱花树是这座城市的人死后的灵魂所栖息的地方，不管这里的人们是否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总归会回到这里。”真理听完了少女的陈述，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没有转过身去，声音细微颤抖着地问：“那些战死的人也会回到这里么？”“会的，”堇静悄悄地来到少年的面前，轻轻触了一下少年微红的眼眶，声音第一次有了柔和的感觉：“愿意为自己的国家奉献的人，是不会忘记自己故土的人，哪怕经历无尽的岁月，他们总归会回到这里。”
……
第二天清晨，彻夜未眠的真理在整理爷爷遗物时，伴着缕缕漫过窗扉的阳光，睡着了。在梦中他仿佛又听见爷爷的声音。
感受着清晨的微风抚摸着面颊的轻柔和堇那温暖的手，真理又一次走上了那无数次经过的樱花道，望着那看不尽的樱花花瓣化成的瀑布，真理呢喃着：“这里，就好。”似乎已经放下了迷茫的追求和踌躇的远方，像被风吹落的樱花花瓣，只为那一刻的绽放，甘受无尽时间的侵蚀。
寂静的林子，安静的人，染上红霞的天空，踌躇于云雾之间的山丘。
许久，许久。
……
堇的一生都在这里度过。
村人被祖辈所传承的手艺养活着，也被祖辈留下的教训束缚在了这里。这里的村人都有祖辈是战场上的逃犯，在外界异样的眼光和血脉中的愧疚下，他们只能停留在这一处村落里，没有山，没有河流，只有一口井，成片失去生机的树木，和不知何时就会到来一次的征兵的诏令。
能给堇带来温暖的，一直只有那位一直陪着她的木匠家的男孩。
“你听说过吗？”欢快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堇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上的活，她用笑容迎上了快步走来的可爱的人，她喜欢他的那双眼睛，不像自己这般无神，它们总是闪耀着梦想的光辉，此时正被黄昏所渲染成琥珀色，给无尽的温柔填充着。“有一种花叫樱花，它们可美了，我想带你去看看，”少年出神着，幻想着，“我们一定会见到的。”
而在堇的心中，她从未有过幻想，无论少年用多么热情的语言去讲述，在她心中，最美好的事物是唯一的，那就是能和少年一起在这个村子里生活，做一些手艺，然后有了孩子，将手艺传承下去，平平静静的活着，慢慢的走向死亡。
如同水往低处流那样自然而然的，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少年似乎成熟了，不再提外界的事物，安心本分的做着木匠的工作，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想象着什么樱花了。到后来他将木匠的手艺传给自己的儿子，儿子也渐渐长大了，和他父亲一样，学了木匠的本领，娶了一位安分的姑娘，再后来有了个孙子。
堇的丈夫很爱自己的孙子，他做了一把木刀给自己的孙子。“爷爷，敌国的人来侵略了，我们快去打跑他们。”孙子挥舞着手中的木刀，雀跃着，仿佛是遇见了天大的好事。堇的老伴笑着，欢呼着，和孙子一起在田间奔跑。堇也会带着儿子和儿媳来看着爷孙俩，露出无声的微笑。
堇总会察觉自己的丈夫在睡觉时有些痛苦地翻动着身体，嘴里囔囔着：我不想待在这里。这时候堇总是无言的轻轻拍打，来安抚自己的丈夫；夜深人静的时候，丈夫有时候会一个人出去，坐在离家几百米处的一块象征着村子边界的石头上，眺望着前方成片的枯树林，每当堇发现自己的丈夫又在夜晚出门的时候，总会自然的来到那里，看着自己的丈夫望着远方漆黑而不定的夜色出神，她也望着丈夫出神。“你后悔回来吗？”堇一直想问，但她从未问过。
征兵的诏令终于来了，堇和自己的老伴那时候已经很难迈动腿了。儿子、儿媳和成年不久的孙子都被带去了战场。这个村子里有一个不必提及的事实，也就是村里的人去了战场就必然回不来了。
一天又一天的在家里升起袅袅炊烟，在固定的时间，陪着时常失魂落魄的老伴，从村子的中央，走到半公里外的一处枯树林子里。这是一座小村庄，是失意人的处所。没有互相关照的邻里，没有温暖相伴的亲朋，也没有繁花似锦或是满天繁星。但让堇由衷幸福的是，自己能够陪伴着他，直至落幕的时刻。
“这里，就好。”当真理说完这一句后，鼻息渐渐弱了下来，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发散在清晨薄薄的空气中。
真理的视线渐渐从枯木与云雾中收回，他自然地将头转向自己的爱人，在他眼中，那依旧是自己初恋时候少女的模样，一颦一簇都让人陶醉，但此时却簌簌地流着眼泪，也许是不舍，也许是失落，但在真理眼中，却并不是这些意味。“我没说错吧，一定会见到的，美丽的，樱花。”真理笑了，牵动着堇的心，在堇眼中，斑白的头发，枯草般的皮肤，满脸皱纹，缺着几颗牙齿的真理，眼睛和笑容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
堇破涕为笑了，她感觉支撑着自己的什么东西慢慢消退了，望着枯寂的树木，她第一次真诚的幻想着，幻想着那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那超脱真实和虚幻的美，亘古永存于她的眼和心中。
“是呀，我看到了，真美。”
……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村人来到了这一处毫无生气的库树林，在那块石头上，看到了已经离世的真理，他的手紧紧抱着那把刻着“堇”字的木刀，明明已经死去了好久了，他的身子依然支撑着，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的一棵枯树。
“可不是嘛，”一个村人说，“他脑子出问题好久了，早就分不清现实了，也没法去找医生看病，可惜了，年轻的时候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手艺师傅，这么多辈里唯一一个走出村里的。”
“那他咋又回来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外面还不如村子里呢。他带回来了几颗树的种子，这片枯树林就是他种的，不过你看咯，水土不服没长成。”
“他好像将妻子也埋在这边上了吧。”
……
村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时候，有一位小男孩，拉着一位小女孩，指着真理目视的那颗树，有几根枝节奇迹般地长着细微的嫩绿的嫩芽。
“不知道会不会长出樱花呢？”小女孩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小男孩笑着，双目微微湿润着，看着眼前的姑娘：“……。”
他什么也没说。
作者简介：
万里，在校大学生。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