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生
文｜江维
那天，艳阳高照，和风顺畅，我回老宅子看望老母亲。
老宅子在小城向荣街中段家巷子内。巷子很深，有十多座完整的四合院，都是有上百年历史的砖木结构房子。房子雕梁画栋，古香古色，却显沧桑。
不料，老宅子的院门上了锁。显然，老母亲不在家。老母亲年龄大，且腿脚不太方便，应该不会走远。老母亲会到哪里去呢？陡然，我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惆怅。我缓步从巷子出来。
我站在巷口街沿上，点一支烟抽着，四处张望。突然发现老母亲在街对面水生家门口一把小竹椅上坐着，我的担心一下释怀了。我把烟头掼在地上，几步跨过街去。
水生家门口，摆了几把竹椅，老母亲和她的几个老姐妹，都端端正正坐在上面，正在摆龙门阵。尽管她们都八十以上了，但她们都很开心，咯咯咯地笑着，好像回到她们的少女时代。其中一个是水生的母亲，她只是抿嘴笑。我鞠躬向老母亲请安，然后向老母亲的姐妹们问候，各位老人家！身体健康，天天快乐哈。然后，我问水生母亲，老人家，水生呢？
水生母亲立马敛住笑，用手指指依偎着她腿上的人，布满皱纹老脸显出几分伤感。我定盯睛一看，那个人是水生。水生戴顶棉帽，脸斜嘴歪，眯合着眼睛。水生被母亲轻微的动作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我，吃力地用手朝旁边一只小凳指指，嘴里舍糊不清咕噜着，意思叫我坐。水生怎么了呀？一段时间不见，咋整成这副造型？
我与水生是发小，关系挺好。水生很聪明，读初中时，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那时，李心田出版发行一部红色长篇小说《闪闪红星》。水生一口气读了十来遍，好些地方都能大段大段背下来。水生立志，长大后要当李心田。后来，我和水生高中毕业，响应伟大号召，下乡当了知青。我在安阜公社，水生在城关公社。水生下乡不久，就当了生产队的副队长，专门负责新碾坊的工作。新碾坊主要碾米、磨面、榨油，是生产队主要的副业收入。水生一头扎下去，一干就是两年多的时间。再后来，我和水生当兵去了天津警备区。在部队，水生脑壳灵光，嘴巴很甜，有一股不怕苦不怕累拼命干的劲头，很受首长的欣赏，首长有意提拔他，送他去师教导大队培训。一般从教导大队培训回连队，当个排长没问题。但是，在这当口上，出了一则事，把水生彻底搅昏了。水生当兵前，在家耍一个女朋友，女朋友与他同班。女朋友很漂亮，是学校的校花。女朋友要求水生退伍，不然就吹灯。水生傻了，找我商量咋个办。我说，你们的事儿，我不便参与，自己拿主意，不过，如果是我，我情愿放弃女朋友，留在部队发展。水生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最终还是选择了女朋友，忍疼脱下了军装。水生退伍后，在一个局机关坐上班，当初他立下的志愿没有改变。水生保持在部队养成的良好习惯，一边上班工作，一边抓紧时间学习。水生结婚生子后，一门心思相妻教子，性情大变，理想跑到爪洼国去了。
那年，水生不知哪股神经短路了，居然辞去了公职，做起粮食生意来。生意一做就是二十多年，水生挣了不少钱，保守估计，应该在百万以上。
一次，开战友会，当然还有水生，在蜀州会馆聚餐。酒吃到高兴处，我笑说，水生呀，你不是立志要当李心田吗？现在，咋的呢？水生猛地喝完一杯酒，嘭声把杯子搁在桌上，他摇头晃脑说，别提了，那些都是少年时候懵懂想法，在现实生活中，不需要梦想，要实际的东西，你看你搞什么文学，搞了二三十年，搞出了什么名堂？没有，人呀，一辈子很短暂，必须要现实一点，不要沉浸在虚无缥缈所谓的理想中，这个世道，要想过上好日子，提升幸福指数，兜里要有钞票才行，没有钞票，寸步难行啊！
我心里一震，眼前的水生根本不是少年时代的水生，水生变了，水生随社会的变化而变了。是啊，少年的理想并非成年后的理想，时间的浪潮不知淹没了多少曾经拥有那份纯真理想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水生，不敢相信是真的，但是又不得不相信确实是真的。
水生的母亲告诉我，水生起早贪黑，忙于生意，忙于挣钞票，太劳累了，不幸得了脑梗，倒在自家的店铺里，幸好发现得早，及时送医院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水生头靠在母亲肩头，尽管病魔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但我看得出来，水生还是显得比较安祥，歪斜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我不忍心再看水生，掉过头，点燃一支烟，猛地抽着。
水生又咕噜咕噜说了一通，我听不明白。水生母亲解释说，水生说，老朋友，等他好了，再喝一次酒……
我不忍心再听水生说话了，赶忙给老母亲和她的几个老姐妹打个招呼，落荒似的走了。
人生有许许多多的有常，也有许许多多无常。一个人，好呆就几十年的时间，应该怎样去过呢？
作者简介：
江维，男，汉族，四川崇州人。下过乡，当过兵，原在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任职，现已退休。
《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中国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0年开始创作至今，先后在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等百余万字，获得各类奖项二十多个。其中，出版发行《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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