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和荔枝
银川的市场上有了卖李子的,一问价,每斤(市斤)10元,比来自南方的大名鼎鼎的荔枝还贵,真有点意想不到。
恰好一个卖李子的摊位和一个卖荔枝的摊位摆在了一起,你看,李子就是一堆青蛋蛋,毫不起眼,也没有什么香味。而旁边的荔枝,被摊主淋上了水,鲜艳得就像一堆红玛瑙球,散发着一阵阵清香味。
诗人白居易曾经命画工画了一幅荔枝图,他在画上题了一段文字,叫《荔枝图序》,他说荔枝“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可谓色香味俱佳,真要令人流出口水来了。再加上杜牧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透露出了杨贵妃爱吃荔枝的秘密,据说唐玄宗为了让杨贵妃吃上新鲜荔枝,传令各地驿马接力飞奔传递,跑死了驿马无数。荔枝也就成了水果中的贵族。
你看,卖荔枝的姑娘也水灵灵的,拿着一根带着绿叶的树枝,一边在荔枝堆上摇晃着,一边反复喊着:“新鲜荔枝,6元一斤,随便尝随便拣啦!”声音清脆甜美。而旁边卖李子的是个中年男人,面黑,手粗,木讷地坐在那里,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声不吭,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神态,真是人土货也土。
说起李子,它也真有点土气,似乎难登大雅之堂,主人也不好意思用它来招待贵客。但它在中国文化里的地位还真的不容小觑。《诗经·大雅·抑》里就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诗句;“瓜田李下”的成语出自三国著名才子曹植的《君子行》一诗;辛弃疾的词《一剪梅·游蒋山呈叶丞相》里就有“多情山鸟不须啼。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名句。现在人们对老师最大的赞誉就是“桃李满天下”。可见李子也并非普通得默默无闻。
小时候老家的稻田田埂上全是一排排李子树,这种树树干短粗曲折,树冠很大,枝叶繁密,春天开花的季节,满树米粒似的小白花,既没有招人眼球的艳丽,也没有招蜂引蝶的香味,默默地开过之后,就孕育出满树满枝的青杏般的绿色小球。李子树既不用施肥,也不用剪枝,也不生病生虫,从不用为它喷洒农药,一到夏天,每根树枝上都挂满了一排排、一串串、一嘟噜一嘟噜的李子,一根手指头粗的枝条上能挂四五斤甚至七八斤果,风一吹很容易折断,每年生产队都要派社员把那些挂果太多的枝条用别种树上砍下来的带杈的粗树枝支撑一下,以免树枝被果子压断。
每年李子开园的时候,就是全体社员的节日,男女老少齐出动,吃多少是没有限制的,你就挑最好最甜的李子吃吧,吃到不想吃了再干活。那些熟透了的李子用手一掰两半,带着一点点果胶的李子核轻轻一碰便掉落下去,你将半个李子放入口中,那种糯中带脆、甜中带香的滋味真是好极了。平时从李子园旁边走过的时候,虽然要咽几次口水,但谁也不好意思去摘几个尝鲜,因为那是集体的财产,并且有人专门看着。今天谁也不会计较你吃多少。
李子树这种朴实无华、敦厚无私、只知奉献、从不索取、宁愿伤害自己,也要竭力奉献且不图回报的品格,我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它呢?
杨贵妃爱吃荔枝,之所以跑死了许多驿马,那是因为荔枝不耐储存,白居易说它“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而李子则不然,你放个十天八天,它连皮都不会皱巴,更不会变坏,还会糖化得更好一些,甜度会更高一些。那时生产队把李子摘下来,是舍不得分给社员们吃的,而是装满几十个麻袋,派人用架子车拉到县城去卖,换些钱给生产队添置一些农具或者牲口。
可惜的是,那时提倡“以粮为纲”,号召“农业学大寨”,而且把李子拉到街上去卖,也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倾向”,公社一声令下,各村就都把几千棵李子树连根刨了,一棵也没有留下。每户分了七八棵李子树当柴烧,我家分得的几棵李子树,树枝烧完了,树干用斧头砍不开,用锯锯不断,扔在院子里的墙跟好多年,风吹日晒雨淋,不裂不朽不烂,后来不知所终。从那以后,我有好多年没有吃到过李子。
李树那么朴实无华,卑微低调,却生就了一副钢筋铁骨,默默承受着世间的贫瘠和苦难。它生长在不宜庄稼生长的低湿的河滩沙土地里和稻田的田埂上,不用施肥和管理,每年都奉献出满树的果子,给人们带来甜蜜和利益,最后却被人连根刨起,它若有灵,该是什么心境呢。
茅盾曾用白杨树来礼赞北方的农民,说他们正直坚强,紧密团结,积极向上;杨朔曾经通过赞美蜜蜂来歌颂劳动人民,说它“给予人的甚多,所求于人的甚少”。那么,世界上有没有李树这样的人呢?我想,一定是有的!
我爱吃李子,怀念那些被戕害了的李子树。它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一些美好而甜蜜的记忆。我愤恨那些下令刨掉李子树的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坏呢还是愚蠢?
买了几斤李子,却想起了这么多往事,也许是人老了的缘故吧,见笑了。
2023.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