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小说
徐明成
解放那年,牛车镇刚成立的供销社招收营业员。那会儿可没有什么临时工、合同工,招进去就是吃皇粮的正式工。
消息传开后,前庄的二麻子、后庄的三结巴、西庄的四癞子,还有其他五庄八舍的人蜂拥蚁聚。大伙儿没费一点周折,一个不落地被招进去了。有人在私下里讥笑说,这回子,牛车镇供销社招工是“秃头打巴掌,来一个受一个”。
供销社主任姓衡,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红军。他出生在贵州省的一个贫困山区,幼年丧母。十三岁那年夏天,他在村前的河里洗澡时,和另一个叫李大虎的小伙伴打水仗。玩得正开心时,岸边有队列整齐的红军路过。一位身着四个兜儿军装的彪形大汉,看到在河里打水仗的两个孩子天真活泼,禁不住走到岸边,双手迭加卷成喇叭筒儿,对着他倆喊道:“小朋友,你们要是想真枪实弹地干仗,那就上岸穿上衣服跟叔叔走!”两个小伙伴听罢高兴极了,连忙上岸穿好衣服。由于自幼生活在大山里,两个小家伙周身透溢着一股清新空灵的美。他俩原本准备按照红军叔叔的吩咐,回家和家长打个招呼,恰巧就在这当儿,衡主任的父亲刚好打这里路过。他听说这个好消息,喜不自胜,当即表示自己愿意送子参军;李大虎则与家人不辞而别。就这样,北上抗日的红军又注入了两滴新鲜血液。
供销社开张的那天上午,因陋就简的开业仪式过后,衡主任自个儿留下值班,叫新招进的营业员全部下乡卖烟末。
其时,供销社后院的场地里,一刷溜儿停着十多辆独轮车,车上放着又圆又大的柳条匾,匾里堆放着散装的烟末。这些烟末是当地农民用自家生产的烟叶加工而成,以收购价卖给供销社的。
衡主任齐齐地溜了大伙儿一眼,清清嗓门打着手势说:“今天是咱牛车镇供销社开张第一天,各位辛苦一点儿,分头下去串乡卖烟末。每辆车上的烟末都是50斤,每斤50,000元(新中国第一套人民币)。望各位卖完回来后,及时交账。”
早饭后,营业员们推着独轮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些营业员当中,不乏眉清目秀的帅哥、风情摇曳的熟女。这些人自视甚高,不过为了稳吃皇粮,他们当中也有几位事先没忘找关系、走后门。
其时,如果英国纪实摄影大师马丁·帕尔穿越时空,借助景深效果,一定能留下一幅理论与形象纠缠裹挟的《贝尼多姆》式的传世之作。
次日上午,衡主任当众宣布:“二麻子、三结巴、四癞子,还有王云川、钱玉莲留下来;其他人卷起铺盖回家,该干吗干吗!”
原来,每辆车上的烟末都是55斤。凡按这个斤数交账的都留下来,按50斤交账的都被“炒鱿鱼”。
事后,衡主任奉命执掌本县百废待举的石滩镇供销社。临走那天,虽然没有出现旧时官员离任万人送伞、拦轿的场面,却也有近百人十里相送的壮观。牛车镇一位沐浴过欧风美雨的后生,则别具匠心。他在征得镇领导同意后,依据衡主任留下来的三位营业员生理特征的谐音,将牛车镇供销社更名为“马疾来供销社”。这是一个诗意盎然的名字——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斩波劈浪的战舰,翱翔长空的雄鹰,扬蹄飞奔的骏马。
时隔不久,上级领导得知衡主任是把好刷子,决定提拔他当县供销总社主任,并指派有关人员徒步数十里,到石滩镇找他作任前谈话。谁知,他把目光在同来的三个人的脸上挨个儿一过,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点了几下桌面,微微笑着说:“当年,孙权劝曹操做皇帝。曹操说,孙权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我劝你们不要把我当曹操,你们也不要做孙权!”
其时,在场的人鸦雀无声。这是千帆过后的沉寂,更是无声的赞美和认同。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夜晚,月钭人静。衡主任在出差途中遭遇车祸,不幸以身殉职。从此,取名曲尽其妙的“马疾来供销社”,便成了衡主任独树一帜、別具一格的纪念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