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默
假装我们的身心
都健康到无可顾虑,
缩进浴缸、趴在栏杆上
你从幼年耶稣的肩膀靠近
眼前的事物锋利、有形
不能穿透沉默的空白,而这个
十九岁身上的第一个穿孔,
像不会再合拢的花瓣
有时甚至是彻底的绝望
我接受,我全都接受
朋友也变成了雨
为了想起几个合适的词
费力地在新家辨识你
那些红头发、一些长发
描述不清的脸,
类似偷窥的举动
我们翻越栏杆,
用嘴巴封住嘴巴,
要说的话就会消失。
在天花板钢筋的跳脱声里
维持障碍、幻想和陷阱
不仅按时睡觉,年轻的负担
还有费力将自己推进对方
像走上独木桥,两侧
是记忆躁动的裂纹。
而无论下面,还是前面
那条路都是要回去
你也许会选择,
用沉默替代满足
在交往中解开自己
迟钝越来越频繁,甚至远离
所有隔着一段距离的实体
尖锐、不懂得回应
——却爱着某处
并希望一直保存下去
冰雹过后
之前,就在这个门框外
两栋楼之间,蜻蜓迅速地来回
搜刮被空气消化的词语
没有家,不期求确定
每种能被理解的历史,
或困难的,太偏远的靶心
被遮蔽的月亮,男男女女巧合流水
飘散在数个平行线的焦点上
也仅仅是此刻它们振翅的差别
像冰粒在激雨中引发的不安
一种自卑时时到来,
你应该这样进入下一句
知道自己为何而写,
——而我不知道
她们走路的姿势都不太一样
蜻蜓嗡嗡、像没有对象的空想
我坐在广场角落,
两棵树,椅子,乳酪薯片
这就是我要写的
我还感到冷,像突然地涨潮
皮影戏
两个玩偶,两个同龄女孩
在生锈的瓦棚顶玩过家家
你是妻子、你是丈夫,而我可能会掉下去
像排水沟边摇晃的仙人掌,
乌鸦,在最底层的白纸上
洇出泛红的黑色,之后的一切
都像那时靠在床边沙发上的人影
他们将变形着袭来,占据整个梦
虽然只是几件乱堆的衬衣
也能教会你用硫酸纸
覆盖起先的白纸,写字、涂画
每晚耗尽后再涂一层
像不断命令被扯回原处的弦
像父亲才有的宫缩,暴力——
他又做的某种不得已的妥协,
或者她间歇的封闭与疏远
隧道生长、包裹头脚,嘴唇不会出生,
薄刀片刮过绵延的脐带
忍耐,一个隔在雾中的婴儿
一整个隐晦的世界
我们的身体知道,好果不在那里
影子的小床只是噪音
而现在——和过去
两颗重叠的星星
结束了。烟留渍味,四肢发麻的感觉
你想理解清楚的少年时代
散落一地。二十岁,
我能判断的差异可能太少
听他们
夜里你握紧爱的小臂
并用力收纳他,
蛇群,一窝复发的隐疾
像压在胸口的热铁砧。
这次他想留在里面
崩开上锁的缝线,迷宫——你
羊水中的家,一座休克的天平。
我的眼睛像虫洞
被塞回闭合的母亲花
枕边灯,白床单
滋滋声共振着雨后的露珠,
他的每次进入,
都只能拨出偏差的音调
我则乱步划向对岸
用一个咸味、包罗的字符
标记他,梦中戴面具的祖先
他是洒在器官和地上的盐
是我母亲们的伤口
蛇,疲软在土著的水里
殖民者没有说话,让两座塔
保持沉默,折射进破碎的玻璃
母亲花,我的花丛
光线的体内有一种罪,
教我让近旁的触物显形
母亲花,词语聚合我们的耳,
引我们剖分秩序。
我们听他们洗过失败的性
像拔掉肿刺的记忆,
我站在镜子另一面
——听他们:阴天和晴天,
你身体的谷中,
爱是盲目的地形
冬天
手掌与手掌不会离异,
每根指头都有自己的脸
我知道它的秘密,他们的,
冬天,食指扣动扳机
像椅子不平的两端,
弹压着楼板里生锈的钢珠
末巴士也开过了,现在
没有声音,但食指像一把刀
戳进耳朵——你会变成什么
一个穿裙子的男人,一个铁笼子,
或者,我只想问他们
要回我的那张白纸
十三四岁,我还没学会愤怒
却已经知道了性,和隔壁
军区院子里的身体
那时,我的树叶就已开始落下。
夜班飞机划过酒店上空
我知道,那些轰鸣声背后
我的父母就在那扇门里
暖气片旁的单人床上,
两个人,想填尽整栋楼的真空
吸住,他说,用你的嘴
吸住满月。他们,两瓣贝壳
像倒挂的蝙蝠、脚手架
或蛾子,一匹发狂的马、自欺的,
我的耳朵断触,而所有雪中的爆炸声
都好像男人,我的舌头,舌头——
灰色河
风,风,让花楸树通过我
连接我们暴雨的症候
七个世界,七个平行的房间
棱格窗、圆形玻璃
世界像黑道船,划进我的身体
俘虏,被捆在甲板仓库下的
货物箱子,海的传声筒,醉倒的人
我爱的是你的暴力、残疾的指令
囚室像一架回忆战争的工具
海鸟、巨蜥、热带鱼,和我们接触的
每一种陌生的动物,不要欺骗、
不要欺骗,我们从未认识——
颤抖的大腿向上,
我是一颗冬天发芽的,占据空间的种子
在无序的黑色中,我是黑色
在金子中,我是切割
因为你带着我骑过十字路口时,
说钟塔是一个暴君,而时间,时间是我
楼梯间的绿墙腰线、生锈的胸章
上边的白色是我。
但,不——爸爸,这不是,不是
我不需要自由,我只想
用手按在我写过的墨迹上
变作一道门槛。
我的船长,我的孕产
救生艇在海中燃烧
把宝石、黑人、穆斯林、
和我的身体,留在语言之外。
世界的花楸树,一个被编织的摇篮
小声传达我的恐惧
和爱,比这些更远的是灰色
我的河流。
七个世界、七颗心脏
蜡烛滴我的骨头,
肋骨,像折断的蔷薇枝
我是相同和不同的
现在,我看到你了。
雨
需要时他们会找到你
像一头会说话的牛
指头、长在肚子里的眼睛
在热气里蒸发,
落下腥膻的盐巴雨,
像你最开始对我说的
他们也告诉我这不是爱
所以我害怕开口,不再辩解
我学会如何错误的
接近某人,像一块石头
跟着他们的速度翻滚,一次次的
踩过被爸爸摔碎的陶瓷茶杯,
我知道最好还要发抖、或者哭
刻满划痕,但永远不能坏掉。
在这些每周一次的战争里
你必须,充当男人们的情绪
必须,变成他们,
才能让自己满足。
那只是做了件事,虽然每次
他们让我跪着时的眼神里
都能看到一整个家。
妈妈,这也许就是我
最接近爱的时候,
我尝到的、男人积攒的怒火
你无时不在的回避
像我一直都活在你的身体里
永永远远。
山
当我再没有力气去
把生锈的棉花拿远我的味蕾,
学会宽宥、治愈,整齐摆放的鞋
你的一块成熟的苹果、一封信
教我让我脱下的新名词:
死的大陆,死耳朵,死口,死人
教我走到河边,游泳,学会骑车
学会说一只昆虫的死
在你的生命里,也学会死的动词。
默想心脏
怪香蕉女士访问了你的
耳朵,设计新句型
一开始那些船停在图书馆
问你,什么是心?路面
雪覆盖的范围被隐藏,
它有一份继承文书。
词语像寒冷中被拖拽的鼻涕,
它不代表任何认识
或有过交流,我们有
悬浮在楼层之间的情感,
他看向你,如此完美
爱躲闪。而你知道那个笑
包含着不能了解的体验
这就是最多了、到头了!
直到他开口说话,主题变换,
不再对第一个室腔感兴趣
如果它们是相通的,
而你从开始说的就并非它;
昨天我做的将临期花环
呈现出银白色,
像雪穿过五个小时,从第一批
到最后一片,不停融化着。剪刀游走
观众们——所有人和松塔
相互粘合,暗淡无光、短暂而易变
尼阁老的头发已经变老变硬,
在窗外看着我们,他的双眼
好像衰败的文字
在一年末尾,过去被归罪。
后来把头发甩下去
他爬上来,一阵剧痛,
那咒语是关于身体的
但还是忘了好。

刘博然,00年生于西安,现就读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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