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暑 假 打 工 记(小小说)
作者:王学信
说来真的话长。那时候,农村还是“大集体”经营,“割资本主义尾巴”把农人割怕了,家庭副业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搞。
这年暑假,生产队长在灞柳镇的亲戚捎话说,有拉运砖头的活路,可以派人和架子车前来挣钱,包吃包住。队长听了很高兴,也想趁此机会探索一下队上“搞副业”(那时尚无劳务输出、打工等概念)的经营之道,便欣然着手组织,硬件是家里必须有架子车。
因了我家有一台稀罕的架子车,而我虽然还是孱弱的中学生,但个头不小了,周末放学回家,也常常拉上架子车干活挣工分;更深层的原因是,我家娃娃多,我妈手头拮据,想挣几个油盐钱,便率先报名让我去。我还有一位挂搭子亲戚龙哥,家有一台架子车,自然也要去的。队长本身有一台架子车,但他肩负重要的管理职责,不便须臾离岗,便让本家侄子拉上他家的车子参与,并代行领队之责。还有一台车车主是富裕人家,儿子在城里工作,不稀罕挣这个辛苦钱,便自愿放弃了。其他社员眼巴巴地盼着去,但因无“车”,只好口淌涎水作罢。
这天,我们一行三人,各自带上简单的行李,拉着自家的架子车,早早向二十华里开外的灞柳镇出发。晌午时分,到了镇上一个场院。队长侄子与队长亲戚接上头,商谈了拉砖、吃住、报酬等相关事项,便安排我们住进场院的一间仓库里。库房陈旧狭小,也没有床板、桌凳之类,好在地面还比较干燥,我们便就地找了几抱麦秸,打了一个够三人睡的地铺,罩上被单当床而卧。出门在外,有白住之处,就算很不错了,不能再奢望什么。
吃罢中午饭,我躺在地铺上,舒展腰身,朦朦胧胧中,队长侄子便叫“起来开工"!活路倒也单纯,就是把场院堆放的砖头拉到十几华里开外的地方,主家打算用这里的砖头新砌一个窑场,搞烧制砖头的副业生产,给建筑工地供砖。砖头是那种“二四”尺码的红色长方体,是用红粘土合泥、托坯、烧制而成的,每块足足4斤重。我在自家架子车上,整整齐齐码了200块砖,还想装点——多装能多挣运费呀!这时,龙哥出面阻挡,说:“兄弟,不敢再装了!我打听了,路上有个大漫坡,装的重了,你拉不上去!”但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我很不以为然地又装了50块,负重1000斤!龙哥叹了一口气, 再没有坚持劝说。他是队上的劳动能手,人长得魁梧力气也大,装了300块砖,还轻轻松松的,真令人羡慕不已。
出门搞副业不容易呀,时间就是金钱,抓紧干活才是硬道理。我们头顶着大太阳,急急忙忙拉起架子车上路了。自然队长侄子是头车,以便发挥领导、指导、前导的作用。接下来,我让龙哥先走,龙哥却让我先走,并压低声音说:“来时,咱姨(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护着你呢!”原来如此!我曾怀疑我妈咋能放心让自己的“秀才”长子,外出干这种重体力活呢,原来找了个免费“保镖”护驾着呢!
我把架子车襻带往右肩膀上一套,双手分别紧握住车辕的把,深吸了一口气,躬下身子,拖着戏控,唱了声“哎!走呀走了——”,用力一拉,“嗤、嗤、嗤”1000斤重的砖头就随着架子车移动起来了。镇子上的路,又宽又平,我拉车倒不觉得有多么累;但出了镇子,朝东,约摸拉行了两华里开外,抬头一看,分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漫坡呀!坡度倒也不大,约摸十几度,但这个坡长得不见头尾,让人心里阵阵发怵!
烈日炎炎,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难捱。我咬了咬牙,用了用劲,紧了紧襻带,便低头拉车上坡。霎时,我便感觉到肩头的沉重,架子车的不听指挥,砖头东摇西摆作祟……艰难地前行了不多长一段路程之后,我便累得浑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丅恤、短裤都湿透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蹒跚起来。不妙!似这种扭秧歌式的拉上坡车,忒费体力,不是青葱的我所能完成得了的,必须开动脑筋,想想办法,科学拉车。忽地,我想起物理老师课堂上讲的走“之”字形道路,可以降低坡度节省气力的理论,心头一热,便试着实践起来……
老师的“传道、授业”,还真的灵光有效!当我斜向拉车,慢慢兜着圈圈爬坡时,顿感肩头轻松了许多,脚步也稳稳当当了。于是,我就按照既定的“之”形规划,一步一步绕弯弯,一圈一圈慢慢地拉车上坡。
谁知此时,对面来了一辆小汽车,刺耳地“哔——哔——”两声后,猛地刹在我面前,车窗摇下,探出一个浓妆艳抹的“鸡窝头”,狠狠地朝我骂道:“哈怂娃!咋拉车呢?找死呀?想给阎王爷当干儿子吗?”其口里喷出的东西,与她妖冶的外形实在相去甚远。我本想回怼一句:“你才是阎王爷的小妾呢!”但自知处于“弱势”,此时又负重前行,没资本与此人硬磕,便忍气吞声、怏怏不乐地调直架子车方向,弯下腰,压低车辕,使劲拉动车子……
“ 屋漏偏逢连阴雨",也许是生“鸡窝头”的鸟气使然,正当我汗流浃背、头晕眼花地拼命拉车上坡时,不小心脚下被一块小石子跘了一下,身体打了个趔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车辕。这时,架子车失去控制,"哧——”地一声,顺着漫坡,朝下滑去,也把我拽得站立不稳……什么叫“千钧一发”、“险象环生”、“危机重重”?此时此地此景,便是最惊悚的一幕!我心里直打鼓:“完了,完了!人仰车翻是大概率的事……”但就在我沮丧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只听得“嚓——”地一声,车轮子擦地而停。原来是龙哥使出“刹车锏”,一脚踏定了车“尾巴”,扼止了车轮的下滑。
人常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上阵还靠亲兄弟”,诚如斯言!龙哥一直都跟在我的后边,既目睹了我“之”字形拉上坡车的聪明劲儿,也看到了我与“鸡窝头”发生的龃龉,怕出啥意外,早就做好了履行“保镖”之责的精神准备。
化险为夷后,我调整了一下心态,重新鼓起勇气,肩挎襻带,俯身拉车,奋力前行……艰难困苦,总有尽时,终于上到坡顶了,我长长地嘘了一口乏气。接下来,便是相对平坦的路面,似乎还略有下坡之势,架子车反倒催着人走,自然就轻快了许多。“苦心人,天不负”,拉着拉着,就到了目的地,我卸完砖头,回程是空车,浑身轻松,心情也便愉悦起来。我头脑中忽然生发“知恩图报”的念头,便让龙哥坐到我的架子车上,要拉上他走。龙哥也不客气,先是把他的车辕压在我的车厢边沿,然后一跃而跳进车厢,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车辕和襻带,“嘚儿——驾!”他一声吆喝,我便碎步慢跑起来。队长侄子看见了,也想占个便宜,但我并未止步。
吸取这次教训,我调整了贪心挣钱的固执,每次只装200块砖头,八百斤的负荷,车便容易控制多了。我们一天拉四回砖头,拉了十来天,活就干完了,队长侄子与队长亲戚结清了账。这回搞“副业”,除了该给生产队上交的“提留”和队长侄子的“管理费”外,我竟然分得188元,进项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十倍之多!我至今还清楚记得,就是这个数,大吉大利,鸿运高照呀!我领到钱之后,交给我妈,我妈想了想,抽出几十块钱,在旧货市场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我上学时,骑上自己的“劳动所得”,那个自豪感呀,真个是笔墨难以形容的,也吸引来不少同学羡慕的目光。
漫漫人生路,时时上坡坡。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那次“搞副业”的艰辛,尤其是头一趟拉上坡车时有惊无险的那一幕,一直存储在我的脑海里,激励我攻坚克难、自强不息、踔厉奋发,不懈地“上下求索”……
2023年8月修改
作者王学信,笔名灞柳,原本是灞桥区农家子弟,弱冠之年离家去兰州求学,尔后在甘肃工作;闲暇提笔蘸墨,曾结集出版了三部中短篇小说。现已退休,居住西安,笔耕不辍,时有小作见诸报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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