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庙
李耀曦
精忠庙,在南关,祀宋少保岳飞。康熙年间重修之。
——民初《续修历城县志卷十四建置考二:坛庙》

早年家住南门外南关,街口上有座岳王庙。
旧时济南南关巷陌纵横,瓦舍栉比,五方杂居,人神共处。曾有不少寺庙道观,星罗棋布于街巷民居之间。民间流传“有街就有庙,有庙就有香火”之说。岳王庙算不上大庙,在南关籍籍无名,除街坊四邻之外,大概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周边几条老街旧巷,却是皆因此庙而得名。如精忠街、永胜街、国兴街、全胜街等。
昔日我家所居街巷即为永胜街。永胜街是条东西小巷,位于三合街南段路西。三合街时为进出南关的通衢要道之一,北接正觉寺街,南通文化西路。永胜街小巷长约二百米,沿街西行数十米处,有条南北街巷穿过,即为国兴街。国兴街北口,有条与永胜街平行的东西街巷,便是全胜街。我家所住小四合院位于永胜街东头路北,门牌永胜街3号,距离小巷东口南邻的岳王庙不过几步之遥。
关于此庙,“民国”十五年《续修历城县志》和“民国”十六年《济南快览》中均有记载。两者记载章节不同,而词句则别无二致,皆曰:“精忠庙在南关,祀宋少保岳飞,康熙年间重修之。”据此可知,岳王庙乃为习称,原名精忠庙,虽说具体兴建年代语焉不详,但明末清初即已有之,则大体不错。距今已有三百年历史矣。而且岳王庙之于济南,从有关史志来看,乃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可惜余生也晚,岳王庙昔日之景象如何,未曾得见。我上三合街小学那会儿,岳王庙早已断了香火,庙已不庙,只剩下两间破旧殿堂。檐瓦已残缺不全,屋顶上杂草丛生。不过虽说跑了和尚,残了庙,但听街坊邻居们讲,旧殿房里仍然供奉着泥塑神像。是只有岳飞岳武穆大元帅,还是岳飞岳云将帅父子,不得而知。因为庙堂已经改成住家户,那时小毛孩子一个,没敢贸然进去观望。
住家户为孤儿寡母二人。寡母不知其名,人称“冯大娘”,年龄在五十岁开外,打光棍的儿子名叫冯连友,也有二十七八岁。冯老太太买米煮饭理家,光棍儿子靠拉地排车糊口,母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晚上拉车归来睡觉之前,冯连友便将地排车卸开,把两个轮子搬到屋内,地排车底盘则竖起来,靠在门外临街墙上。
平素大白天,无风无雨的时候,冯老太太常常坐在门前台阶上观街景晒太阳,看门前车马行人往来,与街上闲人拉呱话家常。居陋巷,住破庙,安之若素,贫而不改其乐,颇有现代庄子的风度。虽已鬓发沧桑,尚耳聪目明,记性很好,古往今来,知道的事不少。如今思之,此老妇人绝非目不识丁的一般家庭妇女。不知何以沦落到这步田地。
岳王庙旧殿堂的北邻是朱家茶馆。朱家小院门牌永胜街2号,为街东口路南头一家。朱家是把院门东侧两间小北屋作为灶房,盘了个大炉灶“老虎灶”,在临街后墙上掏一个落地窗洞,窗洞上方搭了块遮阳雨棚,窗洞外垒了道齐腰高的砖砌台子,上面铺块青石板,用以放置水壶暖瓶之类,开了这家茶馆。
朱家茶馆位置很好。虽说是开在永胜街上,其实是处于一个三街口。茶馆门面在永胜街,茶馆东墙外为三合街,茶馆南邻岳王庙旧殿堂街对面便是精忠街。即生意经上所谓“金三角”,生意甚是兴隆。
济南人所谓茶馆,其实是茶水灶,既无茶也无座,就卖白开水。除卖开水外,往往也兼卖凉水——泉水,送货上门。那时济南南关一带还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备有一口大水缸。那年月平民百姓都很穷,除冬天在屋内点炉子取暖之外,平日煮米造饭就是在院子里烧大锅底。一般都不会单为烧壶开水而另起炉灶、费柴费炭。
朱家茶馆灶房与后面朱家小院连通。朱家小院实则位于岳王庙的后身。或许这小院就曾经是岳王庙的一部分。当时冯氏母子所住的两间旧殿堂已经摇摇欲坠。故而南墙外不知何时由西往东砌了两个砖垛子加以支撑。东边靠街面的砖垛子里镶嵌着一方石碑,碑石完好无损,地面上还平躺着两块残碑。岳王庙旧殿堂斜对面,精忠街西口路北,张家大院的张家模先生考证过,说那块镶嵌在砖垛子里的完整石碑,是清咸丰年间重修岳王庙时的街人捐款记事碑。
张家模先生是三合街小学教大仿课的老师,书习欧阳询,写得一笔好欧体。本人上小学时曾师从张先生照猫画虎临习大仿,“文革”中作为“病退留城知青”被打发回故里任街道知青排长时,还曾特意登门敬求墨宝,请老先生写过“开会通知”之类告示。
岳王庙旧殿房南墙外与南邻焦家大院之间,是一片高出街面的漫土坡。这一大片漫土坡当为早年岳王庙废弃坍塌后之墟土。由此看来,原先的岳王庙并不算小。漫土坡平台上建有两座红砖矮墙瓦顶棚屋,乃为男女公共厕所,男左女右一大一小。昔日之神圣殿堂竟然演变为今日之茅厕,也真可谓“佛头着粪”了。不过当年公共厕所对于附近居民而言,却是非同小可,其重要性并不在茶馆和粮店之下。人生五件要紧事“吃喝拉撒睡”它就占了两条。岂可小觑?
那时节老街旧巷居民所住平房四合院,要么没有厕所,即便有也大都设在犄角旮旯里。臭气烘烘不说,且往往只有一个蹲坑。因此,院子里的厕所,一般都是由女眷独享,大姑娘小媳妇去方便。大老爷们和小小子们,都是去上街上的公共厕所。于是一早一晚,靠近厕所附近的街坊邻居们,前来方便者络绎不绝,有时竟要排队等候。因为僧多粥少茅坑有限。而偏偏在这紧迫时刻,就有街上的坏小子们,结伙进厕所,集体“占着茅坑不拉屎”,好久都不出来。直急得憋坏了的大老爷们在外面跺脚转圈大骂。
街上坏小子们还经常在厕所抹了白灰的墙皮上胡写乱画,尽情涂鸦。这些即兴创作一般都是“张三是个小狗,李四是个大坏蛋”或“某某与某某相好”之类。到了“文革”中,竟然还出现过“反动”标语。这可是重大反革命事件。正觉寺街“三元宫”派出所户籍警奉命全体出动,挨家挨户摸底排查,核对笔迹。我这个窝在家里的街道知青自然也不能放过,被暗中列入怀疑对象。然而摸排一遍笔迹都对不上号,一无所获。“阶级敌人”很嚣张,反动标语被抹掉后夜间又在男厕所里出现了。最后民警想出个“蹲坑”的办法,终于破了案把人逮住了,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孩子他爹叫高四。
原来,高四是个打零工的木匠,在齐鲁医院(时称省立二院)干临时工时,解木料伤了手指,被医院辞退。全家老婆孩子本来靠高四一个人挣钱养活,高四遂唆使高小子去厕所写反动标语,说:“人民政府不能让咱穷人饿死,小,你给我写去!”那时讲出身论家庭成分。高四属于正宗“苦大仇深的红五类”。这起重大反革命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原以为,整条三合街上也就永胜街东口岳王庙这尊神佛。其实大谬不然,乃为一街三神——岳王庙、龙神庙、观音堂。当时三合街中段路东为三合街粮店,与粮店一墙之隔的北邻是家油盐酱醋店。而这粮店和酱醋店即为早年观音堂之所在。粮店的青瓦飞檐大门楼和店内的三间旧厢房仓库,皆为观音堂遗迹。早年龙神庙在岳王庙以南,时为“历下区卫生大队”驻地。卫生大队前院停着许多装满人粪尿的骡马大车。而卫生大队后院内,七梁八柱的龙神庙大殿依然还在。俗话说:“开门七件事——茶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神堂圣殿断绝了香火之后,倒也纷纷派上了用场,护佑一方百姓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吃喝拉撒各有其所,也可算是废物利用化废为宝吧。
一晃五六十年过去,老街旧巷已不复存在,岳王庙等神堂庙宇也已随风而逝。当年的穷街坊们不知今在何处,大娘大爷老少爷们,哥儿们姐儿们,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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