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三势”之说
命运似乎总有跟人开玩笑的时候,可它究竟是啥东西,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人们看到的只有命运的造化结果,却找不着预测命运的造化路径。命运总以它的变化莫测而天马行空,虽不为人所知,却能够为人所左右。唐代的思想家赵蕤就认为,命运可以借助“三势”来作粗略的分析。
赵蕤的运命“三势”说,就是借用《论语》中的“死生有命”、“不得其死”、“幸而免者”的三句话,作为立论的依据,说是“死生有命”是普遍适用的规则,“不得其死”与“幸而免者”,则是个例的适用,“不得其死”是本不该死的却死了,“幸而免者”是原本该死却没有死,这是命运的三种态势之理。他以死生之结来划分命运发展的三种态势,有了简单明了之说。
可命运的三种态势又是如何决定的呢?以我之鄙见,三种态势的发展,说到底还是内决于自身的把握、外决于大势的使然,两者相偕才有好的结局。这便是说,命运不可违但可抗争,命运不可测但可掌握。何以明之,请看下说:
《论语•颜渊篇》中子夏说:“商闻之矣:‘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子夏说这句的意思,是劝说正为无兄弟而发愁的司马牛,不要为没有兄弟而担忧,只要你像君子那样做到“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意在表达顺其自然,何必杞人忧天,是对司马牛的一种安慰,并非在传达一种天命观。但这种“死生由命”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变成了宿命观。赵蕤截取其中的“死生由命”,来作为人生命运发展态势的第一种情况,并强调为普遍适用的规则,却是用来强调命运发展的自然态势,而非是宿命论的消极观,死生就成了命运的自然之势。
孔子就用自己的一生努力之为,否定了“死生由命”的天命观。可以说,孔子的一生,是勤奋好学的一生,是不懈努力的一生,是自我抗争的一生,这在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中有详细的记载。他不信天命,信自己,出身贫贱却好学,以自己努力而走上仕途,身居高官而不恋位;周游列国却坦然,以“仁”昭示天下,却四处碰壁而不失志;命运多舛却无怨,老归家中却一心教授弟子从事教育,著书立说作《春秋》。从他一生的行为之中,没有看到他有顺天命之行,有的只是怀揣“仁爱”理想而四处奔波、终身作为,毫无懈怠之情,毫无倦悔之心,终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圣人”。他始终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临死也要以一部《春秋》而留名青史。他的“仁爱”理念不被当时所接受,只是因为不合“春秋无义战”、各诸侯都忙于称霸之大势。如果说这是人的命运话,那就是天下大势的“势”作祟,是生不逢时。
由此可见,如果是“死生由命”,那也是命在势,更是命在人。在势,是“时事造英雄”;在命,是“英雄造时事”。所以,《庄子》上说:“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智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智失也。时势逼然。”这都是时事对人的影响,势促人成,所以有顺势而为之说。人不可与命强,讲的就应是人不可逆天下之大势。
春秋时期的晋文公重耳的一生,很能说明这个问题。重耳生在王侯之家,却又生不逢时,晋国到了他父亲晋献公之时,由于父亲宠爱骊姬而导致王位争夺战,重耳不得不避祸外逃,这一流亡就是十九年,让他历经坎坷、倍偿艰辛,在手下一帮人的辅佐下,硬是不服命运的安排,闯过道道难关成大道。重耳在狄国一待十二年而躲过晋国内乱被害之危,路过卫国忍住讨土为食之饥,在齐国虽得到申明大义的妻子却被无奈灌醉送出国境,途径曹国却遭到曹共公非要看并生的肋骨之辱,到了楚国虽受厚待却留下被逼许下“退避三舍”之诺,最后在秦国又不得不娶侄子之妻为妻,在秦国的鼎力相助下,才得以回国继位为晋文公。可此时的重耳已经是六十二岁了,是典型的“时事造英雄”。继位后的晋公,不以“英雄老矣”而懈志,迅速平定内乱,任辱负重带领国人励精图治,以“英雄造时事”之姿,终将晋国带向强大,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而荣耀历史。可以说,晋文公的命运,是将势踩在脚下,把命运握在手中,用自身作为创造后来称霸的一切。
孔子在《论语》中又说:“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意思说,像仲由这样,是得不到善终的啊。这便是“不得其死”的来源。孔子为何要说这话呢?原来,孔子生病时,他的学生们都前去看望他。孔子仔细地看着他们,就忍不住对弟子们给予了一番评价,他认为闵子骞性格外和内刚,冉有和子贡和顺不足、刚直有余,他们均能自保,唯独子路(字仲由)刚直不阿,日后不能善终,就情不自禁地对子路说:“像你现在这样子,恐怕得不到善终啊。”可见“不得其死”,是孔子出于对弟子相爱的一番苦心,意在警醒刚直的子路今后不可鲁莽用事。赵蕤将其中的“不得其死”,用来作为人生命运发展的第二种态势,意在表达不该死的却死了之类。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极富学问。孔子说他是“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称赞颜回为人谦逊好学,“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孔子得知颜回英年早逝后,大哭说,这是“天丧予!天丧予!”有人认为颜回是“不得其死”之人,运命待他不公,这样又有学问又有德行的人,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带着这样的质疑,有人就问西汉的扬雄:“人可以益寿吗?”扬雄回答说:“有德之人,寿命就可以延长。”又问:“颜回的品德已经很高尚了,那为什么寿命却不能延长呢?”扬雄说:“他的高尚品德已往让他延长了寿命。假若颜回不仁,那么他怎么会活到现在的岁数呢?”再问:“可有些品行很差不讲仁义的人为什么也有长寿的呢?”扬雄答:“那是他们侥幸而已,可君子却不会虚妄啊!”这一问一答确够引起人深思的,但为什么“不得其死”之人,非要去死呢?
南宋抗金民族英雄岳飞,就是“不得其死”的典型代表。岳飞本不该就死,可最终死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中。他面对抗金的节节胜利,眼看就要“直捣黄龙府”,收复大好河山了,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把自己置于死地。他不听劝阻,脱离军营,自赴临安,是自毁“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家军;他明知要被奸臣所害,也不抗命而行,是自投罗网;他遭受奸臣捉拿,却断喝制止反抗,让手下人就在眼前死于歹人之手,是自绑手脚;他明知必死,也要阻止下属后来可能的背叛,将最不放心的岳云、张宪召到狱中,是自取灭亡。正是岳飞有了 “我食君禄,尽君事,既奉君命,不敢擅留”的“愚忠”之为,才让以“莫须有”的罪名而屈死于奸臣之手。一代“精忠报国”民族英雄,以“不得其死”而落下悲剧一幕,留下历史的遗憾。一个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唯投降派是从、只贪恋皇位的皇上,有什么好忠的?不应死的人就这样死了,是命运造化吗?
孔子还说:“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就是说,人是凭着正直而生存在世上,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那是靠侥幸避免了祸害。赵蕤从这句话中截取了“幸而免者”之语,作为人的命运第三种发展态势,是说有的人本该死却没有死。那么这类人的命运又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春秋时期的齐国,管仲与鲍叔牙俩人私下约定,各辅一主,谁上位就引荐另一位。管仲辅佐公子纠逃往鲁国,鲍叔牙辅佐公子小白逃往莒国。齐国公子无知杀君篡位后又被雍林人袭杀,国内无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都迅速往回赶争继位。官仲自告奋勇前往途中射杀公子小白,却将箭射在小白的衣带钩上,小白趁机就势假装而死而骗过了管仲,得以抢先回国夺得君位,成为齐桓公。齐桓公登位后,就威逼鲁国杀了公子纠。跟随公子纠的人都自杀殉死了。但管仲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甘心被囚押回齐国,最后在鲍叔牙的极力引荐下,得到齐桓公的宽赦,并优礼相待,封为大夫,官理齐国政事,终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首霸,自己也成为史上有名的贤相。管仲“幸而免者”不死,非命也,完全是自决于自己的忍辱负重,才有了后来的苟且偷生的辉煌之为,是辱在自己、功在国家、利在百姓,所以名垂青史。
唐时的魏征,则是另一番人生命运风景。
魏征对于李世民,为了保先太子李建成之位,是用尽了谋害之心与之策,只可惜李建成没有听他之言而落败。所以,魏征在唐太宗继位后,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是一个必死之人,可他就是“幸而免者”而存活下来,而且竟然成了唐太宗的一面“人镜”。在玄武门事变之后,有人告发了魏征策划杀害李世民之事,魏征被李世民召来质问。面对已被立为太子、手握一切大权的李世民,魏征不但长揖不拜,于“你为什么离间我兄弟”呵责之下,仍旧坦然答道:“先太子如果听我的话,怎么能有今日被杀?从前管仲为公子纠的臣下,曾为替公子纠争夺王位而射齐桓公,人各有主,何必讳言?”正当众人都为此而捏把汗时,李世民听后反而转怒为喜,称赞说:“你真是说话太伉直了。”竟然任用魏征为詹事主簿,是疑而见证,罪而不究,信而用之,魏征十分幸运地遇到了开明圣皇李世民,这才有了他的直谏发端,君臣相偕开创了大唐盛世。魏征的“幸而免者”不死,也非命也,是外决于唐太宗李世明的开明宽恕,才有了日后的“贞观之治”开创,是胜在“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达君上,有着“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治国上。
命运三势何去何从,关键在人,左右决势。命运待我如不公,我待命运更用情。命运是何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来顺应大势。命运可以开我们的玩笑,但我们绝不能开命运的玩笑,游戏命运。
2023.5.15
【作者简介】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中国传统文化业余爱好者,浸淫书海,不时写点感悟,先后在微号公众号多家文学网站平台及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及诗歌数百篇首、上百万字,推出读史札记《大江东去》与《长河拾贝》、文化杂谈《随感叨絮》与《名作墨香》、散文随笔《找寻花鸟》与《我读〈诗经〉》、诗歌集《走向胜利》与《感悟时代》等八部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