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田永茂
中国的戏曲剧种有很多,什么京、评、秦、晋、昆、豫、越……似乎蒲剧还排不上,只是个地方小剧种。但要说什么戏曲最好听呢?那当然是蒲剧!不是晋南人,自然不能理解,但这是我的真实感觉。一个晋南游子,我听蒲剧的音乐和唱腔,那就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每当我回乡探亲,偶遇唱戏时,总是很兴奋,庆幸走运,又能淘醉其中了。我就遗憾,为什么村里不能象过去那样,唱唱家戏呢?多么好的文化!那多半是村民外出务工的多,村里缺少骨干人才,也缺少闲暇,即便是有少数有兴趣的,也闹不起来。现在有电视等多种音频娱乐方式,也冲淡了对唱戏单一形式的喜好。更悲的是,年青人,多不喜爱戏曲,好像听戏看戏,成了老年人的专利。我就想,作为晋南人,年青的不喜欢蒲剧,那是因为你太年青。家乡地区流行的专有剧种蒲剧,耳濡目染你却不喜爱,那是因为你离它太近。反过来,当你忽然远离它了,当你不再年青了,你就知道了它——一个家乡剧种的珍贵。它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戏曲,它是乡音!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小时候,我们不大的一个村子,就拥有两座舞台,村民们几乎每年都要排演家戏,多在冬闲排练,正春月上演。本村就有些戏装和乐器(不够用时则可从外边租赁),导演、乐队、演员、服装、道具,人才济济,装备齐全,组织一台戏,说来就来。不光年节演,我记得有一年,村里欢送两个青年,正臣和建增入伍,还在西头台子上演了一出大戏。常演的剧目有插戏《藏舟》、《断桥》、《舍饭》、《三上轿》,本戏有《窦娥冤》等。除正式演出外,往往夏日闲暇,一把二胡,一二演员,三五观众,在傍晚后月光下的打麦场上,就是一台戏。我们东头,多数时候,万财是琴手,喜莲是青衣。除了能看家戏外,重头戏就是有时有节的,庙会上的专业剧团的演出。能看上大名鼎鼎的,晋南赴京剧团的演出,我们偏辟小乡的穷孩子,只能是奢望了。那时候看戏听蒲剧,小孩子对戏曲,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略解剧情,某某嗓子好,大概仅此。小孩子看戏,主要就是个热闹,台子底下比台子上边热闹,戏外更有吸引力。就那熙熙攘攘的人,亲戚、熟人、好友,一时能聚那么多人。尤其是台子底下那各式小买卖,特别是那吃食摊,什么羊肉锅、油糕锅、醪糟锅,香味随风飘散,离八丈远,就能让你流口水。记得有一次,我还特别对妹妹解释,为什么爱去台子底下逛,也是因为那馋人的香气味诱人。但是唱一回戏,穷人家的孩子,是不敢奢望能吃上一碗羊肉泡的,一个油糕也不奢想,更不要说卤肉夹馍了。顶多运气好时,不知是家长还是某亲戚,能安慰一碗不加鸡蛋的醪醩。或是从兜里摸出几粒花生、几个毛栗子、一个糖疙瘩之类的好吃的,略微慰你,那也美的太。夜晚的台子底下,那醪醩锅停火起锅时,风箱有节奏的嘭啪两声响,和炉火的突然一个亮闪,就十分好看。对戏曲人物,印象最深的,当数窦娥。有一次在山神庙小学堂,伙伴们戏耍时,我还义演了一回窦娥。就是身体挺直,横躺,几个人把你托举起来,这是要对窦娥行刑了。谁知他们手脚不齐,不知配合,结果把我甩到地上了,两颗门牙差点没磕掉,但那也没什么可埋怨的。这就是对蒲剧的全部记忆。对它的唱腔、音乐,则无所谓好听不好听,对整台的表演,也无所谓好看不好看,总体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当时听大人们赞美蒲剧名角,说什么“宁看存财的掛画,也不坐民国天下”,更是迷惑不解。
未及弱冠,命运把我带上了背井离乡之途,来到千里之外的边关军营。我们驻娘子关一带,三个月的训练,满满的日程,头脑里还未有亲人和乡土之念,却在信步一村边时,突然间传来蒲剧的音响,人顿然一震,立刻兴奋起来,这不是蒲剧么?再认真辨听,对,是蒲剧!怎么那么好听,那么亲切的音,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简直是美妙极了。直至听完了,也还淘醉了半天。那时也不懂什么蒲剧腔高板急,慷慨激昂的唱腔特点,什么音域宽广,旋律跳跃的音乐特色,这都是后补的课。当时就一种感觉,——亲切的乡音!
打那以后,浮云游子,漂泊天涯,时间愈久,蒲剧的乡音味愈浓,魅力无穷。每听到蒲剧的一点点音响,一点点信息,立刻兴起,总会想、总会要,多听点,多看点,但是,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常常有这样的情形,当你在某个地方漫步呢,或暂驻,碰上某人身带音响,传出蒲剧的音乐旋律和熟悉的唱腔,立刻感到十分亲切,不自觉地总要凑近些,蹭着听一点,也能过过瘾。赶上心情好、情境好时,还会上前搭讪,拉上几句。
“山西人吧?”,
“噢!”
“啊?”
“晋南的、运城的?”
一听对方口音,就不用判断了,顿时有了亲近感。这岂非,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