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七夕是何夕的嫲嫲
尹萃键
屋子不远处的小溪,溪水清澈,跳跃向前。
“今日七月七,装几瓶水存着。”嫲嫲(我家乡那边习惯喊奶奶为嫲嫲)边说边把准备好的几个矿泉水瓶拿出来。
“为什么要把水装起来,水不会臭吗?”我不解地问。
“老祖宗传下来的,七月七的水不会变臭,不会变质的。”嫲嫲回应我说,但我再问她为什么,她就答不出来了。
的确,我们家乡以前每逢七月七日都有储存“七夕水”的风俗,传言仙女要下凡洗澡,用其洗澡水可避邪治病延寿。嫲嫲从小到老都没有上过学,除了数字和家人的名字略懂,不怎么认识字,更没什么文化水平,说不出这其中缘由也不奇怪。
嫲嫲是个可怜人,无父无母,自小与祖母相依为命,在生活艰难的年代,能够果腹已经不错了。不识之无成了嫲嫲一辈子的遗憾,也许她以前觉得这不算什么遗憾,但在21世纪的现代化社会,嫲嫲开始发现这给生活带来的诸多不便。
在那个通过天线架接收电视信号的年代,只有几个频道,珠江台、翡翠台都是粤语频道,这对于喜欢看电视的嫲嫲来说一点都不费劲儿。到了智能手机普及使用的今天,我们年轻一辈几乎不看电视了,而年长一辈觉得自己仅看电视已经满足不了一天漫长时间的消磨。虽然我们在老家专门给她开通了最新的网络电视套餐,上百个电视频道随便她打发时间,但她选来选去也就只有几个频道,因为看得懂的还是那么几个。已到耋耄之年的嫲嫲,视力和听力都明显下降,其实儿孙们并不想让她长时间看电视。可不看电视,她还能做些什么呢?想找人一起打牌,在日益空荡安静的村子里,她都找不到人凑够一桌;想下地种田,她已经有心无力,不像隔壁邻居年轻十岁的伯母那样可以在地里来去自如,嫲嫲最多只能在门前屋后的空地里种些蔬菜。
“嫲嫲,今天又去三伯母家一起看电视了吗?”我回家找不到她,就猜她到邻居家了。
“你三伯母在玩手机,打视频,看抖音,都不看电视了,只有我和她小孙子在看电视。你三伯母识字,自己玩手机都玩得哈哈笑,我不识字,也没有智能手机,想看都看不了……”
过了几天,我姑姑就给她一台智能手机,并下载好了微信和抖音给她,怕她乱来,把能删的自带软件都删了,而且不放电话卡。嫲嫲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为了克服识字障碍,她努力地记图,辨别图案和头像。我们教了她几遍之后,当时记住了简单的操作,可后来一旦出现其他界面或者弄错了,她就盼着我们回来了。
“不认识字,真是蠢,手机不会弄了。”嫲嫲略带自嘲地说道。
“那你跟我们去大城市一起生活吧,天天都教你用手机。”我说。
“不太想去,有手机玩,却不自由自在,自己每天待在屋子里,不能出去,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不认识字,不会坐车坐地铁,迷路了就回不来,也不认识人,别人说普通话,我只会说和听粤语……”嫲嫲一股脑地絮叨着。
关于这个话题,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既然嫲嫲不想去,我们也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成为繁华城市中被遗忘的人。所以就让她在老家生活。
一辈子不曾离开过家乡,也不愿到别的地方。虽然村子人烟稀少,日益冷清,与她同龄的老人更加没几个,嫲嫲从50岁开始就缺少老来伴。
四代同堂,儿孙孝顺,身体健康,颐享天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晚年生活,嫲嫲正在过着别人羡慕的日子,这是她用大半辈子的辛苦和坚守得来的福报。遗憾的是,没有老伴儿与她共享这份清福。
“嫲嫲,假如爷爷还在世,你会不会更开心幸福?”我喜欢听她讲起遥远而无法触及的年代往事,会问她关于爷爷的事。
“没什么好不好的,他在世的时候也不见得很好。他后来赚了钱,自己花,也不拿回来养家,情愿在外面养人。我三个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一直都靠我自己种地养鸡卖柴维持着,三更天就起来抹黑上山砍柴割草,天亮了就回来给孩子煮早餐。他生病了,我们还得借钱帮他医治。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这么多年有他没他都照样活过来了。”嫲嫲回忆起与爷爷过往的点点滴滴,像打开了门闸一样滔滔不断地诉说着。虽然嫲嫲语气带有怨,但我知道她有爱过,她现在的乐观是对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已经看透的态度。只不过,人通常习惯性地捡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来说。
傍晚的家乡,几缕烟尘升起,天边渐渐暗下来,大地开始披上黑色面纱,但有星光映衬点缀。
吃完饭,我和嫲嫲站在门前,山里送来丝丝凉风。
“嫲嫲,你看!天上那两颗星星很亮。一颗在东边,一颗在西边,中间是银河,两颗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这里面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应该没有人跟嫲嫲讲过牛郎与织女的传说,她还不知道七月七日也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我想嫲嫲会喜欢听这样的爱情故事。
作者简介
尹萃键,笔名斐吾婔,葡萄牙工商管理大学硕士毕业,多年来从事国际传播和文化交流,深爱中华文化,特别喜欢文字,自己平常会写一下文章和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