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回眸已逝的岁月
文/张军/甘肃

三 没有走通的经商路
高中毕业时间不久,父亲尝试着让我做点小生意。按照当时和后来社会发展的大趋势,这条路应该是最有前景的。
父亲先购进了一些日用品,像围巾、帽子之类的,让我在逢集的街道上摆摊。那时候包产到户时间不久,农村跟集的人很多,摆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些街道上流动的小商贩,手里拿着货物,边走边大声吆喝。有时走到别人跟前,滔滔不绝地介绍产品。我当时的脸皮还没有得到锻炼,所以只是静静地站在摊位前,被动地等着顾客上前问价购买。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卖东西,在上中学时,父亲就让我卖过水梨。记得当时公社电影队,巡回放映电影,每到一个大队要演几场。场地是流动的,今晚在家门口的大场里,第二天晚上就去了另一个生产队。父亲就把贩卖回来的水梨,让我背些到放映电影的地方去卖,一个水梨卖一毛钱。那时候人太贫穷,一晚上根本卖不了几个。
大街上,人们的装束和穿戴似乎默默地发生着变化。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到了年轻人身上,他们开始追求个性与时尚。来来往往的青年人,的确良衬衣,涤卡裤子,还有个别小青年穿着喇叭裤,年轻女孩穿得也是五颜六色。中年人、老年人衣着还是蓝、灰、黑为主的工农服,有的依然是补丁摞补丁,也有四个口袋的中山装,还有风吹衣动的闪闪裤。
一九八一年春天的一天,我和邻居的一位叔叔,坐着客车去西安购买布料。 天蒙蒙亮,从西峰出发,车在土路上,速度不高。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坡, 摇摇晃晃,颠簸得非常厉害。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晕车,虽然在车上没有吐,但是胃里就像用拳头狠狠捶打一样难受。夜幕降临了,车才到咸阳,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我的肚子依然难受,晚饭也没有吃。到了旅社,倒头就睡。睡下后,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半醒半睡的样子。我感觉那床就像车厢一样,一直在动,耳朵里耳鸣一般,满是客车行走时发出的呜呜声。

那一次,我们每人背了一大捆布回来。那布有绿色、红色两种,布的名字叫为民呢。那布看起来非常漂亮,在太阳光下,上面有一丝一丝闪着金光的缕线。 我和那位叔叔背着布到马渠、方山,哪里有交流会,就到哪里去卖布。
春夏之交的一天,我们坐了一辆拖拉机去宁夏的草庙、彭阳,同行的还有一位比我年龄略大的姓杨的表兄。拖拉机在柏油备战路上跑着,路一点儿也不颠簸,微风拂脸,不冷不热,非常地惬意。到草庙街道时,我听到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一曲《泉水叮咚响》的歌曲。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觉得旋律特别得美妙。歌唱家圆润甜美的歌喉,颤抖了我的心灵。过了草庙了,我看到这里的大山也是连绵起伏,但是和我们那里的山是不同的。我们那里山连着沟,沟壑纵横,在这里是看不到沟壑的。
到了彭阳,感觉建筑崭新整齐,街道宽阔。人的精神面貌,和乡下来的我们,不可同日而语,我的脸上全是羡慕的神情。这里的人穿着光鲜,棉布、粗布衣服很少看到。兴时的料子,穿在他们身上微光闪闪,有的脚上穿着皮鞋,有的穿塑料底鞋,走在柏油路上,发出咣咣的响声,穿布鞋的也有。他们脸上的皮肤白而细腻,我怀疑这里的水土养人,这里的风沙是不是也温柔,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任何太阳暴晒的痕迹。我们在这里推销布匹,也步行到周围的乡镇,来回地跑着赶集卖布,还到乡下的村子里去卖。 在这里,城里的人可能嫌我的布档次低,乡下的人又嫌贵。总之,这一趟我们的生意不大顺利。
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一行三人,从固原的城阳出发,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步行。路上很少看到客车,我们想要随时准备搭车的计划落空了。天气很热,我们走一会儿,就在路旁树荫下休息一会儿。休息时,我们三个人划拳喝水,也没有怎么感到太疲劳。傍晚到了家乡的地界,黑渠口川里的一户人家,我们住宿了。这一天,我们走了很长的路程,这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一次性地走那么多的路。
做了一年的生意,我发现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更没有做生意的那颗铁石的心。我的心太软,看到顾客中,那些穿的破烂的,上了年纪的,有些残疾的,我不忍心赚他们的钱。就这样,我在生意场上没有表现出生意人的天赋,我根本挣不了钱。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去做慈善。这一生要走做生意的路,肯定是走不下去的。
五 金子般珍贵的水
浑黄的天空 ,浑黄的土地。土黄色的山丘连绵起伏,好似巍然耸立的驼峰。驼峰与高原交织在一起,像一片激情澎湃的黄色海洋,这就是黄土高原。我们那个地区就在黄土高原的东部,山大沟深,沟壑纵横。这里多的是土,缺的是水。过去人们吃水,要到三四里外的深沟里。路程远,道路也崎岖。沟畔以上的路段稍平坦一些,沟畔以下的路段,是从沟崖上人工挖凿出来的,狭窄陡峭,有些地方上下的人会面时,小心翼翼地有点困难。生产队的时候,饲养员家可以用毛驴驮水,其他的人家都是人工挑水。人们天不亮就把水挑回来了,还要按时参加生产队劳动。

我们家饲养的是黄牛,黄牛是不会驮水的,因此也和大多数人家一样,靠父亲挑水吃。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给生产队饲养毛驴。记得夏季的一天中午,父亲让我把毛驴赶上先走,他随后下沟。我到了沟里,左等右等,不见父亲下来。就拿起马勺,给毛驴背上的水桶灌水,水灌进我的袖子里,湿了我的衣服和鞋子。 从那以后,下沟赶毛驴驮水的任务,就算是我的了。
包产到户以后,家家饲养了牛羊、牲口。人畜饮水的量大大增加了,沟里水泉的泛水,不够用了,水变得金贵起来了。
夏天的中午,太阳当空,没有一丝风,酷热难当。门外的小狗,懒洋洋地躺在阴凉的地方,吐出了鲜红的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树上的知了仿佛透支了能量,叫声似乎也露出了疲乏。毛驴驮着水桶,此起彼伏的咵咵声,回响在沟路上,非常得刺耳。水泉旁等着取水的人排着队,泉里镜子大一滩水已经浑浊,蝌蚪仿佛知道已到末日似的,拼命地在里面游来游去。泉底边缘处有一股泛水,像线一样粗细,非常得清澈,不紧不慢地流淌出来。流到泉底浑浊的水里,那浑浊的水也慢慢变得清澈了。有耐心的人慢慢地等着,没有耐心的把毛驴赶回去,到另外一个沟里去取水。待到所有的人取上水,几个小时早过去了。到了晚上,白天抢不到水的人,提着马灯,下到沟里。有些人等在泉边,都疲劳地睡着了。
到了冬天,没有了太阳的炙烤,沟里的泛水似乎多了起来,水泉上面结了厚厚的冰。有时水泉里的水漫溢出来,夜间气温一降,冰结得越来越厚。第二天要把冰打破,也是很费劲的。水泉里的冰,被打开方圆二尺大小的一个洞,冰也有二尺多厚。舀水的时候,人跪着或趴在冰面上,手拿着马勺,伸进冰窟窿里舀水。水泉里也有缺水的时候,我们又到和水沟相通的其他沟里取水,沟沟壑壑,左拐右拐,直线距离可能就几百米,拐来拐去,需要走上大半天,路也不好走,都是放羊人踩出来的。遇到有冰的地方,在上面垫点土,保证人畜走在上面不打滑。有时候路特别狭窄,只好把毛驴身上满水的驮桶取下来,扛在人的肩膀上。到了路好走的地方,再把驮桶搭上毛驴身上。
取回家中的水,珍惜地都不舍得用。一家不管几口人,每天一次的洗脸,集中在中午,只用小半盆水。后面的人洗脸时,水都浑浊的不像样子了。但每个人都听过脏水不脏脸这句话,水多脏,都得洗。洗完脸的水是舍不得倒掉的,留一段时间把上面不怎么浑浊的到出来,给鸡猪拌食吃。
记得我的一个邻居舅舅,他的儿子结婚时,他们家的几个亲戚住在我家。那时谁家有事,来的亲戚都安排在邻居家住宿。早晨起来,我给他们打了半盆洗脸水,这比我们平时洗脸的水要多一些。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说:
“山高水远,一碗水洗脸。”
我那邻居舅舅也在那儿,他怕我多心,白了那小伙子一眼说:“你洗你的脸,那来那么多的话。”
今天人们用水方便多了,但是当年养成的习惯,我依然没有改变,每次洗脸的时候,我还是只倒小半盆水。
人们洗衣服时,大多都是用雨水或雪水。下雨的时候,把家中大大小小能接水的东西,全摆在院子里,水桶、脸盆、和面盆,就连茶缸都上班了。冬天下雪后,在干净的地方把雪铲起来,用簸箕端进厨屋来,放在锅里,灶炕里加火,把雪融化成水。只要看到几个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我那疲劳的心也感觉特别得轻松。
有一年,方山过交流会。那里街道在河道,河边有一眼水泉。水泉边用石头垒砌而成,有一米左右高。舀水的时候,只需稍稍地弯一下腰。泉底下的泛水眼,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泉水明净碧绿,水面上有亮晶晶的水泡,泉水不断地流溢出来,汩汩作响。我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想着。如果在家乡的水沟里,也有这样一眼清泉,那该多好啊!
吃水这样艰难,我和父亲商量着,决定修几个水窖,来改变这个现状。我们在庄子旁边的盖塄处选择了地点,准备修建水窖。先挖两米大小、五六米深浅的窑洞。从窑洞地面向下挖两米多深、上大下小的梯形深坑。在深坑的墙洼四周,挖无数口径五寸左右的方孔,方孔深浅约七八寸,外大内小。从沟里挖来胶泥,打碎研细,用筛子过滤后和泥。为使泥土黏稠密度高,需光着脚,在泥里面不断的行走搅拌。最后脚要在泥里面踏下去,都感到非常吃力,这样用的胶泥刚刚合适。把这些高密度的胶泥,在地上变换方向用力地摔,摔成许许多多一尺左右长的泥橛。把泥橛紧紧楔在水窖墙洼的方孔里,方孔四周的空隙处,配一些饼状的胶泥,窖底也抹一层半尺厚的胶泥。最后用一个特制的平头器具,用力多次捶打,胶泥就形成一个整体,固定在墙洼和窖底。 最后把窑洞封口,安一个小门,窑窖就大功告成了。

修建窑窖投资不大,投入的全都是力气。我们一共修了三个这样的窑窖,用了很长时间。装水的时候,可能是技术有点问题,窖里的水往往会渗出一些。
这样一来,家里只有做饭及饮用水,才从沟里取水,牲畜饮水、洗衣服用的都是水窖里的水。如今每家的水龙头就安装在厨房,打开龙头,水哗哗地流进了锅里。那些吃水的艰难经历,早已经成为历史了。

张军,六零后,甘肃省镇原县庙渠人,从事教育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