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谈起大屋杨的那棵大枫树,“杨家人就情意绵长地滔滔不绝于缕。大枫树就像一座神奇的宝塔,护佑着杨家一代代人的平安与吉祥,在绿叶摇风中,似乎哼唱着费翔的那首《故乡的云》‘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浪子……’无论外出多远的路程和时光,大枫树永远屹立在杨家儿女心中。”—— 陈本豪

余咀村地处安山街西部边陲,抵近水域浩渺的鲁湖之畔,村民们春种秋收冬撒网,数千年的农渔两业,烟火欣然。大屋杨湾为该村几座杨姓村落中较大的一座,尤其是那棵180余年的大枫树,高塔式的冲天入云,十里之外迎风亮眼,杨家儿孙幼小就识别自家的地理坐标。每当谈起那棵大枫树,杨家人就情意绵长地滔滔不绝于缕。大枫树就像一座神奇的宝塔,护佑着杨家一代代人的平安与吉祥,在绿叶摇风中,似乎哼唱着费翔的那首《故乡的云》“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浪子……”无论外出多远的路程和时光,大枫树永远屹立在杨家儿女心中。
在经济高速发展和文化大繁荣的盛世到来之际,建设与爱护环境的科学意识,早在民众心中生根开花,保护古树便成为当下一道重要的环境课题。接到村民申报,武汉市古树名木保护研究中心,于2021年12月24日专程驱车前往大屋杨,对村头那棵大枫树,进行实地测量论证。该棵枫香古树属金缕梅科枫香树属落叶乔木,高18m余,胸径约80cm,冠幅14m×15m,树龄180年以上,目前树木生态长势较好,但要切记预防病虫害风险,确保古树健康生长。站在枫香树下,看一柱柱从冠幅边缘的枝叶中漏下的阳光,给人荡漾出诗意般的迷情。
李荣富主任为杨家女婿,几十年的串亲往来,使他和杨家人一样,萌生对大枫树的迷恋之情,几次相约我和黄亚萍一道前往,给大枫树拍摄一组专业照片,写一篇文章争取在刊物上发一发,在捕捉美丽的瞬间中留下珍贵的文化影痕。昨天,气温比常日降了几度,为临近入伏前少有的清凉。接到电话之邀,我从武昌理工学院课后急赶而回,亚萍亲自开车在客运中心门前向我招手,不用导航地向着郑店方向疾驰。按李主任约定,我们在郑店劳四地段汇合,为了陪我晚餐喝一杯小酒,他弃车与我们同乘,一路欢乐在家乡话题中。
年近七旬的杨仕富,正与妻子忙在门口垅田里抢插中稻,耳闻邻近村前的汽车声,他来不及洗净脚上的泥巴,身在五十米之外就露出期盼已久的笑容。因我俩早为旧识,李主任只是将黄亚萍向东道主作了简易引荐。看着她肩头上的相机,即知她为拍摄艺术而来。亚萍礼节性地扬首一笑,职业般地围圈着大枫树拍摄。大枫树似乎也被触发灵性感知,在清风徐来中摇晃出原生态的乐曲之声。待黄亚萍满意地盖上摄像机宝盖时,在杨老乡的引领下,我们一同走进他别墅般精致的乡间居屋。
为了合理地利用时间,李荣富主任反客为主地忙于茶水冲泡,我一手拉着杨仕富,双双坐在宽大的木质沙发上,我还来不及提问,他便迅速进入成竹在胸的角色叙述。杨大爷(虽说他小我一岁,也足够担得起一声大爷的称谓)微眯着双眼,将时光指针倒拨至他少小的枫树情结中,话题就像缺口的溪流直泻而下。大枫树的年龄究竟有多大,村民们没有一人能说得准确,都是在爷爷的爷爷的流传下,伴随着大枫树越长越古老。安山是一块适宜枫树生长的江南温湿地带,那种春绿秋红的景色,早给村民们涂上一层不可或缺的生活色彩。
曾经遍布安山地区的大枫树,经日本人的无情砍伐,一棵棵楼高的大树轰然倒下,幸存的已是寥寥无几。杨家的先人,在屋前种下的大枫树原为三棵,现在留存下来仅为其中那棵最小的。当年日本人处处砍伐森林,杨家注定不能幸免。眼见门前的三棵大枫树已然倒下两棵,村民们竟含着泪水说,满山的树让你们砍了都行,只求给我们留下这一棵吧!无论村民怎样央求,强盗都不应允。此时,只见三位太婆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手拉手地将大枫树围圈护住,有一位太婆已被鬼子的枪托砸得头破血流而至死不让,这才使得这棵大枫树逃脱电锯之厄。
提起大屋杨的大枫树,周围的村民没有人不知道,每去安山镇采买回程,只要望着大枫树,即可不问岔路地走回自家的门前。尤其是在酷暑的日子,来来往往的周边村民,时常在大枫树的阴凉下歇一歇,不间断家长里短的交谈,也不乏好奇地打听时髦的域外传闻。诸多少男少女,也曾在大枫树下的交流中牵手良缘,迎亲的花轿也曾在此停歇,欢快地向大家抛撒喜糖。大屋杨的村民,在大枫树下摆上一方木桌,装上一陶罐凉茶,在解渴中滋养朴素的乡村情谊。在那段集体年月中,这里竟成了生产小队春秋议事的会场和赏月的风雅之地。
回想起1958年那场大办钢铁运动,不禁让人心悸。余咀村的那座烧铁炉,离大屋杨还不到500米,天天燃烧的红炉之火,让大枫树生长在战栗中。山里的树早被砍伐一尽,唯有剩下村前这棵大枫树了。那天几个人抬着一把长锯,来到大枫树前,杨家人都在惊呼声中奔涌而来。队长不由分说地站到树前,对那一伙来人说,这棵树你们不能锯,这是我们湾里几位太婆用生命换来的,连日本人都放过了,难道你们就忍心伤害吗。满湾的人都来了,队长又说了硬话,对方这才蔫蔫地离开,差点在劫难逃的大枫树又幸运了一回。
无独有偶的是,避过几次人祸的大枫树,又突遇天灾来袭。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一场莫名的寒风席卷而来,家家关门闭户,龟缩在家不敢走出屋门一步。豆大的雨滴混合着冰暴,将屋瓦打得砰砰作响,裂天的雷声使人震耳欲聋,有些老人说,恐怕今天有什么怪物要升天吧。好不容易挨到天明风停雨息,村民才敢打开大门。有一常年放牛的村民,照常去大枫树下牵牛,当走到大枫树下时,他惊得张开嘴巴硬是一时合不拢,那条怀着身孕的母牛和一条小黄牛,都被烧得添黑地死在树下。幸好,大枫树只被烧枯一截枝丫而幸免于难。
望着眼前的大枫树,我不无感慨地说,大枫树啊大枫树,你历经两个世纪,逃过几次劫难,依然苍天般绿荫笼盖,坚强地守护佑着大屋杨人世代传承。即使在那段村民挖草皮煮饭的年月,你也以铺满大地的落叶,为大屋杨人引燃灶膛之火。大枫树啊大枫树,你见证了日月轮转和人世沧桑,用你止不住向上的意志,书写了生命的传奇。大屋杨人是怎样的福分,才拥有你树神般的守护呢?在聆听杨仕富的讲述中,我打破常规地停止采访发问,不忍心打断他的绵绵絮语。激情不尽的我,是夜赶写一首《村头的大枫树》之歌,以唱出大枫树的情怀。
▲作者:陈本豪,1953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江夏区政协常委,江夏区文联原驻会副主席,民间音乐人。作品曾入编《2003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选》《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长江文艺60年散文送》等多种精编本和中外名家经典。长篇纪实文学四卷本《京剧谭门》,被列为中国作协2019年度重点扶持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