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知青运动时期。省城的四个知识青年,曾静茜、余芸、李超、蒋力为下放到了方志所在的生产队。知青们和生产队的社员们一道参加农村艰难的劳动,担塘泥、砍青草;经受着农村艰苦的生活,没有大米,吃杂粮,以红薯代粮。知青李超为了尽快离开农村,千方百计拉拢生产大队书记,如愿被招工进厂。蒋力为通过在省政府开小车的父亲,也顺利离开了农村。余芸见男知青都相继走了,她也通过其爸妈与生产大队书记拉关系和行贿等手段也回了城。只有曾静茜一个人苦苦在农村坚持了四五年,并与村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特别是农村女青年素梅、回乡知青方志知他的母亲韩淑珍。
在长期的劳动和生活中,曾静茜与方志相互产了感情。
高考恢复了,曾静茜在方志的力劝和帮助下,考取了大学。曾静茜虽身在大学,但却心系方志,一个月寄给方志的信,竟然有五封之多。方志为了曾静茜安心读好大学、读完大学,选择了与自己没有多少感情的同村同学秦嫒结婚。寒假,曾静茜回到离别半年的农村,见到方志已与秦媛结婚,她顿时崩溃了……
——谨以此书献给曾经上山下乡和回乡的知识青年!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方志从长江改道的工地上回来了。二十岁的他,去年才从高中毕业回来。有道是河风吹坏少年郎,长江边上的寒风,给方志细腻柔嫩的皮肤上抹了一层薄薄的黑油,本来就有点消瘦的脸,现在变得又黑又瘦了。
荆江分洪工程(1),集结了几万人,将整个工地塞得水泄不通。没有机械设备,靠的就是人们的双手、双肩,锄头、耙头、扁担、箢箕,将长江一个九十多华里的“几”型弯道除掉,开通成五华里的人工运河。
方志在万人开河的大军中,白天,挑着沉重的湖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润湿的湖泥上。稍有不慎,穿在脚上的雨鞋就会夹在湖泥里,拔出来的就只有一只脚了。晚上,方志就和大家一块挤在每人只有一尺宽的芦苇铺的床铺上。头顶上是芦苇搭的“人”字型棚子,刺骨的
寒风从芦苇的缝隙中钻进来,虽说都盖着被子,但吹得人瑟瑟发抖。凛咧的寒风似一把利剑,真真实实扎进了人们的血肉中,透支着少得可怜的温暖。白天劳累一天酸痛的筋骨,晚上在人堆中既得不到温暖、也得不到舒展。
天刚放亮,工地上的高声喇叭就强行将被子里的人唤了起来,草草吃过早饭,开河大军就像赶山羊、赶鸭子似的赶上工地……方志硬是咬着牙关,担着沉重的湖泥,吹着像刀割一样的河风,喝着苦涩的芦根水,苦苦地在工地上煎熬了一百多天。
方志的母亲韩淑珍接过方志手中的行李,望着儿子黑黑的有点消瘦的面容,摇摇头无不伤感地说:“志儿,你看,叫你不要去参加长江改道,总是不听,非得要去,现在瘦成了这个样子,唉!”
“没瘦嘞,我哪里瘦了?妈,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
韩淑珍接着倒了杯热茶端给儿子,说:“让你在外面吃点苦,尝点苦的味道也好,锻炼锻炼。”她边给方志收拾行李边又接着说,“你一定要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听见吗!我去与生产队长说一说,不要急着出工。一年三百六十天,生产队的工是出不完的。”
方志边喝着娘给他的热茶边说:“妈,我知道的。”
方志望着娘,娘已不年轻了,五十多岁的人,眼角眉梢已爬满了皱纹,无情的岁月染白了她很多的头发,也剥夺了她脸上润泽。
“你知道就好。”韩淑珍望着儿子那倔强的样子,脸上又露起了笑容,说,“我告诉你啰,上屋你强哥那几间空房,如今住进了四个省城来的知识青年。听说他们都是高中毕业的,你们都是有点文化的人,以后你和他们多接触、接触。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很不容易,也怪可怜的。”
“来了知青了?”方志停住了喝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娘问道,“来多久了?”
“你刚去长江改道工地上没有多久,他们就来了,有两个伢子,两个妹子,今天好象他们都在家休息,没有出工。”
方志还没等母亲的话说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去了上屋。
上屋,是方志家旁边的一幢矮屋。离方志的家还不到二十米,是方志的一个堂兄——强哥留下来的三间泥砖土屋。强哥早几年就已寿终正寝了。他无妻无子女,无爹无娘,爹娘早已离他而殁。一个实实在在的单身汉。除了这三间泥砖瓦屋,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他可以留恋的东西。三间泥砖矮屋,矮得可怜,个子高一点的人,举手便可及着前檐。几片细细的青瓦薄薄地铺在屋面上,一个不够两尺宽的单向门管着三间房的进出。里面两间房朝南的墙上开着个小小的窗户,几根直立的木条支撑着窗子,没有花格,没有弯曲。整个房子破烂得真可谓是下雨时漏水,天晴漏太阳。
生产小队的徐队长,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农。当他接到有下乡知识青年要来插队落户的通知时,他找来泥匠工,给强哥的矮屋屋面加了些瓦片,给里面的两间房子的墙上糊了半截墙的报纸,这样总算可以遮风档雨了。
好心的生产队徐队长,挨门挨户地找,找来了四张简易的单人木床。没有铺板,他便砍了几根竹子,劈成篾条,代做铺板。
方志还没走进屋里,在门外就叫开了:“喂,屋里有人吗?”
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看样子二十左右、大概一米六七的小青年,尖尖的下巴,宽宽的额头,一头黑发很自然地卷着。见到方志,说:“你找谁?进来坐吧!”
小青年说话时,两片嘴唇张成了一个“O”型。
方志边进屋边说:“你们是省城来的知青吧?我是来看望你们的。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我叫方志,方是方向的方,志是志气的志。刚从长江改道工地上回来,没赶上欢迎你们的到来,今天算是后补吧。” 说着便跨进了知青们住的矮屋, “听说你们都是高中毕业的,我也是,六六届的,你们呢?”
屋里的人都用惊奇的眼光望着跟前这位自报姓名的陌生的小伙子。
方志见他们都没有说话,便朝着刚才那个头发有点卷的小青年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青年望了望他们的同伴,说:“我姓李,木子李,李超。
我们四个都是六七届的,一个学校的。”
“那好哇,我比你们高一届,那可是你们的大哥了。”方志高兴地说着。
“臭美。”
方志见说话的是个单瘦的女孩,足有一米六,和另一个女孩紧挨着站在一块,一只手搭在同伴的肩头上。黑白相间的小方格上衣和浅绿色的裤子很得体地套在她那均匀的身体上;圆圆的脸蛋捧着一颗不高也不低的鼻梁,弯弯的眉毛下闪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宽宽的额头被一撮整齐的“刘海”须遮住了一大半,乌黑的一条又粗又短的单辫子静静地爬在她的后脑勺上,她话音一落,脸便成了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那好吧,我就不做你们的大哥。可你们是下乡知青,我咧,回乡知青一个,这可算得上是同名不同姓的兄弟了吧?也可以说是一根藤上的瓜。”方志望了一眼那说话的姑娘,接着问,“你呢?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不告诉你。”说罢她的头往边一侧,脸上露着微笑。
“坐啰坐啰。” 叫李超的小伙子见方志进屋后一直没有坐下来,忙着招呼着。接着又望了一眼他的女同学,说,“我来告诉你。”
方志这时才在墙边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来,同时也抬眼望了望整个房间。朝外面安了一个门的第一间房子,立着还是强哥原来留下来的一个土砖的柴火灶,和一个破旧的水缸。灶脚下堆放了一些杂乱的稻草。用砖头搁起、离地有两尺多高的一块像小学生的双人课桌那样大的、水泥板靠着墙身放着,水泥板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只小小的柜子,这大概就是他们四人的厨房。也是原先强哥的厨房。中间的一间屋,也就是方志现在坐着的这一间,墙的周围糊着报纸,房中横直成“7”字型靠墙摆放着两张简单的床铺,单薄的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的靠墙的一边,被子挨着墙上的报纸。南墙的窗台下,放着一张小方桌。桌面木板裂开着好几条缝隙。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静静地立在窗台上。几根直立的窗楞上糊着的旧报纸档住窗外的寒气。方志坐在窗台下小方桌旁的凳子上,望了望内面那一间,那大概就是两个女孩的卧室了。
“不要你说。” 穿黑白相间的小方格外罩衣的姑娘望了一眼李超, 又望了望方志,说,“告诉你,查户口的,我大名曾静茜。”说后脸上的两个酒窝泛着红波。
“查户口的,我像查户口的吗?”方志望着自报姓名的曾静茜,脸上露着很不自然的尴尬笑容接着说,“好哇,好名字呀,静,大概就是安静的静吧。”
“茜,是草字头东西南北的西。”李超抢着说。
“只有你就聪明。”曾静茜说罢白了李超一眼。
李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他还是又指着靠墙和曾静茜一块站着的女孩接着说:“她,姓余,余芸。余,是人未余的余。”
余芸和曾静茜一样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扎着一个马尾辫,全身的衣服与头发一样黑,干净利落,令人爽心悦目。
“人未余, 美人鱼吧! ’’ 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的大个子男孩这时发话了。
“你才美人鱼咧!”叫余芸的眼睛一瞪,脑袋一偏,冲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曾静茜也跟着余芸走进里间房去了。
这里,三个男孩同时哈哈大笑。
“美人鱼。” 方志重复着这三个字,边笑边朝着大个子男孩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哇,姓蒋,蒋介……”话没有说完,忽然卡住停了下来,脸胀得通红,接着“我,我……”我个不完。
这时,里间房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兴灾乐祸的笑声。
李超没有笑,他没等内间房里的笑声停下来便忙将话接过来,并边望着自己的伙伴边说:“他的姓,是草头将军一个,大名蒋力为,力量的力,为人民服务的为。”
这时,方志的娘韩淑珍在屋外大声喊:“志儿,水,我已经烧好了,你回来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吧。”
方志听到娘的喊声站了起来,望着满脸窘相的名叫蒋力为的青年笑了笑,说:“我走了,欢迎你们四个知青常到我家来玩,我就住在你们下面的那栋屋。”说罢便走出了知青们的那间小屋。
方志洗完澡,坐在桌边正准备吃饭时,方志的堂妹——素梅一阵风似的从外面闯了进来,说:“志哥从长江改道工地上回来了,辛苦了。”
“还有么子不辛苦。妹子,你看啰,你志哥哥人都瘦了一个圈,脸上黑得象涂了炭。”韩淑珍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又望了望侄女索梅,有满肚说不出的惋惜。
素梅歪着头,看了看方志,笑着说:“我看没瘦么子,大婶,还好咧,现样子。”
“唉,还没瘦?”韩淑珍叹着气,摇着头。
“累是肯定累了,您老人家就应该好好犒劳稿劳你的宝贝崽啰,
我看你搞的么子好吃的给你的崽吃,看我也能否有口福吃上一口” 素梅说完走过去,将头伸向桌近接着惊讶地说,“哎呀,我的个大婶呀,
队里分的那点鱼,你还有哇?”
说到生产队分的鱼,那是为了搞冬季积肥,社员(社员,人民公社的成员。)们用脚踏水车(水车,将低处的水提到高处的一种工具。),车了两天两晚,才将肖家塘里的水车干。塘里那乌黑的没有见过天日的泥巴是最好的肥料。社员们将塘泥取上来,挑到收割了晚稻的田里,用做来年春耕的肥料。塘里的水干了,每个社员分得三斤鱼,方志他家只有娘儿俩,分得六斤鱼。方志的娘怎能舍得吃呢?她是连一片鱼鳞也没有吃,她要留给远在百里以外工地上的儿子回来吃。还有自己的女儿,虽然出嫁了,但也有很久没有回娘家,难道也不给她留点吗?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方志娘根本没有想自己。于是,她将鱼用盐腌起来,等着儿女们回来。
韩淑珍用筷子夹起一条连头带尾的小鱼,将手伸到素梅的跟前,说:“妹子,你尝一条试试,看你大婶腌的鱼咸不咸。”
“我不吃,也不试,你给你的崽吃。” 素梅离开桌边, 自个坐了下来。
方志一边吃饭,一边抬起头望着素梅说,“那生产队里现在正忙着担塘泥啰。”
“对不住,天天的现事,和塘里的泥巴打交道。”素梅笑着回答。
听说方志回来了,有些社员不顾一天的劳累,挤在方志的家里,问长江有多长,长江有多宽,方志的屋里充满着欢乐的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