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革命生涯”:
一个懵懂少女激情燃烧的岁月
文 竹
我的“革命生涯”:
一个懵懂少女激情燃烧的岁月
在同学中,我年龄小,胆子更小,只会学习,不懂别的。对于“文革”中的淄博十中,我懵懵懂懂,一知半解,能记起的只有几个零零碎碎的片段。

●万人大会
全校师生步行十华里到淄川开万人大会,会址在淄博四中操场,主席台坐北朝南。淄博四中后来成了我的工作单位,我在这所高中教学三十一年,在校园内宿舍区居住二十六年。万人大会的内容记不得了。但这是一次全区闻名的大会,家喻户晓。万人大会不久,我上大北锡走姥娘家,和姥爷在八仙桌上吃饭。姥爷问我:“你上西关开万人大会了吗?”我说:“没上西关,俺上淄川开的万人大会。”姥爷说:“西关就是淄川。”我听了,面红耳赤,支吾道:“啊,西关就是淄川啊?”淄川的中心叫“城里”,四面有城墙,各有城门,门外谓之东关、西关、南关和北关。一九七五年我到淄川工作时,还能见到西关残缺的城墙。我们家乡人把淄川叫西关,把淄川大集叫西关大集,是因为淄川的大集设在西关。

●大字报
我是个很谦虚的人,但因为我的字写得比较好,同学们就让我执笔写大字报。革命时期,我不好推脱,我就斗胆挥笔弄墨,按照同学们的旨意抄写了一张。大字报是批判刘校医的,大意是说他工作不负责任。我们几个同学捧着大字报疾步兴奋地走向校卫生室。卫生室是两间南屋,刘校医带着他的儿子住里间,外间是工作室。大字报没有贴在墙上,而是铺开在地上,门前已铺了很多张,内容大同小异。那时药物种类少,学生肚子疼,就给点“十滴水”。又因常用“二百二”,所以校医的外号就叫“二百二”。总务处东山墙上的大字报贴得满满的,是批判老师的。一张写某女教师出身资本家,婆家则是贫农。娘家妈来,她做鱼给妈吃。另一张写着“猴反革命老婆”,批判的是我们优秀的语文教师侯金蓉老师,把她的姓写成“猴”。她爱人是所谓的历史反革命,降职教小学。

●批斗
物理实验室里,一群红卫兵围着光着一只脚的大个子校领导批斗,鞋子是被推推搡搡弄掉的,小将们是不会允许他穿上鞋子再挨批斗的。一个小男生伸手打了校长的头一下,应该不太疼,因为他是跳了一下才够到校长的头的,动作看起来不像是打,而像是摸。
●背语录
校门口,两边各站着一个手拿红缨枪的红卫兵。出入校门的人要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方可放行。一位校领导的老革命出身的夫人提了菜篮子从街上走来,不等红卫兵发号施令,她就停下脚步主动背诵起来。她背得沉着、从容、熟练。她不像别人那样只挑简短的背诵,比如“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她背了一条很长的语录:“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为人民服务》)
●大辩论
校园里,对立的两大红卫兵派别在搞大辩论,站在椅子上,用食指指着对方,唇枪舌剑,声嘶力竭,哑喉咙破嗓。我傻乎乎地站在最外围观看,像看一场演出一样。
●请愿
半夜酣睡中,突然传来命令——“上淄川!”据说是去请愿。同学们手忙脚乱穿衣服,整队跑步向淄川出发。半路上又突然传来命令——“回校!”于是跑步回校。回到宿舍,一名女生大骂脏话,原来是有个女生慌乱中穿错了鞋子,致使骂人者不得不穿那个同学的鞋子。

●红卫兵组织
淄博十中的两大对立组织是“红卫兵团”和“延安公社”。我则加入不了组织,因为我出身不太好。毛主席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按照财产把农民分为五个等级:地主、富农、中农、贫农、雇农。我的家庭出身是中农。地主富农的子弟考学基本不被录取,我这中农出身在学校里就是最孬的了。那时又分“红五类”和“黑五类”,红五类是: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黑五类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我既非红五类子女,也非黑五类子女,总之是属于最中间阶层。这倒符合我的思想和性格,我喜欢中庸,不偏不倚。加入了组织的红卫兵都戴着红袖章去闹革命了,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睡大觉,有点自卑。后来,比我高一级的一位李姓女同学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只招收女生,取名“娘子军”。总务处会计建议改名为“多奇志”,依据是毛主席的诗歌《为女民兵题照》:“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我认为“娘子军”改为“多奇志”,由俗而雅,改得太好了。我这无组织的散兵被热情批准加入了“多奇志”,我的胳膊上终于戴上了红袖章,兴奋极了。那时印发传单是各个红卫兵组织的主要任务之一。在“多奇志”里,我被大受重用,这位李姓女同学让我在办公室里刻钢板。她多次人前人后表扬我字写得好、刻钢板速度快,批评高年级的同学字不如我写得好。我的长处得到了发挥,很是惬意。

●大串联
人家都去串联了,上北京被毛主席接见。我们几个出身有点问题的乌合之众也在最后一批出发了。到了张店,传来上面的通知——“红卫兵不要再上北京了!”真遗憾见不到毛主席了。上海还允许去,就去上海吧。等火车,坐在地上,伏在行李上睡觉。到了上海,我们被安排在“上海鲁迅中学”。空空的教室里,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席,就是床铺。有两个缅甸姑娘和我们同室而居。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不知她们来中国干什么。也许她们在中国留学,也许她们的父母在中国工作。语言不通,不得而知。那时红卫兵全国大串联坐车吃饭住宿不花钱。从食堂打饭,馒头小而黑,地瓜软得像糖稀,菜甜味十足,水则十分难喝,不得不以冰糕补充水分。我们到上海音乐学院抄大字报,批判院长贺绿汀的,我们把贺绿汀的“汀”念成“丁”音。我那个长约一扎宽约四指的硬皮笔记本还没抄完,就回来了。那时红卫兵时兴返家前向国家借粮票借钱,有同学提议我们也借,大家同意。人家没有借给我们粮票和钱,借给了我们实物——发给我们每人三斤黑黑的面包。我们承诺回来后寄钱寄粮票偿还,但回来后同学们就做了鸟兽散,于是没有了下文,至今觉得不好,贪污了国家三斤黑面包。当时那些借粮票借钱的,回来后偿还的几乎没有。在火车上,我吃过两顿好饭:一顿是两根油条,价格忘记了,油条长而软,非常香;一顿是盒饭,米饭上面有芹菜炒肉。买盒饭的目的是贪恋那个铁制的饭盒,有点买椟还珠的意思——米饭加芹菜炒肉再加一个铁制饭盒,才两毛钱,实在是合算!到了下一站,上来几个工作人员把铁制饭盒收去,我们才恍然大悟。我那顶当时最时髦的黄军帽,上火车时差点没被挤掉,坐在敞篷汽车上快到家乡时却被大风刮跑了,令人惋惜!回到学校宿舍,出发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里面的棉衣没了,毯子没了。奶奶说:“你个傻蛋!人家谁家那个小啥子,不光是没掉了啥,人家还拾达了一些啥来家!”没见到毛主席,非常遗憾。那些去北京的,据说也有没见到毛主席的。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毛主席乘坐的汽车开过去了,没看见,还在等。听说那些高中生红卫兵有心眼,他们旅游了不少好地方。我们这几个初中未毕业的学生只到过上海的外滩。等电车时,我突发奇想,把一块鹌鹑蛋大小的鹅卵石放在铁轨上,心想电车来了,会推动着小石子向前进,挺好玩的。一名同学愤怒了,勒令我把鹅卵石拿掉。他狠狠批判我,原话我忘了,大意是说我这样做是居心不良,要造成车祸,是坏分子之举。我吓得可以!真得感谢那位同学,他叫王训才。
●复课闹革命
淄博十中后来和全国一样“复课”,谓之“复课闹革命”。回校“复课闹革命”的同学,据说有几个还学了几天所谓的“高中课程”。比我们高一级的同学有几个还被推荐上了中专或技校,毕业后有了工作。没有得到“复课闹革命”通知的农村同学,就在家务了农。一九六七年秋天,我母亲遭遇车祸,住院养病一年多。我就在家照看弟弟、推碾捣磨、打水做饭、挑土垫栏(猪圈)、喂猪喂鸡……后来知道了“复课”的事,想到我没有得到通知,我有点气愤。但又想,复了课的也没起多大作用,我反而由民办教师后,中专、专科、本科地一路上学,四十岁还到北京师范大学进修了半年呢。人之一生,该上多少学,大概也是有定数的。
2018年5月于静虚庵


【作者简介】
文竹, 原名孙奉玲,女,淄川人。中学从教三十余载,学文教文作文化文,俨然“文痴”。其书斋始名“苦竹斋”,后名“静虚庵”,自号“静虚庵主人”。退休十余年,犹笔耕不辍,坚持以诗意情怀来对抗琐碎庸俗的现实生活。其文笔清新自然,情感真挚细腻,意境雅致悠远,体现了她世界、对生命的思考,以及对真、善、美的向往与追求。

投稿热线:13325115197(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