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走失
／王国桥
现场和真相
情绪和活着的波澜
总会导致一个事件发生：
一条船沉水，一块石头炸裂。
穿越风雨时隐去了脚印。
路过一片花地。
一丛绿叶包藏一把荆剑。
迎来一个情人，收获几个敌人。
过程不断堆积，像一条铁链
一环勾结一环，缓慢的加速度。
每一个节点
都在引发连锁反应。
不被看见的事件
——质疑、隐忍、快乐、阴郁
天空的雷，并不是瞬间炸裂和结束。
如果一定去追溯，砰地一声之前
某时、某地
一杯茶，一个眼神，一场对话
都被赋予灾难的象征。
一路狂奔。
真相逃离现场，没有出口。
第一次做人
第一次做人，空穴来风。
被糊涂的父母认领又转身抛弃。
意念移动身体，追随前面杂乱的脚步。
不可能反方向行走。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马路上，鞋子踩着鞋子。
眼睛挤着眼睛。
我在慌乱中掉队。
挤掉我的人都长花白胡子。
他们熟悉人间所有路径
——弯路、斜路、正路，技能娴熟。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乌鸦衔来倾斜的黄昏。
误入一个高大神殿。
红木椅闪着刺眼的光芒。
诸上座——
佛祖、道士，化了妆的上帝。
老子、孔子，上司、邻居。
还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他们是家长
——主宰世界的家长。
看不清他们脸。
我曲下双腿叩头，一拜，再拜。
我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没有前世，
也没有临摹别人的技法。
我的膝盖问他们，该如何做人？
殿堂沉默。
殿堂外的树木和鸟都沉默。
长江黄河在远处翻卷。
晨钟暮鼓从山上传来，有柴草香味。
收藏起疑问，我再不敢作声。
害怕被主人抛弃。
……
青蛙在叫
上帝伸出一只手，拉黑了天空。
田野停止呼吸。世界死了。
乌鸦在葬礼上酒醉，
在梦里调戏一个问命的女人。
远处一只青蛙在叫。
另一只青蛙隐约回应。
你在。我在。
暗号对接。
求偶还是求救？
一场雷雨咆哮而去。
时间在断崖边窒息。
青蛙集体发声，
一条音线，一个节奏。
舞台没有指挥。
故事隐藏在芦苇深处。
没有星星从天空漏下来。
一条蛇浮出水面吃掉一只青蛙。
——索引杀戮。
坐在人类初始的窗口。
没有烛火。
我没有能力救起那只青蛙。
我在思索青蛙的叫声。
镜子
走进镜子，看见了镜子里的丑恶。
诗人击碎这面镜子。始料不及
房间里多了一地镜片。无处藏身。
诗人被所有镜片俘获。
他发现自己的面孔只剩一双眼睛。
诗人看不见世界。世界在看他。
我悄悄潜入诗人房间。
躲过了那些镜片，盗走诗人的镜框
用它做成取景器，
把眼睛投进一个方正的空格。
窥探诗人的行踪。
忽略山水，也忽略丛林，扫描沟壑。
——诗人的躯体
正从自己的洞穴爬出来，坐在悬崖上。
一块石头流下泪水。
昨天读报，一行黑体字大标题。
哲学院教授在黄昏遛弯儿，
丢弃一个失聪的孩子。
没有烦恼，也不乐观。
一个人坐在窗前看海。
看我自己的海。
一阵风和一缕阳光在窗口慢慢路过。
我们各不相干。
没有设防。
不被嫉妒和崇拜所包围。
仇恨和决斗是别人的事。
——离奇而真实的日子。
我手里握着一只酒杯。
这透明的器物盛满阳光和空无。
灰鸽子在窗外的树下觅食。
我一个人吹着小调口哨，调戏大海。
昨天已被通知，雨雪在路上。
我没有关上窗子的想法。
躲不开一个女人。
这女人在另一个房间给医生打电话：
“阿尔兹海默睡眠很好，
不再打碎酱醋瓶。他在吹口哨
吹没有出处的口哨。”
——女人咬着白色牙齿，这么多年
一直担心我会走失。
我的口哨在走失的路口盘旋。
一切都平安。
昨天去了哪
一场大雨过后，草坪出浴。
落日亲吻树梢。
黄昏——
一个美人的蓓蕾冒，
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凝固。
忽略一道彩虹。
（一个美人鲜润的嘴唇）。
我和鸽子一起散步。
——这是鸽子衔来时间。
一座城市用来丢弃的时间。
我的两只脚试图走出时间界域。
——寻找一张旧照片。
路过昨天的女人，她的背影
和红色的贝雷帽，
散着余温。
沿着爬虫的路径
一群蜗牛过马路。
两只、三只……
上帝，这蜗牛的胆气。
——世界属于蜗牛？
跟随蜗牛的路径往前走。
马路对面立着一片树林。
树上爬满蜗牛。
她们占领所有大树。
几百、几千……
蜗牛用自己的密度，爬出风的阵容。
小树苗上有零星几只，
像贪玩的孩子。
我看她们，她们不看我。
我在树下睁大眼睛表示抗议。
我已经爬行多年。
你们占据了这些树，让我去哪？
虫子的世界
照相机不再是奢侈物。
手里拿着、肩上背着，比眼睛多出几倍。
世界没有倍数增长。
这个雨后，我的取景框出现意外。
聚焦花丛，一个小女孩闯入。
取景框出现通灵幻境。
女孩蹲在树旁。
——像安静的小雕塑。
她不知道，有偷窥者悄悄到来：
“你……在看蜗牛？”
“不，我在看虫子。”
她抬起手，用手机拍照虫子。
我拍照女孩 。
“你认识它们？”
“认识。”
“它们叫什么？”
“这个叫高眶像，
这个叫白衣腊蝉，这个叫……”
女孩像报花名。
虫子有名有姓。
——我也有名有姓。
世间的物质为什么都有名姓。
方便指认，还是界别？
有了名字，自己还是自己么？
因为需要，别人可随时给我更改名字。
我可以有无数的名字。
我是谁？
我站在草丛里自言自语。
奔跑的孩子
“如果把下雨的权力交给卖伞的人
那雨还能停嘛？”
街角上，制伞匠父亲，多年前
在一场雨中车祸身亡。
今天下雨，没有人给我雨伞。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在雨中奔跑。
天使不会出现在路口，天使在跑。
所有的雨滴都在跑。
跑成雨线，织成一张网。
我在一张网里奔跑，像一条快乐的鱼。
很多孩子走出家门加入奔跑。
他们像蝌蚪，摇着尾巴跑，不打雨伞。
我们在雨中跑成马群。
马群携带风向，雨追着马群跑。
跨过一座桥，越过一条河。
我们没有草原。
我们不认识草原。
我们是马。
天黑了
没有人给我点灯。
我不给自己点灯。
我躲在一个黑暗的包厢。
手里握着一把琴，琴弓不在。
琴弓携乐谱远走它乡。
没有理由在暗中操作。
黑夜的音箱太大，太沉。
——如果发出声响，
黑夜会不会轰然爆裂，谁来修复？
我去哪里藏身？
阳光下总有箭矢飞来。
王国桥，河北文安人，现居廊坊。有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散见各地文学期刊。有多篇小说获各类奖项。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夏日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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