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
我想念自己无形的佩剑，目光
在所触之物上锻打出狼群
孤独闪烁，恒灿若宇宙的金创
我固是冻伤的兽，身边亦融下一大片雪来
建议
你的放松有一丝怪异的严谨
像要写一篇关于如何放松的论文
删除你肌肉间的标点
躺进朋友们用草坪和地心引力编撰的杂志
松开所有积压在心中的手稿
像树把叶子
随意发表在地上
有关埃里克·侯麦的十四行观后感
——在考古队和F君看“人间四季”四部曲
他们踏浪的腕上没有表，卧室没有钟
惜时的矜持在涨落里玩湿了
戴表也不看，时间像一块咯咯作响的首饰
只每秒变幻着光泽。选择更自如，选择如
住店，豪赌的行李不会重于一张牌，奖励是
两个人的宽松、松于一个人。
有时候，地层里往返，我抬开墓志石
仿有压抑的性命哄散如爬虫
那供她翕张情理的折叠椅，有多少金花
在旁枝附和着唇语？亦或者
差额里跋涉了太久，我倒是
算计得最深的那一个——忘了眼前的
村镇，雾同样薄得人疼，树枝上切口
发青，我们的轻松在哪里……
孔雀
最不担心的都到我的尾部一松吧，但是
看着我。逐日衰减之折扇，忽自你眼角：啪、
啪啪、黑夜对从前有所题词，不好奇？
来自沉思的墨绿在你面前张开如暴雨，我以
静默冲锋一根脊。林子迷糊，林子间或的光冠
需要被目睹，群山蒸腾六七月，沸壶。
山水训
不说话。茶也空了，她看他
而反复不看他。瓷杯如他弹的琴
在上面敲一敲，就能概括任何事。
弯弓
经年的涩箭，向花的时刻掘进
每条枝都不草率。
轻盈的气泡，深深潜泳
吐绽在一把犁的尾端
王铎
精美的一个力，垮塌于拉扯，你我
余震不断、不断冷静彼此的搜救。
黄昏里暂停的核爆，是我对世界的犹豫
万物投影修长，像戍守刑场的士兵。
姿势
为了画穹顶，
米开朗基罗爬上高高的架子
画笔和手必须抬高
头必须向后仰至僵直
如此四年多。
后来的观众站在地面
也必须仰起头来，
为了看清，
更费劲。
……伟大的作品，
有令人腰酸的姿势……
精心写了一夜
拿字给老师看，老师说不行
通篇像小跑，没有节奏。
我因为烦闷
而在剩下的纸面涂鸦
头枕着手臂
歪斜靠在桌前
从和字有关的
想到和字无关的
老师说这就对了
好的作品
有轻松的姿势
再读赵无极
镜头飞起来，越高越远，安个广角入我眼
二年来挖地，三年前划街，四五年水泥结构
出叶隙。脑补开倍速，无人机俯瞰规划图
好设计游人嗯嗯若审批。
美术馆如是自陈短视频，名声看得懂，造景
用得着，文创周边买得起，料《航拍中国》应如是。
而你癫哭又癫喜，裱进墙上沉寂的画框，笔笔
仍跑出了观众心里先画好的稳。“法国人买单，他们
买它做什么？”“果是赵宋之苗裔，去当法兰西爵士”
“赵㧑叔「三岁小儿」讲得好，吾家三岁小儿
耍得了”“中法与赵无极同嚼，有汉堡味”
1935年，潘天寿讲课，你感到宇宙
像压住宣纸一声不吭的石头。细说寰宇若千年
收拾行囊去巴黎，走水路，看陆地如怕火的卷轴
渐掩于重屉；上飞机，舷窗外江湖朝野
像细小、沧桑的金文，蚀刻进大鼎幽幽的铜绿
而马赛港似银杯的对沿，饮下迷航以法国式一吻。是
1948，你的同胞、几个从这里搬运“革命”进汉语的兄长
就要赢，你的笔，也像画布里独自行走的孩子，膨胀
在对空间的学习中，与它相搏斗。
是否东方的合体总分总，火箭出山水，心怀
啄破蛋壳的暴动，但被打坐人买走、用于张大旧画屏
欧洲、银河，仅仅需要作为一张图。杜乐丽沙龙里那位
花卉般安静的邻居，继续从外部描绘一只瓶
另几个侨民的变法，不过把中国，画成借光中打探的
晶体，扶额，向陈列窗内看，万古如一串哑火的鞭炮
你决定点燃线条的具象笼：“我真想，拿起手术刀，
在你们脑袋上狠狠、狠狠地戳几下”，85年
学子和一盘风干的旧油彩，围拢你身边，追问你
如真的追问宇航员落地：“赵先生，从外面
真的看得见长城么？”
灾难
入睡难如让快艇自沉
醒来，却在昏迷中登陆的滩涂试着站起
回望漂浮的货物一个接一个消失
看不见的风暴在何时发生了？
噙泪的茫然好似又一次出生，
新大陆的空气使你饱满地扩张了肺部
扭摆 踱步 和静立。紧接着
你如记忆向近处的椰树猛冲
是苔石、深林，万物用它们的叶尖
舔舐你赤裸的身体，甚至
跑过它们产生每道划伤
都如笔触更细节地素描了你
直到——
笔直的公路划开所有
顺风车驮着隔夜的重负载你前行
穿上你该穿的衣服，回到你该回到的
再熟悉不过的窄的苍白的房间
你才重又想起：原来我们只是被浪花
反复拍回了同一座岛。
作者简介：李晚，一九九八年生于湖南怀化，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中国书法系，曾获南京大学“重唱诗歌奖”、复旦大学“光华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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