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捡 牛 屎
文|江维
第一次捡牛屎,依稀记得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年,我大概九岁的样子。
那天,我顶着骄阳,挑着牛屎鸳篼,在外面转悠了好一阵子,没有遇上一条牛,很沮丧。我漫无目标、无精打彩、磨磨蹭蹭走拢蔡家碾。
小城边有条围城公路,下了公路,便是护城河。护城河上有一座水碾,叫蔡家碾。蔡家碾那带护城河,河面宽阔,水流缓慢,清澈透底,波光粼粼。河边栽有一排排柳树,柳条倒垂,和风顺畅,荫荫凉凉的。
突然,我眼睛一亮,发现河里有七、八条水牛在泡水。牛们鼻上穿鼻绳一头拴在岸边柳树上,整个身体泡在水里,只露出头来,呼呼呼!打着鼻咻,两只耳朵抖动着,悠闲惬意。岸边,一棵柳树下拴有两条水牛,正埋着头,窸窸窣窣地啃草,时不时扬起头,踱踱前蹄,四处张望。
顿时,我来了精神,赶忙把鸳篼和扁担搁在旁边,坐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眼睛紧紧盯着牛屁股,等屙屎。等了半天,两条水牛完全没有屙屎的样子。盯着盯着,我眼皮有些沉重,倚着柳树,迷糊迷糊睡过去了。朦胧中,我看见两条水牛屁股一沉,尾巴一甩,叉开八字蹄,卟声!屙出几砣闪闪发光的金子来。我笑惨了,我捡到值钱的金子,发大财了,可以交给母亲了,可以吃上香喷喷的回锅肉了。我馋得直流口水,猛地睁开眼睛一看,柳树下的两条水牛,依旧不紧不慢地啃草,哞哞哞!扬起头,冲我叫几声,似乎在讪笑我。我猛地一下跳起来,骂了一句,狗日的牛!骂罢,我挑起鸳篼抬腿走人。刚刚走几步。哞哞哞!两条水牛仰天长啸几声,接着,哗啦啦!各屙出一大泡牛屎。我踅转身来,快步走上前去,用铲子把牛屎铲到鸳篼里。我掂了掂,有些沉重。我费尽吃奶的劲,把装满牛屎的鸳篼挑上围城公路上。歇了一会儿,然后,憋足一口气,把鸳篼挑将起来,吃力地往前走。
豇豆子!干啥子?
正当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听得背后有人喊。我扭头一看,来人是我家隔壁的王四哥。我喘着粗气说,捡……捡……捡牛屎啊。
王四哥笑说,小屁娃儿,晓得挣钱,有出息,担不动吧?
我点点头。
王四哥说帮我挑,我也没有推辞,放下装满牛屎的鸳篼。王四哥二话没说,挑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我陡然发现,王四哥好厉害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心里暗暗发誓,赶快长大,做一个像王四哥那样的男子汉,把整个地球都挑起来。
捡牛屎能换钱。这是现代人完全无法理解的,那臭哄哄的东西咋能换钱呢?那个时候,乡下大田种庄稼,没有氮肥、磷肥、钾肥、钙肥、氨水等化肥,全靠人畜粪、家禽屎、以及房前屋后老土和草木灰等有机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大田肥力不足,庄稼自然要减产,庄稼减产自然要饿肚皮。大田缺肥料,牛屎自然成了紧俏货,乡下专门派人四处收购。牛屎的收购价:一斤一分半钱。
我累死累活,辛辛苦苦捡了几个月牛屎,大约有六、七千斤,堆在后院的竹林边。母亲找到向荣街上的周幺爸,请他帮忙。周幺爸没有推辞,他很快联系乡下一个生产队,生产队出动几部架架车,上门把牛屎全部拉走了。我高兴坏了,挣了近百元。我给周幺爸三元钱辛苦费,剩下的钱,一分不留全部交给母亲。母亲接过钱,抚摸我晒得黢黑的脸蛋和磨起茧疤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在我的带动下,向荣街一下冒出许多捡牛屎的小屁娃儿,他们基本上与我同岁。
住在我家隔壁的阿五,是我的一个好伙伴,我俩经常一块出去捡牛屎。阿五这个家伙,瘦得像猴子一样,鬼精鬼灵的,脑壳好使,很会说话。
那日,吃过午饭。
我和阿五挑着筐子出门,在田间地头转悠了半天,没有捡到一泡牛屎。我有些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阿五笑说,你娃娃,慌锤子!我有办法,但是要等到天黑了。我说,你哄老子!你有锤子办法,回去吧。阿五一本正经说,来的路上,在万巷子,看见啥子?我说啥子都没看见。阿五说,龟儿子宝器!没有眼力,万巷子那里有一个堆满牛屎的大粪坑。我闷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晚上去偷牛屎?阿五笑说,对啰!你娃娃还算有点精灵,就是那个意思。
天快黑了。
我和阿五饿着肚皮,蹿到万巷子,埋伏在牛粪坑附近的草丛中,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牛粪坑旁边,有个草棚,草棚门上挂一盏马灯,灯光不太明亮,一闪一闪的。草棚前有把竹椅,上面坐着一个跛脚老头,吧嗒吧嗒!慢悠悠地抽叶子烟。跛脚老头警觉性很高,他一边抽叶子烟,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
我和阿五见状,不敢下手,只好等待。等好长时间,跛脚老头完全没有走开的意思。我和阿五咬紧牙关,忍着肚肠饥饿,忍着蚊虫的叮咬,继续埋伏在草丛中。
月上中天。
终于,跛脚老头从竹椅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围着粪坑转了几圈,站在草棚前,喀嗖几声,伸个懒腰,打几个哈欠,从门上取下马灯,钻进草棚,随后灭了马灯。四处静悄悄的,只有青蛙的鸣叫声。
我蓦地从草丛中站起身来。阿五拉着我的手,叫我别慌,等老头睡熟了再动手。我又蹲下身体,埋伏在草丛中。
我们耐着性子,又等了好长时间。阿五在地上摸几块土坷垃,使劲朝草棚甩去。土坷垃砸在草棚顶上,卟卟卟!发出几声闷响。草棚里居然没有动静,只是传出跛脚老头雷鸣般的鼾声。阿五说,开始行动。我和阿五从草丛中钻出来,挑着筐子,撒腿朝牛粪坑跑去,用手拼命地把牛屎往筐子里刨,很快刨满两筐。然后,我们挑在肩上,撩开脚丫子,牵伸一趟,一口气跑出去几里路。在向荣街尾,我和阿五放下筐子,一屁股坐在街沿上,虽然累得直喘大气,但是很开心。
偷牛屎,本身应该不算什么大事,不足挂齿。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来,还是觉得有些愧疚,偷公家的东西,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后来,我们在南河坝侦察到一处放牛场,再也用不着为捡不上屎发愁了,再也用不着去偷牛屎了。
南河的河滩上,有一大片碧绿的草地,那里放养几十上百条黄牛水牛。牛是公家的,县联社从外地买回来的瘦牛、病牛,委托给城边上的生产队喂养,养壮了再转手卖给农民。县联社给生产队开出的条件:每天每条牛,连喂带养,包干三元钱。生产队再把牛下放给各家各户,主要负责啃青、泡水,晚上集中关圈,喂麦麸子。
放牛娃与我们年龄都差不了多少,都是小屁娃儿。
在我和阿五的鼓动下,向荣街捡牛屎的小伙伴,朝南河坝放牛场进发了。
开初,放牛娃儿不准我们进入他们的领地,并放狠话说,要想捡牛屎,没那么容易,必须要付出代价。他们所谓的代价,就是要看娃娃儿书。那时,姓娃儿书很少,很精贵,只有书铺子才有,要出钱才能看上,二分钱一本。我鼓励小伙伴,不管用啥子办法,无能如何搞上几本娃娃儿书,尽量满足放牛娃儿。于是,我们去的时候,各人带几本,主要有《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隋唐演义》、《岳飞传》等,拿给放牛娃看。
我们用娃娃儿书收买了放牛娃儿,取得他们的信任,允许我们进入他们的地盘,允许我们捡牛屎。
天气晴朗,天空如水洗一般湛蓝。在灿烂阳的光下,南河坝碧绿的河滩草地上,上百条牛在悠悠闲闲地啃草。
这个时候,我们完全彻底放松了,和放牛娃儿一堆做游戏玩耍。阿五那个家伙,嘴皮子翻得风快,口若悬河,给放牛娃儿打仗的讲故事,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全部现编现讲。
下午时分,牛们吃饱了、喝足了。大多数牛把屎屙了出来,少数牛不屙屎。放牛娃儿把不屙屎的牛吆下浅水区,在浅水区惊蹄。一般情况下,牛一惊蹄,尾巴一甩,哗啦啦!把屎屙了出来。结果,这招不好使,龟儿子牛们硬憋着,就是不屙屎。放牛娃儿脑壳一转,再使一招,挥起鞭子,把牛吆起来在河滩上跑圈圈,直到牛们憋不住,把屎屙出来为止。
日头西坠,晚霞把南河坝染得通红。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阿五挑着装满牛屎的筐子,走在前头。小伙伴挑着装满牛屎的筐子跟在后面,排成长队,愉快地唱起歌来: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
几十年过去了,向荣街捡牛屎的小屁娃儿,都长大成人了,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发展,有的当了官,有的发了大财,有的当了专家学者。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对童年捡牛屎的事忘掉没有?反正,我是刻骨铭心记住这件事,没有忘掉。

作者简介:
江维,男,汉族,四川崇州人。下过乡,当过兵,原在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任职,现已退休。
《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中国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0年开始创作至今,先后在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等百余万字,获得各类奖项二十多个。其中,出版发行《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白鹭杯”首届文学作品大赛暨纸刊征稿链接
https://m.booea.com/news/show_3151977.html&
🍀🍀🍀🍀🍀🍀🍀🍀🍀🍀🍀🍀
大赛投稿邮箱:
942251831@qq.com
纸刊投稿邮箱:
bailu6698@163.com
投稿、订阅微信: mengjian20002012
征稿体裁:现代诗、散文诗、散文、诗歌评论、古诗词赋、报告文学、闪小说、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