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回眸已逝的岁月
文/张军/甘肃

第三章 广阔天地里的磨练
一 孩子挣来的工分
童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孩子,或大或小,都能给家里帮上忙。孩子们也都靠得住,大人安排的活计,都会按照大人的要求完成。
六七岁的时候,我就开始跟着大人,在生产队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为家中多多少少挣取一点工分。
仲夏的田野里,金黄的麦浪不再翻滚。一块块麦田,留下了一寸多高的麦茬。
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神情专注地盯着地里,一边弯腰一边走,把一根根丢在地上的麦穗捡拾起来。手紧紧地握住麦穗底部的颈项,麦穗向前,麦秆向后。小手握不住时,就用其中的几根麦杆,在颈项处绕几圈,紧紧地扎起来。

这样一晌工下来,拿着拾到的很多把麦穗,交到生产队队长或者会计手里。生产队会计在家长的名下,记上工分。
收割季节,收到每个山头的时候,把收割下来的麦子要运输到场里,这是一项工作量很大的工程。这个工程,几乎有一半,由我们这些孩子完成。
收割完的田里,留有两三个有力气的社员,负责捆麦子驮、搭驮。他们用一根长绳,铺在地上,在靠近绳框的一端摞十捆左右的麦子,然后勒紧绳子,绳框和绳子相交成活扣。再铺开剩余的绳子,紧靠麦捆,摞上和刚才重量相当的麦捆。最后把绳子穿过绳框,人坐在地上,脚蹬在麦捆上,把绳子用力拉紧,麦驮就完成了。
搭驮时,要把麦驮立起来。牵驴的人,把驴牵到离麦驮五六尺远的地方。搭驮的人,背对毛驴,用膝盖顶住麦驮的一面,弯下腰,两只手抓住麦驮另一面的底部,用力提起来,转过身一闪一用力,麦驮就搭在毛驴脊梁披着的鞍子上。麦驮像一个鼓鼓的褡裢一样,沉沉地压在毛驴脊梁的两旁,麦杆向前,麦穗向后,走起来麦穗上下不停地闪动。有力气的人,一个人就搭上去了。力气小的人,需要两个人才能抬上去。
孩子们每人牵着一头驮着麦子的毛驴,送到山头附近的大场里。到了大场后,管场的人卸下毛驴身上的麦捆,把那根长绳交给我们,我们再把毛驴牵回地里。
有时候,遇到十分狭窄的路段,路在山崖的半腰,外边是沟,里边是不大陡峭的山崖 。遇到这样的路,毛驴也害怕。孩子们更加担惊受怕,紧紧地拉着毛驴的缰绳。那毛驴也怪,一到窄处,就斜着身子向前冲,我们也在前面跑,唯恐毛驴的蹄子踩在自己的脚上。有时候毛驴身上的麦驮,都挤得有点倾斜,险些掉下沟里了。
胆子小一点的孩子,提前把毛驴的缰绳盘到驴的脖子上。远远的站着,胆颤心惊地看着毛驴走过路的狭窄处。虽然站在那里,看那斜腰咧嘴的动作,知道他在那里为毛驴鼓劲呢。
原上收割了的庄稼,运输就轻松多了。一辆很大的牛车,全是用木头做的,就连那两个轮子,也都是木头的。把老牛套在车辕里面,老牛慢悠悠地拉着车,停停走走。
车的两边各有一个人,用木杈把捆好的麦子一捆一捆丢上车。车上面有一个人,负责装车。装车的人不慌不忙,左右手上下挥动。起落的麦捆,整齐地被码在车的左右两边,车中间压茬的麦捆,他只用脚轻轻地拨动。一会儿一座小山形成了,装车的人就吆喝牛一声。那牛也不着急,依然慢悠悠的抬起蹄子。那座小山就一摇一摆地,渐渐远去了。
到了春天,惊蛰过后,土地完全解冻,秋田粮食还没有下种。年前秋季耕过的田地里,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土块。大人小孩拿着锄头、镢头等工具,把这些土块一一敲碎,以保证播种时收墒、顺利出苗。
这是农活里最轻松的,也是挣工分最容易的。社员们一字排开,站站走走,说着话,敲打着那些立在田里的有大有小的土块。其实这地里的土块,没有必要这样费工。一场大雨后,套上牛一耱,土块儿就变成绵绵的壤土了。春天农闲,农活稍稍少了,就把这也当成了活计。
每逢周末、放假,我们都跟着大人干这些活。有时晚上也要跟着大人干活。
夏天的一个晚上,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像白昼一样明亮。皎洁的月光洒在树梢上,洒在长长的树枝上,地上留下树木修长的影子。各种昆虫争先恐后卖力地鸣叫,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
十几个人之字长形,走在洒满月光的山间小路上,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大家的肩膀上背着背篼,背篼里装满了麦衣。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人们走路的脚步声。我背着一个小的背篼,咬牙紧紧地跟在队伍的中间。走了一段路,大家就把背篼靠在土坎上休息一会儿。
走了四五里的路程,来到了张咀生产队一个席姓的人家里。他家门外的地方很大,拴了很多头牛。我们把麦衣倒在他们家里,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问母亲:“为什么把麦衣背到他们家里,他们家怎么有那么多的牛?”
“老回回赶来的。”母亲回答。
从母亲的口中,我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宁夏的回民,他们那个地方干旱,粮食歉收。饲养牛的草料无法保证,只好赶着牛,像放蜂一样,到我们这个地方,买来草料喂牛。一背篼麦衣一毛钱,我们背的麦衣,就是从住在山下那个饲养员家里背的。
至于麦衣卖了钱怎样分,父亲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我只知道,父亲没有给我钱。
童年、少年时期参与的这些劳动,使我深切体会了农民生活的艰辛,但还没有真正领略到农村劳动的艰苦。高中毕业那年,才让我真正遍尝了农村生活的酸甜苦辣。
二 农村生活道路上的实习生
人生从一个驿站前行到另一个驿站,有时像旅途中悠闲休息似的不经意,有时像游览了向往已久的名胜古迹那样满足喜悦,有时像攀越山峰而无法到顶那样徘徊痛苦。那一年,我从学校,回到家乡贫瘠的黄土地,彷徨,迷茫,内心的失落,如同漫天的迷雾,使我看不到前方的道路。
一九八零年,我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回到家中。我从此再也不是一个学生了,我已经是一个农民了。身份的转换,我十分地不适应。但是我只能和农村的大多数人一样,光着膀子,赤着脚,在田地里开始劳作。
刚刚包产到户,农家里农活的头绪变多了。种植庄稼、务弄蔬菜、饲养牛驴、养殖猪羊,人们开启了一种新的生活。
打下的粮食,经济上的收入都归自己,一下子提高了人们的积极性。家家户户、大人小孩,在致富的道路上,不甘落后、力所能及地奔跑着。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农村生活的一幅幅画面仍然像放电影一样,经常在我的脑海里跳跃。
夏至后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在人的身上火烤一样。中午时分,碧空当头,没有一丝风,天气更加闷热。青蝉有的立在麦子稍稍弯曲的穗子上,有的在刚刚高过头的空中飞来飞去,不停地鸣叫,声音此起彼伏。

田野里有很多的人在麦田里收割。我右手拿着镰刀,蹲在麦趟子里,脖子上缠着的毛巾,早已经湿透了。头上身上的汗水,不争气地一直向外冒。我站起来,看看前面很远处麦趟里的父母亲,还在挥镰自如地收割,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我的腰酸痛得厉害,只好拿了一捆麦子,垫在腰底下,仰面朝天躺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感觉特别得舒服。我已经跟着父母亲收割了好几天了,这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割麦子。
刚开始收割时,父亲蹲下身子,拿着镰刀给我示范。只见父亲用左手把麦子掀着,镰刀过处,收下的一把把麦子,倾斜地立在还没有收割的麦子上。收割一小抱时,父亲用左手揽在麦秆上,镰刀揽在麦穗上。稍一转身,麦子就整齐地放在麦靿上。父亲边收割边说:
“ 收割时,不要慌,不要忙,只要你把镰伸长,这样收割速度就快了。”
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我收割时,一镰刀割下来,手攥得再紧,还有撒在地上的,只好一根一根地拾起来。更难的是捆麦子,当拧了几圈后,一撒手,哗啦啦又开了。有时候手忙脚乱,锋利的镰刀划破了手指,还没有感觉到疼,血已经滴在地上了,止住血,用布一缠,线一扎,继续收割。学了好长时间,我终于可以不大熟练地收割麦子了。
最热闹的是打麦场,最高兴的也是在打麦场。一个方形大场里,四周是挺拔的钻天杨树。大场里,摊了几家人的麦子,像一个个圆形的烙饼。一对对犍牛,不紧不慢地扬起蹄子,在场里的烙饼上转着圈。几家人都合在一起,说说笑笑,翻场起场。扬场的时候,各家分开。清风徐徐吹来,扬场的人挥舞着木杈木锨,上下翻飞,麦衣尘土飞扬,落在不远处。黄橙橙的麦子,粒粒饱满,落在眼前,由少到多。满场的木杈、木锨、扫子,合奏出悠扬动听的丰收曲。
收麦子碾场是季节活,给牲口割草那是每天例行必做的。过了晌午很长时间了,天空的太阳依然很毒,大地上暑气蒸人。我背着背篼又要给牛割野草,山里的野草很少,跑了半架山,一背篼的草才割满。头上的汗水流下来,模糊了双眼。用手从脸上向下捋一把,头上脸上的汗水又接着渗出来了。回到家中,把草倒在草窑里,从水缸里舀一马勺水,咕咚咚灌进嘴里,冒烟的嗓子马上舒服了。我背起背篼,又走向另一座山头。
那时候,刚刚包产到户,家家种的苜蓿少,大部分的草都要从山里割回来,苜蓿草留在大忙时期才节省地割。我家的苜蓿,种在庄子背后的小沟里。小沟地形特别得复杂。有陡峭的沟洼,有大大小小的漩涡,还有下雨积水的涝坝,地势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水洞,有深有浅,有的相连,有的洞中有洞,险峻异常。沟滩洼、漩涡里的苜蓿,长有半人高。这些地方潮湿,是蛇虫的乐土。节节虫很多,一堆一堆的。大大小小的蟾蜍,有时会跳到你的脚面上。麻颜色的蛇,有时会从你面前的草里蹿过去。
这些都让我毛骨悚然,有时候也有惊喜,会让我暂时忘掉畏惧和恐怖。沟洼里几个漩涡处的半壁上,长着几朵莓子蔓。莓子蔓条柔而且长,伸向四面八方。枝条上生着许多的小刺,上面结着的莓子,绿的,红的,黑红的。每一颗莓子上面,有许多的小颗粒,紧紧地抱在一起。我拣黑红的吃,黑红的都是熟透的,里面没有核,吃在嘴里爽甜极了。黑红的吃完了,留下红的、绿的,等几天 熟透后再吃。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摘了几颗红色的,放进了嘴里。

那崎岖陡峭的路,一尺宽点儿,走在上面,要非常得小心。割完背一大捆草,像一座绿色的小山,一晃一晃的。走在后面的人,只能看到你吃力挪动的两条腿。
农村的农活是多样的,要当个农民,什么农活都要成为行家里手。收割完麦子后,父亲又教我犁田。 在一块田地里,一个人挥舞着鞭子,吆着一对牲口,走在犁沟里,一犁一犁的,把一块地犁耕得松松软软。我刚学犁田时,按不住犁,耕的地有时深,有时浅。耕得深时,牛都费力的拉不出去,耕的浅时牛拉着犁就跑了,我只好提着犁也跟着牛跑。那牛真怪,我怎么吆喝它也不听。跑着跑着,牛渐渐慢下来了,我猛地把犁插进地里,正在跑着的牛用力过猛,把套绳全都拽断了。一早晨下来,耕过的地弯弯曲曲的,有的地方草还好好地矗立在地里,在微风中左右摇摆,向我招手呢。

轻松的事当然是放羊了。穿着没有袖子的羊毛毡袄,手挥舞着羊鞭,赶着一群羊,出山了。放羊也有学问,会放的人,无论走在羊群前面,或者后面,羊群都能按照他预设的路线吃草,从不乱跑。初次放羊,羊是不听使唤的。我第一次放羊,走在羊群前面,羊就转过头向后走了,走在羊群后面,羊群就发疯似的跑掉了。最惬意的是,把羊赶到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山沟里,羊群在沟里吃草,放羊的人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铺上毡袄,美美地睡上一觉。有时几个放羊的人,把羊群合起来,赶到一个绿色的大沟洼里,从沟畔看去,星星点点,像给绿色的地毯缀上了动态的白色小花。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收麦、碾场扬场、割草、犁地、 喂牛放羊,我都学会了。从此,我就正式走上了农村生活的道路。(待续)

张军,六零后,甘肃省镇原县庙渠人,从事教育工作。


