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人们盼望已久的年终决算分配终于算下来了。每十分工的单价是四角四分钱。人平口粮(稻谷)三百二十斤,杂粮八百斤(包括红薯、马玲薯)。全生产队的社员每人还可分得三斤花生,一斤黄豆。知青们按照上级的指示,每人每月四十斤稻谷,杂粮也和社员一样平等分。
一年下来,人民公社的社员们的腰累弯了,汗也流尽了,力气也耗光了,这就是从土地里要回来的全部。
再过几天,就是农历年了。知青们准备明天回去,生产队分给他们三斤花生,一斤黄豆是下乡三四个月来回去向父母最好的汇报。
方志吃过晚饭后,又情不自禁地来到知青的屋里,见他们都在各自收拾着明天要走的行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李超见方志进来了,忙说:“坐吧,坐床边还是坐凳?”
“随便。”方志说着望了一眼窗台下靠桌边的长方凳坐了下来。煤油灯就放在桌子上,可能是明天就都要回去了,玻璃灯罩也没有擦,黄澄澄的烟尘遮去了灯罩一大半,使得煤油燃着时只能泛着微弱的光芒。
这时,妇女队长素梅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说:“你们四个明天就要回去过年了,我没有么子东西可送给你们,怎么是好呢?”
在里面房子里收拾东西的曾静茜和余芸听到是素梅的声音,都从自己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曾静茜微笑着望了望她的同伴,说:“快莫咯样讲,我们怎能要你的么子东西啰,何况生产队只准了我们一个星期的假,过不了几天,我们就回来了。”
“你们不要急咧,明天大队的拖拉机去火车站拉化肥,你们四个
可以搭拖拉机去火车站。”素梅说完后脸有点红。
“真的?你怎么晓得的?”曾静茜有点惊喜地说。
“她怎么不晓得,你们就不晓得吧,她和开拖拉机的小陈是这个。”方志边说边将自己的一双手伸出去,握成拳头翘起两个大拇指不停地摇动着。
“你们莫听他胡说。”素梅头一偏,转身就跑了出去。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不要笑。”方志停住了笑,望着知青们说,“明天,你们就都要回去了,我想和你们说个事。”方志停了停,他们四个知青同时望着方志,不知方志要和他们说什么。方志一本正经地又继续说,“现在的大学都已经停课好久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复课的。大学一旦复课,高考也会跟着恢复。我想在明年,我们五个人白天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晚上在一块复习一下所学的功课,高考一旦恢复,我们就去试一试,你们看如何?”
知青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作声。方志也望着他们微笑着。
过了一阵,李超的嘴巴开始拉成“O”型启动了,说:“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更何况,‘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 我们如果现在提出来要去考大学,只怕不太好吧?” 李超说后一脸的骄傲神气。
曾静茜和余芸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只见曾静茜伸着舌头,摇了摇头,用惊奇的眼光望着方志。
方志不管李超有怎样的反应,他微笑着继续说:“是的,李超说的没有错,政治思想固然重要,但文化知识更不能少。社会的发展,生产力的提高,人们劳动和生活条件的改善,不能没有文化知识,不能没有科学技术,求学储能才是我们每一个时代青年的天职。”
方志越说越激动,曾静茜、余芸、蒋力为都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青年,他们似乎觉得这不是白天一块劳动没有多少话说的青年,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方志和白天的方志似乎判若两人。只有李超将头偏向一边,他的眼睛望着那泥巴做的砖一块一块叠起的墙。
煤油灯已结了两朵灯花,光线自然又暗了许多。
方志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着他们四人继续说:“农村固然是个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这里有着很深的涵义。我们不能永远只死守着一个工日的价值就只值那么一两角钱,要改变这种面貌,如果只靠肩挑手提、锄头扁担是不行的。要靠文化知识、靠科学。不求学,文化从哪里来?科学从哪里来?不错,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每个人都有一块。我们作为当代青年,应该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那块天地,你们说,是吗?”
知青们谁也没有作声,李超望着墙壁,似乎仍在数着墙上的砖块。
方志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不管在么哩时候,从古到今,从中到外,都离不开文化知识。如果没有文化知识,那么人类就只有愚昧,社会就得不到进步,生产力得不到提高,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总的来说,文化知识在整个社会中永远起着主导作用,它才是真正的社会进步的动力。”
曾静茜听后舌头一伸,摇着头睁大眼睛说:“你,你……”
她没有将话说出来,余芸用手推了曾静茜一下,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能乱讲的。我相信你们,我也只能和你们说一说,因为我们是一根藤上的瓜,你们说咧?”方志说后满脸的笑容。
曾静茜的手搭在余芸的肩头上,背就靠在糊了旧报纸的墙上,刚才方志的那一通演说,她们没有多少反应,根本没记在心上,当成了耳边风。蒋力为低着头,在不停地扳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李超仍然侧着头,望着那泥砖墙壁出神,他们四人谁也没有作声。
煤油灯已结了三颗灯花了,方志说完后见他们无所反应,心里像打翻了醋瓶,五味杂陈,确实不是滋味。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包着煤油灯罩将其取了下来,顺手在桌上的火柴盒里取出一根小火柴棒,将灯花弄掉,然后在灯罩上重重地呵了一口气,将灯罩上的烟尘擦干净后重新罩上去,这一下子房子里就亮堂多了。
房子里的空气似乎是凝固了,只有那煤油在灯罩内噼噼啪啪的在燃烧着。
方志为了打开窘境,只好转换了话题,说:“啊,小曾,你的脚不痛了吗?明天回去没有关系吧?”
“你想我的脚痛,是吧?”曾静茜扮着鬼脸说。
其他的人不禁都笑了起来,本来有点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又松弛了许多。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祝你们明天一路平安!拜拜。”方志说后站起身来走出了知青们的矮屋。
方志走后,他们四人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他们是在笑什么,谁也不知道。
……
细伢子望过年,大人们望插田(插田,栽插水稻秧苗)。一年伊始,又在插秧,人们有指望了,有盼头了。细伢子望过年,到了新年,小孩子们可就有好的东西吃,新的衣服穿、快快乐乐地玩耍了。而今年的农历年,人民公社每个社员只发了一斤肉票,生产队里每人只分了三斤花生和一斤黄豆,小孩子们的吃看来落空了。玩龙舞狮耍地花鼓,早几年就已绝迹了。人民公社社员们绷紧的神经、疲劳的筋骨,在农历年有限的几天休假中,该是放松的时候,该是休息的时候,谁又有精力去张灯结彩,玩龙舞狮,迎接新年啊。
新的一年,你就是不迎它,它也毫不讲究,一样的来到人间。
知青们都回城里过年去了,韩淑珍见儿子似乎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便嘀咕道:“志儿,你没有事做,是吗?你就写副春联贴在自家的门框上,让人家看到也像个过年的样子,你又不是不会写。”
“妈,贴么哩春联啊,我连过年发的肉票都弄丢了,我真没有用啊。”
方志自已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将公社发的过年的肉票给弄丢了。他现在是满肚的怨气,他的双手抱在前胸,背仰靠在椅子的后靠上,眼睛望着自家那用竹篾制成的搁楼,无精打采地与娘说着话。
“孩子,没有关系哩,过年也不一定非要吃肉不可,没有吃肉别人也不会晓得,哪个还会破开你的肚子看不成。”母亲宽慰着儿子说。
“正月初二姐姐、姐夫他们回来拜年吃么哩啰?”方志昂靠在椅子上一动也没有动。
“你姐姐他们家早几天送售了一头肥猪,公社给补了几斤肉票,你姐姐答应带两斤回来的。”母亲细声细气地安慰着儿子说。
时间也过得真快,人们没有搞吹吹打打,没有放烟花爆竹,也没有玩龙舞狮新的一年就悄无声息地来了好几天了。社员们去年劳累了的一身筋骨还没有得到完全恢复,新的一年出工的哨声又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