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
为什么板凳的另一边不能空着
单飞的蝴蝶就要被人形容为落寞
为什么一条鱼不能独自游向大海
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人就要建立联系
一片嘴唇咬住另一片嘴唇不一定是爱情
也有可能是一片嘴唇咬住一把菜刀
一只虫子钻进一块苹果
一个慌了阵脚的年轻或中年人对着天空沉默
草莓味的唇膏和淡蓝的口红，不一定
就是春天和远方的色彩
你要保持怀疑，对季节和冲动的每一次降临
对蜂蜜和给予甜美之味的花朵
真相永远不是你眼前的景象
华服上写满赞叹，也必定爬满虱子
虱子曾在溃烂处舞蹈，也
曾在真理的书页深处留下叹息
为什么两个人呆久了就要相爱
为什么一个人非要说另一个人是鬼
天亮一定是某个人睁开了眼睛
日暮降临前，孤鸟之心曾扫视过人间
始终
开始爱上一个人，明知是死扣
硬生生把道路勒紧，那一点点光芒燃烧着
每一下跳跃都仿佛一次地震
心房摇晃起来，力量大于两个星球撞击
在北京的冬天，每一朵雪花都在密谋
一次撞击，尝试如何爱上一个人
并在他的肩头融化
绝大多数雪花只是在降落，绝大多数肩膀
只是扛着一个雪崩的引力，我相信
总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我们甚至应该愧疚，在这混沌的人世间
竟需一朵雪花或落叶来赐予纯洁
野果子
满树的果子，像极了秋天的
眼睛，微风吹来，它们翘动睫毛
泛黄的叶子，时间的脉络逐渐清晰
有些话，我还是无法说明白
这些野果子，作为异乡人的渡口
能否懂我此刻的忧伤
掉落而后腐烂，是它们唯一的归宿
没有人关心它们的味道
秋天的装饰品，是大自然的神
没有人的亵渎，只有风一遍遍亲吻
我有幸与这满树的野果子为临
每一团火，都在灼烧着秋天
丰收的欲望，被它们摔成灰烬的决绝
而嘲笑，我低头走过，每一次对视
都令我震颤，这时，我会忍不住想你
作为凡人，我更加幸运，与你相遇
在生命的旷野中，你是我的果子
温暖着我，又给予我神的慰藉
九月
九月的经海路，像一把利刃
斜插入秋日的心脏，爱情的蚂蚁
互相咬噬，我的悲伤和向往
正扎向海底，凉水河，总在深夜沸腾
我从睡梦中醒来，一脸惊恐
而后满身欢喜，星光正照耀着我
我来不及思考，此刻已然璀璨
有涯
风，总归是要吹过来的
死亡也是。泪水终将干涸
盐渍尝尽生活的咸后，化为空气
我们就活在其中，心跳、呼吸
冲动和颤栗，我们抓不住彼此
我站在你的位置，眺望地平线
遥远的从我脚下走过的光，落在你的脸上
我们必须各自牵引，像两头狮子
来自神的诅咒，一旦拥抱就要撕咬
我们也不能喊出疼痛
爱的美学或丑学正从结尾倒序
你站在我最初向你招手的地方，看到
海天正加速相接，答案是新的问题
此生有念，唯有死亡无涯
空间
我们在同一时空呼吸
我用皮肤感受空气，以此接近你的心
滚烫。在这之前，我要暗自燃烧
天和地，变为我血管中干涸的河流
虽然隔着人潮，经过无数双眼睛
我仍不敢问心无愧地看你
是的，我连蓝天都不敢长久得仰望
那些温柔的光，直抵我的灵魂
轻轻抚过，像是慰藉，又像是问责
陨落
果实在风中陨落。是的，陨落
我这么说，一点都不为过
成熟即死亡，每一丝红晕都值得
被赞美，值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北方的秋天，没有微小的事物
鹰，一定是雄鹰；落叶，一定是风帆
拔剑的人，一定在赴决战
远方，一定背靠悬崖，此后天高海阔
甚至连风都不需要，陨落本身就是风暴
世界的中心，在一枚果实中开启宏大叙事
是的，这秋天的赴死的爱情，如火的拥抱
用灰烬诉说着，一粒种子遇到了一场春雨
反意
当你开口，或是与我对视
我就会拆解一个美好的句子或眼神
从未有过正解，这些反义词
以及反义词衍生出的孪生兄弟
占据我的脑海、我的嘴巴和即将伸出的手
你说雪花，我说盐粒
你说月光，我说转角处的黑暗
你说自由与陪伴，我说囚徒与枷锁
我们同时谈到死亡，你说野草青青、众生歌唱
我说燕山如麻，铺大路拥挤如小道
春风吹不进。哦，春风，吹不尽
秋光已在远处等待，那些腐烂的果子
陪伴着失魂的人，这一生，怎么想，都是在失去
晚熟的橙
草堂河右岸，雾色深沉如天幕倒挂
船只在碧水中远行成秋叶而后消失于时间
停止生长的杜诗和白帝城
沉默在休渔十年的号子声里
只有江水在涨，万重山脉在我们的远眺中
垂下脖颈，我看到雪线以下的斜坡上
新的山脉正在隆起：农历十月的夔州脐橙
在三峡之巅的照耀下，还洋溢着青春的色彩
这被云雨、歌唱和永恒之水滋养的脐橙
少女乳房般朝天生长
再往上游，峡谷正被勒紧咽喉
中年人说不出口的爱情，一场雪崩即将发生
我暗自握紧手中的脐橙——
这无数滴水在时光中抱在一起的雪
怕它成熟，化为长江的一部分
又怕它不成熟，难以抵抗人间的寒凉
王二冬，男，1990年生于山东无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系快递行业从业者。参加《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快递中国》《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东河西营》等。“快递”主题系列作品受到社会广泛关注，入选《新时代诗歌百人读本》《高中语文读本》《先锋·百年工人诗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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