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一天下来,除了曾静茜摔了一跤外,再也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也就相安无事的过完了一天。
傍晚,快要收工时,队长高声地说:“今晚如果没有最新指示(最新指示,文革中,毛泽东主席发表的指示称为最新指示。)下来的话,我们就不开会学习了,可以早点休息。大家都带了毛主席语录本吗?请拿出来,让我们提前学习一下吧。”
这正是全国政治热潮高涨的时候,忠厚的农民,每人都随身带着一本小小的红色塑料外壳的语录本。在上午出工前,大家都要一齐列队学习毛主席的语录并呼着“万岁”的口号,晚上,大家又聚在一起重复着早上的内容,并听生产队长安排第二天的生产任务。
今晚不开会学习,方志吃完晚饭后帮娘洗好碗筷,刷完锅,见娘还在喂猪,便与娘打了个招呼,就到上屋知青那里去了。
知青们还正在吃晚饭,李超端着个碗蹲在进屋的那扇门的门槛上,边吃边望着外面,蒋力为坐在灶脚下那个小矮凳上,低着头往口里送饭,余芸一个人坐在中间那间房子里的桌边,文文静静地吃着。
李超见方志来了,忙起身往屋里让。方志边进屋边往他们的碗里瞧,这一瞧不打紧,却使方志确确实实吃惊不小。他们的碗里盛的全是汤一片水一片的黑乎乎的光茴坨(光茴坨,没有放大米煮的红薯饭),没有一粒米。
方志站着没有动,他惊呆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他摇了摇头才说:“你们没有米了?”他举眼瞄了一下周围,没有见着曾静茜,便接着问,“曾静茜吃饭了吗?”
“曾静茜喝了你娘送过来的稀饭,现在睡了。”余芸低着头边往口里送着茴坨边说。
方志又一次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就返转身跨出了知青们的那间矮屋,回去了。
进门,方志急着问他娘,说:“妈,我们家里还有点米吗?”
“知青们那里没有米了吧?”韩淑珍知道儿子问有没有的原故,她反问着儿子, 并接着细声细语地说, “我早就知道他们没有米了,前天,我给他们送去了两升米,四个人怎么够吃啊。唉!”韩淑珍重重地叹了声气,又说,“年终决算分配还没有算下来,我们家也没有多少米,全靠吃茴坨。你到装米的缸边去看看,还能不能再给他们匀出一两升来。”
方志望了望娘,会意地笑了笑,走近米缸边揭开缸盖一看,愕然了。米缸已见底了,如果再从中取出两升来,所剩就可能没有两升了。
这时,韩淑珍说话了:“志儿,我们娘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吃几餐光茴坨不要紧,可他们是从城里来的,从来就没有吃过粗粮,更何况是光茴坨。再说,他们刚离开父母,来到我们农村,人生地不熟的,佐借无门,也怪可怜的。孩子,别苦了他们啊!”
方志默默地站在米缸边,没有动手,他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母亲也吃光茴坨呢。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父亲在大跃进年代修水库,一次塌方,被埋在泥土中,丢下他们母子三人离开了人世,母亲带着他和姐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快五十岁的人了,为了每天的那六分工,和社员一道,面朝黄土,背晒青天,起早摸黑泥里滚,水里荡。特别是为了他们姐弟俩上学的学费,母亲的菜碗里很少见到过油珠,人家女人能有的衣服,母亲不能有,就连一双鞋袜也是补了又补。如今姐姐已出阁嫁人了,他一个人守在娘的身边,儿子已长大了,作为儿子,他不想,也不能让娘再受任何委屈了。
韩淑珍见儿子站在米缸边没有动静,于是走了过来,说:“孩子,匀两升给他们送过去吧,我再去想点别的办法。何况那个小曾摔伤了还躺在床上,怎能叫她也吃光茴坨啊!”
韩淑珍说完后递给了儿子一个小布袋。
方志接过娘递过来的布袋,望着娘两鬓花白的头发护拥着一个宽宽的满是皱纹的额头,凸起的颧骨,深陷的眼睑……无情的岁月使娘一天一天的在衰老。
母亲望着儿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方志弯下腰,将小小的布袋伸进米缸中,白白的米粒带着母子无限的深情,装进了袋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