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瓦格纳(Jan Wagner),德国当代最杰出的中青年诗人,散文家,翻译家。1971年生于汉堡,1995年至今居住于柏林。2011年获得荷尔德林奖,2015年获得莱比锡书展文学奖(该奖首次颁给诗人),2017年获得毕希纳文学奖(德语文学最高奖)。他出版了个人诗集六本,散文随笔集两本,译诗集六本,合译诗集一本。个人诗集包括《天空钻井试验》(2001),《格里克的麻雀》(2004),《十八个馅饼》(2007),《澳大利亚》(2010),《客厅里的猫头鹰痛恨者,三隐士》(虚构诗,2012),《雨桶变奏》(2014),以及《蜂拥自画像:2001-2015诗选》(2016)。以下20首诗根据英译翻译,参考了原文,每本诗集里都挑选了代表作,试图部分呈现瓦格纳的关注点及写作风格。
青蛙 Frogs
他房间——一片混乱。那些还未卖出去的东西,
地板上的图表,几乎难以破解的
包含他全部努力的方程式:电线,仪器,
书,空瓶子。他妻子——
早已离开。他的最后一颗牙齿也离开了:
“一意孤行于对自己身体的敬重”,如阿希姆·
冯·阿尔尼姆所说,他与酒搏斗,
与一个假想搏斗,所有生命
都由电构成。外边,湖面上
突然静得诡异——青蛙们秘密
交换新密电码。
(选自《天空钻井试验》,2001)
*从1800年到他早逝的1810年,科学家约翰·威廉姆·芮特——受路易吉·伽伐尼发现的启示——在自己身上进行了无数次的所谓“伏塔电”试验。(原注)
**约翰·威廉姆·芮特(Johann Wilhelm Ritter 1776-1810),德国实验科学家,歌德的好友,35岁死于慕尼黑。阿希姆·冯·阿尔尼姆(Achim Von Arnim 1781-1831),十九世纪德国诗人,小说家。(译注)
香菇Champignons
林间空地上,我们遇到它们——
两支探险队穿行于黄昏,
彼此静默注视,充满紧张——
一群蚊虫发出电报嗡鸣。
我奶奶因醸香菇
而闻名。食谱锁进
她的坟墓。凡是好东西,她说,
不需要多余的东西来填充。
后来在厨房,我们把香菇
举到耳边,转动香菇柄,
等待里面细微的咔哒声——
试图找到那准确的密码组合。
(选自《天空钻井试验》,2001)
茴香 FENNEL
冬天蔬菜店门前的花苞——
好苍白的心,你说,紧紧包装在
一个箱子里,寻求温暖——于是我们
把它们带回家,
炉膛里点燃了火,
桌上蜡烛在燃烧,
它们脱掉薄薄的皮层,
切掉顶上的茎,除去颤抖的叶子,
变成细小的白色薄片,
然后等待水烧开——
窗玻璃上一片蒸汽白雾。
(选自《天空钻井试验》,2001)
汉堡——柏林 hamburg - berlin
火车停在轨道中间。野外,
车轴拉开,大地安静地躺在那里,
像拍卖行第三锤敲下之前的一幅画。
一个村庄背对时间。一排排树
戴着深色头罩。矩形田野,
巨大纸牌游戏的一张张牌。
远处两个风轮,
前方,天空中有一口试验钻井:
神屏住了呼吸。
(选自《天空钻井试验》,2001)
蚯蚓 Earthworms
那年夏天土地干燥,
在我们眼前裂开。我们在地里
用交流电和电线,制造假天气,
引来蚯蚓,那些雌雄同体
挂在光秃的钩子上。多年以后
我看见它们巨大的影子
在乌云里飘过,窗外的世界
是一个冰冷的广场。我等待
敲门声,看着外面的雨沿着窗格
流下。每一滴水我都不信任。
(选自《格里克的麻雀》,2004)
小城挽歌 Small Town Elegy
影影绰绰的车队,每天凌晨
上路;洗车装置
从一个纯静的睡眠中醒来。
摇摇晃晃的送货车里,半头猪们
在是与不是之间,悬而不决,
菩提树长出心型的叶子,而我
与世界之间,能装下的不超过一张纸。
花园里,割草机躲在草丛后
宣告五月的来临。
(选自《格里克的麻雀》,2004)
格里克的麻雀 Guericke’s sparrow
“……比金子更精美,
无形成,无消逝……”
——奥托·冯·格里克*
那是什么,无形,却如此强大,
没有力量可以承受吗?一群
大佬聚集在格里克大师
以及他的建筑周围:房间里
真空泵立在三条腿上,完美无瑕
站在那里,带着螳螂的
不雅致的优雅。抛光黄铜,
接收者是一个玻璃球:麻雀
也在这里,开始扑闪,
像酒精上的火焰——空气
越来越薄。窗前,
黄李在嗡嗡的热浪中成熟,
青草蔓延在废墟上。墙上
挂着雕刻:老马德堡。
钟摆坚定不移地前行,
屈光测量仪,计步器,星座;
地球在桌子上,新西兰
背部很快穿过巨大的
太平洋,仿佛一匹过路的马
和马车,从远方死拖过来的脚步。
“那只死麻雀,”有人低声道,
“还会飞过空荡荡的天空”。
(选自诗集《格里克的麻雀》,2004)
*奥托·冯·格里克(Otto von Guericke,1602-1686)德国物理学家,曾于1646-1676年担任马德堡市市长,1650年发明了活塞式真空泵,1657年进行马德堡半球实验,展示大气压的大小,推翻了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自然界不存在真空”的假说。(译注)
奶酪洋葱饼 Cheese and Onion Pasties
“我有一个石头心肠,男人们说。
但他们对石头知道什么呢。”
——玛丽亚·巴尔纳斯*
关于石头我知道的是,在狼肚子里
的重量,以及在井的腹部
落下后发出回响;我似乎知道它们
怎样思考,一个五月的夜晚,
在山坡上,月光下,苍白
如洋葱。但关于洋葱我知道什么呢,
除了它们穿衣如皮,刺激,
它们的心,隐退之地,一层裹一层。
(选自《十八个馅饼》,2007)
*玛丽亚·巴尔纳斯(Maria Barnus)为70后荷兰诗人,居住于柏林。(译注)
木梨果酱 Quinces
十月把它们挂在树叶间,那些
鼓起的灯笼,是时候了:我们采择成熟的
木梨,把一筐筐黄色的赏金
拖进厨房,
水果浸在水里,梨和苹果
朝向它们的名字生长,长成一种简单的甜——
不像木梨,墨守树枝,
阴影边界内的
字母,在我们的拉丁花园里显得晦涩,
坚韧,有着异国香味。我们切开,
分成四块,挖去肉的核(我们是四只成年的手,
其中两只稍小一点),
搅拌器里的蒸汽云遮蔽着,倒入
糖,热量以及如此这般的努力——原料——
使我们的口味却步。但有谁能够、有谁愿意
去解释这些:
木梨,制成果酱了,在大腹便便的罐子里,一字排开
在架子上,留待黑暗的日子,为更糟糕的天气
存储,日子的地窖,它们曾在那里面
闪耀,此时仍在闪耀。
(选自《十八个馅饼》,2007)
茶袋 Tea-bag
1.
只裹着一件
麻布袋披风,小小隐士
隐藏在洞穴里。
2.
一根细线引向
上面的世界,我们应该
再等他五分钟。
(选自《十八个馅饼》,2007)
斯坦威 Steinway
黑翅膀,那个男人
在路上呼啸而过,
成为我童年的
冻池塘,我跪下,
在裸露的地面上
呆呆往下看,
藻类与冰之间
派克鱼缓缓移动,
在黑影子里,垂悬,
每一个都是闪亮的停顿,
穿透骨子里——
一种无法言喻的音乐,以其
数学的,致命精确的
美,几秒钟后,
扩展,直到变为巨大,
似乎你可以生存于之中,
远离路,远离事物
的石头表层,
池塘冻结,几乎到我额头——
正在此时冰球朝我打来。
(选自《澳大利亚》,2010)
跷跷板 See-Saw
让自己更重点,他们呼喊。我闭上
双眼,心里想着
水泥袋,铸铁厂,
大象,一只锚沉没于
深泥,而一舰队鲸鱼
正在上面演习,一块砧的
牛一般顽固的脑袋。有一阵子
我屏住呼吸,等待。但毫无用处:
没有什么上升,没有什么下降——
一只野鸡尖叫,树叶落下——我的腿,
太短,永远不会够着地面,
我的头几乎在云中。
(选自《澳大利亚》,2010)
论香皂 Essay on Soap
总有一块在近旁,
按照自身的程序,
像所有事物一样越来越少;
然后再次立起,饱满,
在碟子里发出白光。
掂起来像拳头里一块石头,
打出泡沫后,变软:
从该隐洗成亚伯。
曾经被遗忘,夭折
成一块有裂缝的小行星碎片,
但此刻歇着,湿润,闪亮,
像湖底的东西
鱼跃到水面,几秒钟的珍贵,
我们大家围坐在桌边:
无月的夜晚,芬芳的手。
(选自《雨桶变奏》,2014)
*该隐和亚伯是亚当和夏娃生下的两个儿子,该隐是第一个人类,也是第一个杀人犯,他因嫉妒而杀死弟弟亚伯。(译注)
钉子 Nail
占墙面积不大,但它是中心,
半径扩大,
穿过整个花园,野外,甜菜丛,
再向远,鸡舍,萝卜地——
越来越入俗,包罗万象:
我们挂帽子,挂羊毛衫,
挂相框,大衣,雨伞,
直到我们几乎把它忘记,它冷峻的注目
仍在那里,我们早已离开之后,
房子,街道,和小镇都消失了,
它的注目仍在——如此坚韧不拔,
遥远,如此闪光,如此超越东方西方
以至于人们可以在黑暗中
由它导航,给老航海家带去慰藉。
(选自《雨桶变奏》,2014)
床单 Sheets
外祖父被木乃伊裹着
抬出去了,一年后
我们换床单时,我
发现他——
一只干瘪的黄蜂,一个早已
消失的夏天的瘦小法老。
床单对折,把双臂
伸开,与你镜子一般对称,
穿过绷紧的一大片。然后是
洗衣狐步舞:每一个
长方形由它的另一半吞咽,
我们的鼻子几乎触碰。
任何东西都有可能隐藏
在它们的白雪心脏里:一只空
瓶,装有香料鬼,
薰衣草花,或田野里的
花,一分钱,一把奇怪的
樟脑丸,在巢中。
但此刻它们正睡眠,无声,
在橱柜里呈现出白色,一大
摞,香气刺鼻,
压平了,熨烫过,浆洗过,
如同降落伞,从一个超乎想象的高度
跳下来之前,严格堆叠。
(选自《雨桶变奏》,2014)
雨桶变奏 Rain Berrel Variations
我掀开盖子,
呆望黑鸟的
巨眼。
*
李树下,
房屋后,它一动不动,酷的
像禅宗大师。
*
一种烤箱
负片,不冒烟,
吞噬云。
*
假如使劲敲打,
她会咕噜一声
但什么也不会泄露。
*
仿佛死者从地府
沿着她攀升,
偷听我们。
*
银色管风琴,
排水沟喷口:从那里
泵出所有天气。
*
整个夏天,
饱和,然后是暴风雨,
她溢出。
*
留下来吧,诉说黑暗,
你的脸自我溶解,
像糖块。
*
旧如花园,
芳香如森林湖,立
在那里:冥河之桶。
*
我打开盖子,
又缩回。黑鸟歌唱,
突然变暗。
*
秋天时溢满,
她流出成百成吨的
黑蛞蝓。
*
留在我脑海的是,
镶嵌桶边的,
“鼠”纹。
*
树上最后一滴水,
落进那只安静的,静静
颤抖的锣。
*
一次冥想,冥想;
在冬天,启蒙
如冰盘。
(选自《雨桶变奏》,2014)
*接雨水的“桶”在德语里是阴性,她,为了区别黑鸟,翻译此诗诗黑鸟用它,雨桶用她。(译者)
打碗花 Bindweed
不要低估打碗花,
它渴望做花圈,窒息,这渴望
深藏在名字里——它开花,遮蔽,白色,
像暴君的梦一样朴素。
仿佛一个古老的罪行,一笔未偿的债务,
它返回来,搅乱一个场景,以黑暗
为遮盖,在田野或草坪下,
伸出感觉器官,煽起一场暴动,
以绿色,辉煌地升起。在谷仓后面
卷起,被柏树或豆类,无善意的
爬墙草,或者沸腾的爬行泡沫卷起,
它沿着墙壁和杂色皮向上缠绕,
使窗户和排水管窒息,它开出喇叭花,束缚,粘附,
直到什么都无法呼吸,除了它,其余都消失。
(选自《雨桶变奏》,2014)
*原文是Giersch,野芹菜,英译者改用Bindweed(旋花)。打碗花是旋花的中文俗语,一种野生植物,像杂草一样生长力很强,四处蔓延,就像诗里最后一行所言,四处生长得使其它植物窒息。
德克萨斯的圣诞节
“就像住在铁路边一样。
起初可以注意到每一列火车,然后
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德克萨斯居民
那天晚上,停电了,
圣诞树上闪烁的灯火
熄灭了,远处
夜班火车。近处我们,夜晚,烤鹅的味道——
白瓷湖里,鹅
愉快地游着。月光下
凉台的干净骨头。
我们倾听城市周边森林
温柔的沙沙声,
然后收音机里响起圣诞歌。
总统坐在每一台电视机里。
铁路无始,无终。
烤鹅。
(选自《蜂拥自画像》,2016)
变色蜥蜴 chameleon
比主教的牧杖还古老,
拖在身后,尾巴
弯曲。下来吧,我们朝树上
喊道,它的舌头
像望远镜一样拉出来,
而把一座蜻蜓星座藏起:天文学家
在天地之间将一瞥分岔
——如此保持与两者的
距离。它眼睛上的圆顶,用鳞片
武装,那里面是堡垒,
只有瞳孔让步,紧张地
在箭头后面闪烁(有时
你会发现它的皮肤像一个空
据点,一个长长的被遗弃的假设)。
下来吧,我们喊着。它一动
不动。缓缓消失
在颜色之间,潜入世界。
(选自《蜂拥自画像》,2016)
蜂拥自画像 self-portrait with a swarm of bees
几分钟前我下巴和嘴唇边
只有一丝毛茸;此时整个胡子
长出来,覆盖我,直到人们以为我是
抹大拉的玛利亚,全身毛乎乎的
蜜蜂。它们如何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一个人如何一盎司,一盎司,
缓慢而稳步地增加体重,扩散,
成为嗡嗡鸣唱的死寂中心......
我伸出双臂,像一位
古代骑士,侍从忙碌地帮他
穿盔戴甲,一件件,
先是盔,后是甲,手臂,腿,颈部,
直到他几乎动弹不了,他不奔跑,
只是站在那里发光,光的后面
有一丝丝风,一点残存的气息,
直到消失才清晰可见。
(选自《蜂拥自画像》,2016)
* 抹大拉的玛利亚,据圣经记载,是耶稣基督的女追随者,耶稣出行时除了带十二门徒,还有她,她是耶稣受难的见证者,也是耶稣升天的第一个发现者。她既是圣洁的象征,也是罪恶的化身,西方中世纪油画里,她的形象是一头金色卷发垂落,覆盖全身。(译注)
诗歌唤醒语言,给予我们观察事物内部的眼睛
明迪
杨·瓦格纳(Jan Wagner)是德国诗坛继格伦拜因之后又一颗耀眼的新星,2015年)凭借诗集《雨桶变奏》获得莱比锡书展文学奖,这是该奖首次颁给诗人;今年又获得德语文学最高奖项——毕希纳文学奖,颁奖词如是说:“扬·瓦格纳的诗歌结合了语言的嬉游性和对形式、音乐感以及智性简洁的高度控制,”(他的作品)“与伟大的抒情传统进行对话,同时具有全新的现代性。”熟悉瓦格纳的人会发现几个特点:对事物具有儿童般的好奇心;有点害羞但诗歌语言幽默;喜欢在语言和形式上进行不断的实验和创新。他获得这两项大奖,不仅是他个人的成就,同时也折射出德国当代诗的美学趣味转变。
瓦格纳1987年上高中时开始写诗,至今整整30年,所取得的成绩与他孜孜不倦在诗意和诗艺上的不断精进成正比。他于1971年出生于德国汉堡,1992年在汉堡大学读书时开始发表诗作。最早的启蒙者是德国表现主义诗人格奥尔格·海姆(又译葛奥格·海穆)和格奥尔格·特拉克尔,在大学攻读英语文学之后深受英美诗人的影响,据他在邮件中回忆,迪伦·托马斯对他影响最大,后来去爱尔兰都柏林的三一学院攻读英语文学一年,所以也受爱尔兰诗歌的影响。他在大学期间开始翻译诗歌,至今热情不减。他告诉笔者他翻译的第一个诗人是路易斯·麦克尼斯(Louis MacNeice,奥顿诗群的一员),是去爱尔兰读书的时候开始翻译的,后来参与翻译查理斯·西米的项目,出版的合集里有他翻译的45首,之后又独立出版了六本译诗集。自1995年在洪堡大学攻读英美文学硕士开始,毕业后定居柏林至今,据他回忆,90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他和其他青年诗人比如Björn Kuhligk,Uljana Wolf等等每周聚集在一起朗诵和讨论,那种气氛对大家都是促进。他与大学同学Thomas Girst 联合主编的国际诗歌刊物《物质之外》,以盒装散页的形式印制,并带到诗歌节上展示,坚持了10年,2003年停刊。2001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天空钻井试验》,之后每隔三年出版一本。此外,瓦格纳还是诗歌批评家,为几家重要刊物写过评论文章,还合编了《现在诗74家》(2003)、《现在诗50家》(2008)。可以说一直是四条腿走路,写诗,译诗,评诗,编诗,他的随笔也非常出色,出版了《先知的拖鞋:散文集》2011),《封闭的空间:散文集》(2017)。
2010年8月我在马其顿的斯特鲁加诗歌节上认识瓦格纳,当时有50多人,他问我是否认识中国诗人柏桦,于是我们聊起来,伊利亚·卡明斯基也在。虽然我后来翻译了卡明斯基的一本诗集,瓦格纳却是我翻译的第一位青年诗人,因为诗歌节安排我和他以及另外三位诗人去比特勒市朗诵,一路上我们聊翻译,从斯特鲁加到比特勒,我们在车上翻译完了《香菇》一诗。瓦格纳英文非常好,这对于我理解他的诗很有帮助,但我还是想通过德语来译,我和他做了一个小实验,我请他用英文逐字翻译,完全保留原诗的结构,我对照原文,听他用德语念,然后译成汉语,《香菇》就是这样联合炮制出来的。回家后我根据他提供的两个英译版和德语原文,又翻译了五首。之后在柏林两次见到他和他的家人,2015年他的德英双语诗集出版后送我一本,我又断断续续翻译了一些。其实我一直期待有人从德语直接翻译,我之所以自己动手,是为了尽快与少数几位朋友分享。
瓦格纳以咏物诗见长,可以追溯到里尔克的传统,但他的抒情模式以及对身边小事物的观察,又来自英美传统,形式上是东西合璧,比如他十年前发表的《茶袋》:
1.
只裹着一件
麻布袋披风,小小隐士
隐藏在洞穴里。
2.
一根细线引向
上面的世界,我们应该
再等他五分钟。
这是一首具有俳句外壳的西方诗,但又有东方意蕴。西方人不直接泡茶叶,而是用小袋包装的茶叶,很多人喜欢喝茶,几乎天天喝,但有谁会把茶袋想象成披着一件麻布袋披风的隐士呢?看着杯里以及杯子边上的那根细线,他想象那个隐士会爬上来看外面的世界,并等待着。从茶杯里爬出来,是入世,还是隐于市呢?这首小诗受到很多人爱戴,已成为一个小经典,只要喝茶就会想起。
瓦格纳的很多诗看似简单,但句式复杂,寓意深刻,他一般只解释词语构造和句式结构,不解释意义,理解他的诗需要细读,细品味。他的诗大多很短,但非常微秒,比如《蜂拥自画像》,这首诗提到抹大拉的玛利亚,圣经里除了圣母玛利亚,就是这个时时追随在耶稣基督身边的玛利亚·抹大拉(又译马德莲),西方对圣经的解读,她有时是圣女,有时是妓女,也就是说她既是圣洁的象征,也是罪恶的化身。中国人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而西方人相信人一出生就带有原罪,那么玛利亚的罪到底是自身的还是外在带来的呢?在这首诗里我们看到蜜蜂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密密麻麻覆盖在主人公身上,但同时这一身的毛发又是胡子长出来的。然后他笔锋一转,一身毛发变成古代骑士的盔甲,如同玛利亚的金色卷发覆盖全身,严严实实,圣洁或是罪恶,天生或是外来,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之后就可以抵挡外来的攻击,它所带来的光环(好或坏)消失之后,才是真正的自己。当然,这只是一种解读,每个读者都会有不同的解读,仅仅欣赏他文字的优雅、幽默和节奏就有足够的诗意。
回到咏物诗,香皂也是每天都用的日常用品,他却看到“洗罪”,看到善洗涤成恶,恶洗涤成善,最后是“芬芳的手”,每个人都有可能像圣经上的第一个人类该隐那样因嫉妒而犯罪,也可能像该隐的弟弟亚伯那样成为同类的受害者。即使抛开这些典故,在《论香皂》这首诗里他对香皂的最基本观察也是很精妙的,“像所有事物一样越来越少”。《钉子》这首诗想象极其丰富,出人意料之外,尤其是结尾,“如此闪光,如此超越东方西方/以至于人们可以在黑暗中/由它导航”,但最初普通到只是挂挂衣服、雨伞而已,由于诗人的注视而延伸到窗外的菜地,而换位之后诗人的注视成为钉子本身的“冷峻的注目”,“坚韧不拔”。在他每一本诗集里的大量咏物诗里,可以看到他观察事物的方式,细致超凡,写法不落俗,想象力奇特,读了之后不免会用新的眼光去重新审视身边的事物。
德语文学学者、格伦拜因的英译者凯伦·莱德这样评价杨·瓦格纳:他是他这一代德语诗人中最重要的诗人之一,首先引人注目的是是他对事物的精确观察,极其具体,他的咏物诗,“从异国情调到日常生活:蘑菇,茴香,变色龙,壁虎,床单,茶包,跷跷板,其感染力来自细腻而感性的细节,意味着事物总是比它们自身有更多的意义。”英国诗人、诗评家马丁·克鲁斯菲克斯也提到这一点,他认为阅读杨·瓦格纳的诗,必须了解里尔克,比如里尔克在《杜依诺哀歌>》里就是仔细地写到身边的一切,“房屋,桥,水池,门,瓦罐,果树,窗”。但瓦格纳不写别人常写的东西,而是写不起眼的小东西,比如在苹果和梨子之外,他写木梨,一种其貌不扬的水果,味道也强差人意,但做成果酱却可以在食物紧俏的时候充饥,在树上曾是“鼓起的灯笼”,此时在地窖里“闪耀”,而苹果和梨子只是“一种简单的甜”。
瓦格纳重视细节,从小处落笔,他最喜欢举的一个例子是,如果一下笔就想写“自由”这个大主题,肯定失败,而如果写一只手套掉进水沟则很有可能写出一首不错的关于自由的小诗来。那么他是否不关心大题材呢,也不是,而是从侧面写,比如关于二战,他不是去描写战争,而是写战争期间他家的地毯如何损坏了,关于死亡,他在《床单》这首诗里写他外祖父死去一年之后,有一天换床单时突然发现一个干瘪的黄蜂是他外祖父的灵魂。关于爱,他也是不直接写,而是以采香菇遇到的情形以及做酿香菇这道菜来写相遇和相处。
瓦格纳告诉笔者他写小事物是从英美诗歌里的学到的,他的英译者Iain Galbraith在瓦格纳的第一本德英双语诗集《蜂拥自画像》(2015)的译者前言里提到,瓦格纳的诗受美国诗人詹姆斯·泰特的影响很大,喜欢写那些不起眼的事物,他2001年在一个诗歌节上认识瓦格纳的时候,瓦格纳的第一本诗集即将出版,他读了草稿,感觉《天空钻井试验》已经具备了瓦格纳现在的特点,“优雅,风趣,精湛,俏皮,精准,超脱的感性。”他谈到翻译的难度,要在韵律、用词、用典、节奏和语气上模仿,需要花不少心力。2010年我和瓦格纳在马其顿合作翻译他的《香菇》时,也注意到他的自由体实际上有韵律,只不过不是传统的,而是他自己为每首诗创造的,语言上他也很注意去创造新词,比如他说“电报嗡鸣”他只用了一个单词,telegraphensummen,相当于英语的telegram-humming,本来我想用“电报一般的嗡嗡声”,他说德语里可以把两个或多个名词放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名词,千万不要用形容词或者“像”、 “一般”、“如同”、“仿佛”之类的词去修饰。我突然想起“死亡赋格”也是这样的一个组合名词。后来他的“雨桶变奏”也是一个单词。他是一个有经验的译者,翻译他的诗,学到他的精益求精、耐心、细致,我把《蘑菇》改为《香菇》的原因就是因为诗的标题他用了法语champignons,这个单词前部分发音同“香”接近。
《香菇》这首诗起首两行很迷人,“林间空地上,我们遇到它们:/两支探险队穿行于黄昏,”。“我们”穿行于森林中,寻找蘑菇,这一支“探险队”不言而喻,当我们发现蘑菇时,“彼此静默注视”,对方也是一支探险队,这就妙了,“它们”也在寻找我们?! 你寻找的,正在寻找你,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吗?第二段突然转调,缓和一下绷紧的情绪。我问他这位会做香菇馅饼的是“奶奶”还是“外婆”,他说德语和英语一样,不分,除非强调是祖母/奶奶还是外祖母/外婆。他说实际情况是“外婆”,但诗一旦写完,译者就应该根据汉语诗的语调随机处理。我一开始用了“奶奶”,觉得顺口,所以就没有根据真实情况而改为“外婆”。“凡是好东西,她说,/填充你不多于它自己。”这一句我曾反复掂量,问过他好几次,最后在直译和意译之间犹豫。一首诗不仅在于“说什么”,更在于“怎样说”,在这里似乎只有直译才能体现原作者的语言风格,但我又担心意思不清楚,七年前贴到网上时,诗人陈律说“这是此诗中最好的句子”,我也觉得如此。这一句在原诗里就比较绕口,但这正是美感所在,它让人去想象做馅饼的“填充”过程,想象人与生活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美好的事物本身就美好,不需要把多余的东西填充进去,另一个意思是它在填充你的时候也不会多于它本身,这两层意思都在原句子里,最后我尔选一,改为意译,“不需要多余的东西来填充”,但实际上我心里还是留念最初的直译,“填充你不多于它自己”。 此诗如果到此为止,也会是一首不错的诗,但瓦格纳又推进了一步。采集到香菇之后,“我们”把香菇举到耳边(这个动作构成一个很有趣味的意象),转动香菇柄,倾听里面的咔哒声。声音非常细微,但只有找到密码组合,才能打开人生的密码锁。
《香菇》出现在瓦格纳第一本诗集里,至今还是很多评论家津津乐道的诗,第二本诗集《格里克的麻雀》(2004)也是抒情短诗,也很受好评,接着是《十八个馅饼》(2007),《澳大利亚》(2010),《客厅里的猫头鹰痛恨者,三隐士》(虚构诗,2012),《雨桶变奏》(2014),《蜂拥自画像:2001-2015诗选及新诗》(2016)。《十八个馅饼》有关烹调与爱情,但既没有直接谈烹调,也没有直接谈爱情,语言的精炼,隐晦,干净而美,有《香菇》一诗的影子,也有更多形式上的试验,比如,《奶酪洋葱饼》的原诗尾韵是ABCDDCBA, 一个从中间切开的洋葱!《十八个馅饼》取自十七世纪英国作家塞缪尔·佩皮斯(1633-1703)的一段话,佩皮斯羡慕他朋友W.S. Penn桌上的十八个馅饼,每一个馅饼代表一年的婚姻。而《澳大利亚》这本诗集的书名取自费尔南多·佩索亚的一句话,“在澳大利亚最幸福/只要你不去那里”,诗集分为五章:南,西,东,北,澳大利亚,澳大利亚成了一个方位词。《客厅里的猫头鹰痛恨者,三隐士》是他在罗马驻馆一年写下的“虚构诗”,他创造了三个农民作者,以不同风格写下他们的诗,编辑在一起,加上虚构的简历。最引人注目的是诗集《雨桶变奏》(2014),可以看到他尝试了各种形式,尤其是加强了日本俳句的使用,但在常见的俳句描写景物和季节之外,他加入了情感部分,不动声色。主题诗《雨桶变奏》可以反复默咏,房屋后接雨水的桶,打开盖子,看见黑鸟的巨大眼睛,史蒂文森的观察方式跃然纸上。《床单》一诗也很动人,他解释说这是一个小孩子的幻想,“看见”死去的外祖父转换成一只干瘪的黄蜂,细小的木乃伊,非常细小,我不由得为这种奇特的联想而惊叹,这样的诗,让那些哲理诗和说教诗,以及动不动就归纳的写法,或者琐碎的叙述,都显得苍白。“木乃伊”在诗里是个动词,被动式,我记得他说过不要用“像……一样”“如同”之类的句式,所以我用了一个“被”字,于是木乃伊变成一个身外物,灵与肉分开,这样,一年后才会有意外的变体:黄蜂。
对于双语或多语诗人比如卡明斯基这样一个处于俄语/英语环境中的诗人来说,语言是一种工具,内心的诗可以通过任一种语言表达出来,一个诗意一旦以某种语言形式出现,捕捉到之后就用那个语言记录下来。而对于瓦格纳这样只用德语一种语言写诗的诗人来说,他更注重于语言内部以及语言同事物发生关系的微妙之处。即使不懂德语,看一眼他的德语诗也能发现很多首韵和尾韵,巧妙的词语组合,以及诗歌形式上的处理,甚至音步,越精通德语越能发现更多深层的东西,所以他的英译者Iain Galbraith直言不讳翻译的难处,尽管他因为翻译瓦格纳而获得翻译大奖。也就是说,“语言”对于一个单语诗人来说(瓦格纳精通英语但绝不用英语写诗或朗诵)已不仅仅是载体,而是诗歌不可分割的部分。离开德语,无法彻底欣赏瓦格纳的诗作。所以我只是浅尝而止。但这绝不是说无法用英语作辅助工具来阅读翻译瓦格纳的德语诗歌,恰恰相反,我正是想用实践来证实这条别人已走过的路。但需要警惕的是,第二种语言的翻译往往有很多解释性的句子(paraphrase),用第三种语言翻译成诗歌时要绕开那些解释,直接从原文结构里找语言感觉,避免意译,这也正是我为什么让瓦格纳把他自己的诗以字为单位转换成英文,而不是以句子为单位翻译成英文。但是“打碗花”这首诗我用了很多英译版里的东西,为的是加强汉语版,比如英译者Iain Galbraith根据对原诗的揣摩而改用Bindweed做标题,在诗里适当加了些解释,我全部采用了。凯伦·莱德在英译版的序言里说,原标题Giersch拆散之后,gier在德语里是欲望的意思,在这首诗里gier逐渐加强,增多,到最后重复出现,直到欲望或者是这种野草占领了整个房屋院子。这有点像盘根草,一旦在草地长出,就难以消灭,并迅速蔓延到整个草地。
著名诗歌翻译家Michael Hofmann所主编的《二十世纪德国诗选》于2005年在英国出版(费伯与费伯),引起很大反响,2006年又在美国出版,其中收录了德国最重要的诗人,最后一个是最年轻的杨·瓦格纳。瓦格纳的《青蛙》一诗是选集的最后一首,很抢眼,其中一句“so is his last tooth”(他的最后一颗牙齿也离开了)令人捧腹,他同卡明斯基等国际上同一代诗人一样,“诗要写得好玩才有意思”,但又不仅仅是好玩而已,他很注意语言的歧义,和诗的多重意义。《青蛙》不仅写了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十九世纪科学家如何一意孤行地拿自己身体作实验,以期证明生命是由电构成的,以及窗外青蛙们如何秘密地转递新密码,从中我们还可以读出很多层次的反讽意味,也可以与《香菇》一诗中的“电报嗡鸣”和“密码组合”参照起来阅读,引申出更多的生命哲理。但如果仅仅是一两句哲理,或者几句机智的俏皮话,也不成其为诗。瓦格纳很注重诗的完整性,并且很会营造气氛。最让我感动的是《斯坦威》,斯坦威是德国移民在美国制造的钢琴牌子,瓦格纳说在德语里也是石头路的意思。“黑翅膀,那个男人/在路上呼啸而过,”一开始就非常引人入胜,而且不知为什么,这两行一下子竟然引出眼泪。在这里,“黑翅膀”可以是一阵旋风,或一阵旋风似的行走,也可以是弹钢琴的那个人穿的燕尾服,或从他手指间流出的一串音符,抑或是一幅画…… “黑翅膀”勾起对童年的回忆,但他没有直说,而是说黑翅膀成为他“童年的/冻池塘,我跪下,/在裸露的地面上/呆呆往下看,/藻类与冰之间/派克鱼缓缓移动,”从黑翅膀到派克鱼,画面感十分强烈,而且是立体的动感,如影像,一阵旋风之后是垂悬,停顿,“一种无法言喻的音乐,以其/数学的,致命精确的/美,几秒钟后,/扩展,直到变为巨大”,大到你可以生存于其间,但他又让你离开,不要受吸引,离开一切具有“石头”表层的事物,如大厅里的大理石,如钢琴,或者画廊,或者湖上的冰…….正当他痴迷时,一个冰柱打在他头上,醒来。这首诗如一支精美的乐曲,打动人,它表达了什么寓意呢?瓦格纳在哥德学院的一次采访中说,诗并非一定要表达一个观点或一个见解,而是表现语言的所有可能性和不可能性。认识瓦格纳最让我感慨的一点是,他虽然追求新鲜感和意想不到以及趣味性,但没有玩票的态度,写诗对于他如同作曲一样,是艺术创作,他追求一种音乐和绘画所无法达到、非语言莫属或者音乐和绘画艺术同样能实现但只有语言才能以最独特方式达到的艺术效果。他用诗唤醒语言,让语言创造新奇感。是的,他喜欢用典,用双关语,比如洋葱诗,他说狼肚子里的石头,井肚子里的石头,都出自格林童话。但我们不知道典故也同样能读出洋葱诗的含义,其它诗也如此,抛开典故,词语本身的意义越读越多,字摆在那里,就长出新的意思了,每个字都是黑翅膀,黑洞。
有评论家说瓦格纳是德语诗歌传统的正宗传人,但有哪一个语言的诗歌是纯血统呢,不同文化之间的互相影响早已渗透到各个文学传统,当今诗歌可以说越混血越丰富。我问瓦格纳受谁的影响,他开出的名单如下:格奥尔格·海姆(又译葛奥格·海穆),格奥尔格·特拉克尔,莎士比亚,迪伦·托马斯,WH奥顿,泰德·休斯,威廉姆斯,史蒂文森。我问他里尔克呢?他说当然,喜欢里尔克的《新诗》,还要加上不莱希特 贝恩,彼得·胡赫尔。我问他最喜欢谁,他说除了上面的以外,再加两个:赫伯特,阿米亥。如果我们来观察他在哪些形式上试验,也可以开出国际名单,十四行(比如《钉子》,《打碗花》),三行半的萨福体(比如《木梨果酱),日本俳句(《茶袋》,《雨桶变奏》),还有没有翻译的,比如法国中世纪的十三行两韵“轮旋体(rondeaux),等等,多种多样,但他不是按照传统路子来写,而是想法设法去颠覆这些形式,比如《打碗花》,最后他连用三个相同的词来表示这种野生植物侵占一切,包括十四行体。有时候他用标准的抑扬格五音步,但很快就会故意打乱,变出新花样;有时候一首诗一开始是标准押韵,然后是半韵,接下来是非常不规范的韵,让人觉得奇怪,关于这一点我专门问过他,他说他的韵都是押韵字典上没有的,他幻想出来的。
瓦格纳的诗,最突出的特点,是通过语言本身来制造意象,他会寻找同音词,或让一个常用词语展现出意想不到的歧义,前提是细微观察,发现词语同事物的关联,并去拓展词语的意义。他随身带一个本子,随时记下日常所见,但从一个物象到一首诗,你可以发现很多地方他在语言开发上所下的功夫。能想出一个常人不易想到的意象,是福份,在习以为常中发现新的含义或让词语自身呈现新的意义,是创造。我常感叹作曲只需七个音符就能不断重新组合而创造出一片天,而几千个词语能创造的世界却很有限。瓦格纳说,错了,“在我与世界之间/你能装下的不超过一张纸”,但在这张纸上他能变换出无穷无尽的诗和诗意,看你怎么去阅读,一首诗能在最小的空间内拥抱最大的自由,一个诗人能在最少的自由内拥抱最大的空间。
2010年9月初稿,2017年6月补充
明迪,海外诗人,在国内出版《明迪诗选》《和弦分解》《几乎所有的天使都有翅膀以及一些奇怪的嗜好》,独立出版《D小调练习曲》《柏林故事》《胶片流过的日子》等。翻译有《在他乡写作》《错过的时光》《舞在敖德萨》《家》《玛丽安·摩尔诗集:观察》,以及大量国外当代诗人(结集后未能出版)。编选合译数本中国当代诗选。
申明:刊头配图如未注明作者,均取自网络公开信息,如涉侵权,请联系编者删除。
《南方诗歌》2023年8月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