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里妈妈的秘密
文/蘑菇丝
这事,还得从我凌晨那次起夜之后说起。
天色晦暗,晨光未起。
大学宿舍每间屋子门门相对,隔绝着光线的抚慰,只有远处大洗漱间那边,路灯穿过稀疏的枝叶,透过窗户,照进长廊。
这条走廊白日里走了不下百回,可夜里看过去——幽深静谧,仔细咂摸,或许还带着那么点毛骨悚然的味道。
一、曲折巷陌
画面刚开始很模糊。
逐渐清晰起来后,原本应该正在上大学的我,这会儿居然要被我妈送去上中学!
这会儿才下午一点多,我有些好奇,“这么早就走么,妈,我不是两点多才上课吗?”
妈妈骑自行车载我,听到我的问题,头也没回,肩膀好像抽动了几下,然后声音有些喑哑的说,要给我买新衣服,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虽然不年不节的,买衣服有些奇怪,毕竟小时候只有过年才会里里外外换新衣服。
到了目的地后,我驻足大略扫了一眼,面前是一座曲折复杂的老式建筑。
我们左拐右拐,穿梭其中,妈妈仿佛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一样,全然不像是平日里逛街那样,逛十来家店才能选好中意的衣服。最终我们走进了一家店面,一眼望去,一件带着细边绒毛领的长袖连衣裙最为显眼,玫红色夹杂着金线的传统团花纹样铺满了整件衣服,与杏白色针织长袖搭配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整体看起来就像是…像是……啊,对了,像是一件冬季的唐装连衣裙!
这时窗外闪过一个人影,白色的汗衫,头发短粗蜷曲,皮肤黝黑,看相貌是个十分眼熟的中年男人,看到他的刹那,心中就好似魔怔了一般,莫名觉得他是位熟人,暂且称他为“汗衫大叔”吧。
我追出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发现妈妈也从店里跑了出来,一幅衣服不买也罢的架势,神色慌张地追上来,抱着我不松手,感受到妈妈好像在哭,我有些吃惊,平白无故落泪可不是素日有“铁人”美誉的妈妈会做的事,而且好像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妈妈还呕吐不止。
我就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妈妈颤抖的后背,说:“妈妈,没事,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下次假期回来,我在家待的时间更长呢……”
妈妈好像没怎么说话,隐约间又好像说:“我知道,我就是太想你了,你……很煎熬吧……”
妈妈像是在保护一个秘密。
而我,被抱着跪坐在地上,仿佛是个局外人,与周围格格不入。
二、荒沙市场
很快,画面又变了。
这次我在一个市场入口处,看过去,那是铁栏杆圈起的一片区域,商贩叫卖着各类五金物品,里面陈设杂乱,人头攒动,有些人在激烈地交谈着,有些人拎着买好的东西四处游荡,整幅画面带着仿佛被黄沙浸染过的陈旧和沧桑。
我的一位朋友说,她工作上缺一个急需的零件,要去这个市场买。
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应该不会再像上一个画面那样——无厘头的悲情转场吧。
这时候我感觉有人戳我后背,细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一群年轻人,稀稀拉拉地站着,离我一米左右的位置有位小姑娘,看起来戳我的人应该就是她了,瞥了一眼的时间不足以看清她的样子,但是她的声音却字字入耳,“你帮我找半块纸巾,能不能找到?”
这既不像是请求帮忙的祈使句,又不像是存在困难寻求援助的礼貌请求,从语气到用词无一不透露着怪异。
我觉得很奇怪,正准备收回视线,不再理她时,视线所及之处,突然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停着的自行车后轮胎旁边,确实有块纸巾,像极了她描述的样子,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着我。
我鬼使神差的过去捡了起来。
为什么叫“半块纸巾”呢,原来是一张A4大小颇有些厚度且布满纹理的纸,被撕成了两半,上一半不见踪迹只余下一半,而下一半则被规规矩矩地叠成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有厚度的纸块,而这纸块,像极了寻常手帕纸长边取中、短边重合的样子,即半份手帕纸。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没心思再仔细探究,正要递给她,发现她一脸紧张的看着我,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就像是岸上拿着长杆的人要给溺水的人递过去却又怕误伤打到溺水人的头。感知到她的这种情绪后,我有如受到指使那般,下意识就打开了那半张纸。
纸张被完全打开的时候涌出一道强光,灰黄暗沉的天色在那一刻被撕裂,我的脑海中被灌入一段被彻底遗忘的记忆,就像是热汤沃灌,三尺冰融,记忆冰原下面掩盖的秘密就此被揭晓……
三、日暮途穷
呵,无知无觉的我,已然至山穷水尽之境。
这时,纸面已恢复正常,我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朋友离我那么远,我们仿佛隔着银河对视,她的笑容,此刻在我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我好像已经相信了回忆起来的这个事实——我已经死掉了。
原来故去之人若不被点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阳间了啊,连同这部分记忆也会消失掉。
刚刚那位姑娘的一系列奇怪行为,不过是为了帮我这缕亡魂通过一个物品回想起自己已逝的事实。
那群和她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像是一群“灵魂摆渡人”。
我悲痛不已,还没能见到爸妈最后一面的我居然已经糊涂地丢了性命,我不敢细想时值知天命的他们失去唯一的女儿会怎么样。
原谅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实在忍不住哭泣,呜咽着询问:“那我能不能回家?我想再见爸妈一面,再看看他们……”
他们面露哀戚:“殊分异质,人鬼殊途。”
这仿佛这是预料之中的答复,只是俗话说得好“未到苦处,不信神佛”,但真到了穷途末路,神佛不应,自己不甘。
我咬紧牙关,在他们饱含悲悯的注视下,从市场跑走。
画面再次转换,这次的我摆弄手机,因为我无法顺利付款。手机界面都正常,唯一不对劲的就是手机无法登陆微信,这时我才发现,手机没有通讯信号,也就是没有卡,手机号已被销掉。那一刻我心都凉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证一个事实:我似乎真的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刚刚的生死经历以及面前的这一切,不过是我不服自己已然身故的事实,而依据临死前的记忆所臆造出的画面。
当下心理崩溃,摇摇欲坠,还是拗不过天命吗,要放弃吗?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心绪不明。
听到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的声音,那颗僵硬麻木的心此刻仿佛又能跳动了——是“汗衫大叔”!他能看到我,那是不是说明,爸爸妈妈应该也能看到我,我回家以后就能找到他们了!
我神情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你能看见我?
他仿佛没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奇怪,自顾自地说:“能看清一个虚影轮廓,你某些部分像是雪花碎片一样……”
还没来得及追问,哪些部分像雪花碎片,我可以再想办法去补齐……一切画面全都收束殆尽。
四、得见天光
我望着寝室上空洁白的天花板,月光闯过阳台霸道地投射在上面。
醒后的那一瞬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梦,故事情节这么连贯,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后怕。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几下,又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五点多,而我,还活着。
我还在担心,担心自己其实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只是在“灵魂摆渡人”的帮助下才记起来这件事。还担心爸妈和家里都已经物是人非,像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如雁过流云,再无痕迹。
我恍然间明白了,那天妈妈为什么欲言又止,像是在保护一个秘密。
为什么面对我将要离去这件事,一直强压着依依不舍的情绪,为什么会痛哭到呕吐,还有什么冬季唐装连衣裙……当时画面不甚清晰,现在首尾倒置,接续来想,一切仿佛补齐了一样,都清晰明朗起来。
因为,她唯一的女儿,像个天真的小傻子,不清楚自己已经故去的事情,妈妈尽力像往常一样,不想惊动这宛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失而复得的虚假幻影,想多看看女儿,想陪伴女儿走完最后一程。
秘密揭晓,没有波谲云诡,没有处心积虑,只有沉沉爱意照我归途陌路。
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幸运,这一刻,我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
蔼蔼迟暮,得见天光。
妈妈,幸好我们得享太平盛世,幸好我们都康健无虞,幸好我们还有过往很珍贵的时光和未来数不清的期待。
幸好,我还能继续爱妈妈一辈子。
作者简介:
李柯莹,1997年生人,2020级在读大学生,崇尚经史,热爱文学,喜欢将所感所想和奇奇怪怪的脑洞诉诸笔下,见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