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栖作为一个兰州人,我对明朝肃王这段历史有着异乎寻常的痴迷,对整个明史潜心通读,激起我无限的遐思和内心感触,每次出行,我都会绕道去肃王府门前的这条街走,感受古今交汇的震憾,领略穿越时空的错觉,肃王府现如今是甘肃省人民政府所在地,看着门口全副武装持枪站岗的卫兵,恍惚交替明朝肃王府守卫的兵士,想当年出禁入跸阶前禁地,如今寻常百姓可以随意进出王府,在王府门前驻足品鉴亦是易事。历史是如此的相似而又如此的不同,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感受不同的历史,也许只有眼前600多年前的这座壮丽宏廓建筑,才能把历史和现实交融在一起。
肃王府在高楼林立的大都市显得矮小老旧,却依然透着权势与威严,六百多年来历尽沧桑,王府建筑大多已面目全非,现如今只剩王府大门和中山堂两座建筑,该门为五架梁双坡悬山顶结构,琉璃筒瓦屋面,明、次间前檐明柱,金柱安装三樘六扇全板大门,红漆金柱上悬挂甘肃省人民政府牌匾。中山堂以前称大堂,是肃王发布政令、举行典礼的殿堂。该殿为七架梁双坡悬山顶套前厅四檩卷棚顶结构,正殿七间,前厅五间,木构件绘青绿云子彩画。大门和中山堂经过修缮,似乎重现当年的金碧辉煌。
从建文元年(1399年)朱楧请求移藩兰州始,历代肃王从小到大都被限制在兰州藩地内生活,除了每年可以到先王陵墓祭祀洒扫一番外,轻易不得出城,说是国家亲藩、宗室亲王,其实不过是被富贵荣华软禁约束一生的高级囚徒而已。末代肃王朱识鋐在家族历经两百多年的荣华富贵圈里生活,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政治上处处受到牵制,所以和先祖一样寄情于诗词歌赋山水享乐,没有远大的政治抱负。纵观历代肃王在兰州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大兴土木修建王府、莳花栽柳构建花园,劳民伤财建造陵墓,这就是二百多年来肃王留给兰州百姓的“功绩”,所以当闯王李自成的部下贺锦攻打兰州,竟没费一兵一卒,城内军民居然打开城门迎接义军,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人匪夷所思。
朱识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天潢贵胄”的命运竟然和一个小小的戍边小卒联系在一起,这个小兵就是闯王李自成。李自成陕西米脂县人,因身负命案逃到甘肃张掖做了一名守疆士卒,被收录在“杨肇基麾下”王国营中。李自成有勇有谋有战功,不久便提升为把总。明崇祯二年(1629年)冬季,满洲清兵入关,逼近北京,明王朝急忙调遣西北各镇兵进京“勤王”。杨肇基奉调率全镇兵马,以王国参将为先锋,由甘州开往兰州。由于旱灾原因,全国各省都欠军饷,其中甘肃全省欠六成。王国克扣仅有的军饷,军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加上王国才疏德缺,在开往兰州的路上, 路过榆中县城,县衙门庭关闭,李自成部下兵卒敲门呼叫,县令刘晌一闭署不出。李自成便和刘良佐进入内宅,寻找县令,索要军饷。兵卒们仍然在大庭大声嚷叫,要求发放军饷。
就在这时候,王国也来找县令,见土兵喧哗,当即将喊得最凶的六人扯倒在县衙大厅鞭笞,其中三人是李自成手下兵卒。正在拷打时,李自成和刘良佐绑着县令走出内宅。他俩原想送县令去见杨肇基。见王国正在拷打要饷的兵卒,义愤之下,李自成杀了县令和王国,高喊道:“弟兄们,我们是为了活命才来当兵的,但是当官的不让我们活,我们反了!”这一声喊,得到了兵卒的欢呼,吓跑了总兵杨肇基和甘肃巡抚梅之涣,进京勤王的甘肃兵全部溃散。
榆中县距离兰州市四十多公里,李自成率众在榆中起义后,并没有直接去攻打兰州,而是在当地扩充了一些人马,在同当地官兵的战斗中,烧毁了兴隆山的很多庙宇,尔后翻过马衔山,到临洮、渭源、河州一带活动,不久,兵力扩大到数万人。
姥姥家在榆中县,从小断不了去外家,高中毕业那年,偶尔在姥姥家书柜里一本不起眼的榆中县志上看到,闯王李自成最先是在榆中县起义。我惊谔之余对这段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和兴趣,实属我孤陋寡闻,惊奇的我向蹲在墙角下晒太阳的老人们打问起这件事时,老人指着城关镇居委会所在地说,这个位置是曾经的县衙。当我说起李闯王在这里起兵时,老人们更是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就像他们亲历过一样,也许在这穷乡僻壤曾出过这么一件历史壮举,足以让这里老百姓感到自豪。居委会里面有家压面条的铺子,小时候常常去那里帮姥姥压面条,当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不大的院里是两排砖混结构平房,最前面一间是压面坊,其余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如今居委会早已拆迁,原址盖起了高楼大厦,早已没有了六百年前县衙的蛛丝马迹,但是这片平凡的土地却经历过不平凡的过往,而让这块不起眼的土地熠熠生辉,在这贫瘠的小县城,它的魅力不亚于肃王府,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榆中县载入史册。
兰州也称金城,取固若金汤之意,却在起义军还没有发起攻城前军民就倒戈,主动打开城门迎接义军。朱识鋐本来想依靠高大坚固的城墙负隅顽抗,没想到高大的城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起义军洪水一样涌进城里,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朱识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既没有率领全城将士抵抗的魄力,也没有保存实力听从甘肃镇总兵马爌等人的建议退守甘州的胆识,而是仓皇携颜妃及宫人出逃,颜妃凄惨一笑自嘲说:“当初城未破时,你不抵抗,现在城门已被军民打开,咱们还能往哪里逃?不如与城池共存亡,留得美名于后世。”
朱识鋐脸色煞白,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兰州城却不堪一击,自认为兵强马壮的护卫竟没有出动一兵一卒,朱识鋐不甘心啊,两百多年的祖业难道就这样葬送到自己手里?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受够啊,他不能死,更不想死啊!他弃颜妃而去,率领宗室成员乔装成老百姓逃出城,却被明朝卸任总兵杨麒私兵截获,朱识鋐如遇救星,天真地以为家臣会保驾护航,竟感动得涕泪横流,没想到主仆各怀心态,杨麒父子见明朝社稷即将倾覆,黑了心肠忘恩负义卖主求荣,亲自押送朱识鋐及宗室到起义军贺锦帐前邀功。朱识鋐如雷轰顶仰天长叹,大厦将倾人心叵测,此刻他复杂的心情不难猜测,愤怒、无奈、恐惧、怨恨,被自己的大臣背叛,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让他脸色煞白,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不免掩面而泣,皇室宗亲一个个如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哭泣哀嚎声不绝于耳,路人见了都为之动容,惊讶地看着这一出闹剧。
贺锦没有动一兵一卒竟然拿下了这座西北重镇,心中不免窃喜和意外,忽然又报肃王朱识鋐及宗室成员被明朝旧臣杨麒父子擒获,贺锦大喜过望,心中却厌恶杨麒父子不忠不义,一声令下将父子俩人拉出去斩首示众,杨麒父子吓得屁滚尿流,高呼:“冤枉啊,大王,我们可是真心真意来投诚的呀。”贺锦冷笑一声说:“既然你们能背叛老主子,将来也不会忠于起义军,杀鸡儆猴以震慑不忠不义之徒。”这对可耻的父子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永远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贺锦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王室成员,又好笑又憎恶,用手一指问:“谁是肃王朱识鋐?”
朱识鋐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块地,怎么就换了人间呢?
朱识鋐为了活命曲尊跪在地上,壮着胆说:“求大王饶命!”
贺锦仰天哈哈大笑说:“你就是肃王?你给我下跪?你叫我什么?大王?哈哈哈哈,我不是大王,我们的大王叫李自成,他曾是保卫你们大明江山的戍边兵士,可你们却让这些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民可以载舟亦可覆舟,今天的日子你们是咎由自取!”
朱识鋐羞愧满面无言以对,假如当初对戍边兵士好一点,对百姓关怀多一些,是不是今天跪在地下的就是眼前这群在他眼里的贱民?
乌央央跪倒一地的皇亲国戚吓得唯唯诺诺高呼: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贺锦不耐烦一挥手说:“饶了你们这群废物能干啥?会种地吗?会干活吗?能打仗吗?老子可没那闲工夫养活你们,拉下去全部砍了。”
贺锦的这个做法和闯王李自成进入北京城一样,提前上演了一出“群贼争戏侮学士”的场景。
朱识鋐惊得魂飞魄散,平日里都是自己草菅人命,堂堂一个王爷竟被这样不明不白处死,这群吸食民脂民膏的王室成员在凄厉的哭喊声中被拉出去,朱识鋐及宗室就这么窝窝囊囊被起义军几近灭门,最终把自己定格成为末代肃王。倒是肃王妃颜氏率幕府宫人200余人想由北苑奔赴北城意欲投河殉难,因追兵跟踪而至,颜氏碰碑而亡,其余200多人全部殉难。这块碑文为懿王朱缙鐀书写,其内容与颜妃无关,却因此而留下一段千古美谈。据说每逢天阴下雨,碑上就有斑斑血迹隐约出现,故称之为“碧血碑”,留给后人无限感慨。植根于兰州252年历经十一世肃王,结果让一个女人用最后的悲壮诠释了他们曾经的辉煌与存在。
据说,李自成兵败后仍然潜回兰州市榆中县辖区青城镇。青城古镇历来被称为“黄河第一古镇”,是一个充满传奇而有着厚重历史的小镇,黄河水穿城而过,水路交通十分发达,古时商贾云集会馆林立,是黄河流域有名的码头。在青石板的古街上,有一处平常的三合院落,据说李自成曾在这里避难,房屋木砖结构,屋顶寻常青瓦,院落虽已破败不堪,但因有着这段神奇的传说,给这普通民居赋予神秘的色彩,踩在院里稀疏的青石板上,莫名重覆大顺皇帝悲怆的脚印,成则为王败则寇,在李自成身上演绎的淋漓尽致。青城李家至今还保存着一本李氏家谱,暗合着李自成的某些信息,天知是同名同姓,还是确有此事?当地龙头堡还有李自成的坟墓,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是后人简单堆起的三座土坟,其中左右两座坟墓据称是其贴身侍卫,他们是在同一天死去,两个侍卫是从死,中间较大的墓前赫然写着:闯王李自成之墓!每年清明李氏后人都大张旗鼓祭拜。李氏家人口口相传,言辞凿凿称墓中埋有一只玉印、一把宝剑,还有一个和尚化缘的钵,假如果真如此,这段神秘的历史应该迎刃而解!
李自成兵败下落不明,似乎早有定论,又似乎是一桩悬案,既然“九宫山被杀”已成定论,又何来李自成青城避难?循着李自成在青城的生活轨迹,据说他刚到青城被安排在西年口子村的一条荒凉偏僻的山沟,山崖上有一个天然石洞,和侍卫三人生活了八个年头,待时局稳定才在附近魏家台子购地盖房,李氏家谱中却并没有记录李自成确切去世时间,而龙头堡子突兀地惊现三座土坟,巧合的是李自成恰恰就葬在这个名字霸气的叫做“龙头堡子”的山弯里,不知先有地名还是先有坟墓?
李自成的失败也许从榆中兵变开始就已经初见端倪,他是在被逼无奈之下仓促造反,凭的是一腔热血和勇气,却并没有夺取天下的宏伟规划和远见卓识,视攻城夺州为胜利,有打天下的豪情烈志,却没有治天下的雄才经略。在山海关最后一战中,作为大顺皇帝的李自成竟然无力调兵遣将,即将开赴前线的军队中带领着大批妇孺,士兵身上个个“腰缠万贯”,背着从京城抢夺来的金银财宝,一个个都想着回家过好日子,谁还愿意卖命?这么一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面对清军的铁骑,失败的结局早已注定。
历史不能妄断,大顺皇帝虽然兵败身边仍然有大批军队负隅顽抗,顺治三年十月,李自成销声匿迹,直到顺治十一年他才从西年口子的那个山洞里出来置地盖房,整整八年时间李自成过着野人般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是怎样生存下来,而后在康熙二十六年之后才去世,在青城这个穷乡僻壤整整生活了三十七个年头。英雄自有英雄气概,纵观李自成的脾气秉性,他是不安于现状且血性男儿,让他苟且偷生过这种度日如年没有什么盼头的日子,我宁肯相信他在九宫山被村民误杀。也许,李自成最终从平凡归于平凡。
朱识鋐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城里的军民为什么要打开城门?自己的部将为什么要出卖自己?自己的爱妃为什么要弃自己而去?贵为“天潢贵胄”的肃王朱识鋐和边塞役卒李自成本应该是平行的两道轨迹,也许永远都没有交汇的机会,当朱识鋐山珍海味难以下咽时,李自成却因为一口饭起兵造反,他们的悲剧人生就此拉开序幕!纵观朱识鋐的一生,非常符合他做为边塞肃王的身份,从建文帝削藩开始,历代肃王在明朝的高压政策下,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朱识鋐从骨子里继承父辈安于现状的传家作风,不争权夺利穷兵黩武,却是好诗文精书画造诣极高,后世留传他多篇诗作和跋文及书法作品。曾继承先王遗愿,历时7年,完成了翻刻《淳化阁贴》的巨大工程,《淳化阁帖》是中国最早汇集了各家传统书法墨迹的法帖,共10卷,收录了先秦至隋唐包括帝王、臣子和著名书法家的400多篇书法作品,被国家文物局确认为国宝级文物。
朱识鋐是文人,在几百年明王朝统治下的太平日子里,他早已褪去了保家卫国的豪迈情怀,当起义军还没到达兰州城时,他缺乏最起码的决策能力,没有听从甘肃镇总兵马爌奏请一同弃城向甘州转移,以便在河西走廊固守蓄势而发。错失良机的朱识鋐却没有崇祯帝的血性和气概,而是贪生怕死抛弃投河殉国的颜妃独自出逃,懦弱地想得到卸任总兵杨麒父子的庇护,结果惨遭背叛反被送去邀功,羊入虎口难逃一死。也许,感谢贺锦成全了他肃王最后的尊严,死在了叛军刀下。如果象李自成那样苟且偷生,末代肃王朱识鋐漫长的人生履历将会更加屈辱、更加凄惨。他虽然死的一文不值,但也算死得其所吧!
翻看史册,用于末代肃王朱识鋐的事迹的文字却不多,甚至十分吝惜。《明史•诸王传》对末代肃王朱识鋐及王妃殉难的记载也仅区区20多字:“子识鋐嗣。崇祯十六年冬,李自成破兰州,被执,宗人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